明朝萬歷十四年(1586年)的一天早晨,豐城縣(今江西省豐城市)名人阮一白突然死去。消息傳到縣衙,縣令莫威正在臨寫一張字帖,手一顫,毛筆落在紙上,暈染成一團黑墨。阮一白是豐城百年來最著名的書法家,一手字深得顏氏(唐朝書法家顏真卿)三昧:字字樸實、渾厚,堪稱豐城一絕。
莫威默默地坐下,沒有了一點臨帖的心情,這不只是因為豐城縣損失了一位文化名人,更因為自己失去了一位良師益友。他長長嘆息一聲,看看桌上的字帖,這些都是阮一白贈送給他的。他揮揮手,叫來家丁,讓打轎前往阮家吊唁。
阮一白的家,在豐城的東南角,半個時辰后,莫威在阮府下轎,進(jìn)了阮一白家。阮一白的兒子阮直書上前迎接,滿眼含淚。莫威拍拍阮直書的肩,以示安慰,并詢問起阮一白的死因。
阮直書流著淚,講述了事情的經(jīng)過。
阮一白為了寫字繪畫方便,獨住一個小院。每天,阮直書都會去定省(早晚向父母問安)。今天去時,發(fā)現(xiàn)父親住的房間門窗緊掩。每天此時,父親都應(yīng)該起來了,可是今天卻沒見影子。他擔(dān)心父親病了,敲敲窗戶,喊:“爹,起來了嗎?”不見應(yīng)聲,忙推門,門并未閂。進(jìn)去后,發(fā)現(xiàn)父親伏在桌案前,口鼻流血,一看就是服毒身亡。
“服毒自殺?為什么這么確定?”莫威問。
“父親有一封遺書,留在桌案上。他最近丟失了一張顏真卿的真跡,很是郁悶,經(jīng)常念叨著他師傅的一句話,我們以為他只是說說,誰知他真那么做了……”阮直書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什么話?”莫威警覺起來,忙問。
“父親的師傅當(dāng)年有一幅顏真卿的真跡,在離開人世前,交給了父親,又怕父親弄丟了,讓他發(fā)誓,‘帖在人在,帖失人亡’。誰知今天真的應(yīng)驗了。”阮直書紅著眼圈說。
阮一白手頭有一幅顏真卿的真跡,莫威十分清楚,還親眼見過。后來,他請阮一白給自己臨摹了一張,以便時時把玩。拿到這張書法作品后,莫威專門請人照原帖進(jìn)行仿古裝裱,裝裱后和原帖非常相似,完全可以達(dá)到以假亂真的地步。但對顏氏真跡的來龍去脈,他卻從沒問過阮一白。
莫威總覺得阮一白之死有些蹊蹺,遂問阮直書:“能讓我看看你爹的臨終遺言嗎?”
阮直書點頭,說:“還在父親的書案上?!闭f完,帶著莫威向父親住的小院走去。
院子里很安靜,只有幾只鳥雀在跳躍鳴叫。書房中央擺放著一張古色古香的書案,桌案上放著一張宣紙。莫威走過去,輕輕拿起遺書,只見上面寫道:“‘帖在人在,帖失人亡’,誓言猶在耳邊,真跡不知何處。斃命之后,何顏見師傅于地下?”字寫得豐厚、敦實,無疑是阮一白的手跡。大概死前心神不寧,紙的右上角有一處墨跡,顯然是手指不小心沾上去的。毛筆放在紙的左邊。
“毛筆一直就放在左邊嗎?”莫威看了看,連忙詢問。
阮直書點點頭:“父親用左手寫字,也是書界一奇。”
“這就對了?!蹦c頭,阮一白是左撇子,當(dāng)然毛筆應(yīng)放在紙的左邊。他拿起毛筆細(xì)看,筆桿上還有墨痕,可能是阮一白手指上的墨痕抹上去的。莫威沉思了一會兒,又拿起宣紙看了看,捋著胡須,點點頭,又搖搖頭。
出來時,阮直書陪同莫威再次來到靈堂前祭拜。祭拜完畢,莫威上了一炷香。他并沒有離開,而是循步來到靈堂兩側(cè)垂掛挽聯(lián)的地方,一幅幅仔細(xì)觀看起來。眼光最后停在其中一幅挽聯(lián)上不再移動。那幅挽聯(lián)寫道:“師容依舊,德高如山”。落款是“弟子李名敬獻(xiàn)”。
“李名是誰?”莫威很感興趣,指著挽聯(lián)問。
“我爹的弟子?!比钪睍榻B。
“好書法,我想寫一幅字,本想勞駕阮老先生。如今老先生駕鶴歸西,哎,看來只有麻煩這位高手了。不知阮兄能不能代請一下?”莫威誠懇地說。
“當(dāng)然可以。”阮直書一口應(yīng)了下來。
第二天,李名應(yīng)邀來到縣衙,剛走進(jìn)大堂,只聽莫威一聲喊:“綁了!”眾衙役一擁而上,用繩子捆了李名。李名大驚失色,直叫無罪。
莫威坐在公案后面,一拍驚堂木:“殺害師傅,怎說無罪?”
“我?guī)煾得髅魇亲詺ⅲ阍蹩呻S意冤枉好人?!崩蠲环?,掙扎著站起來爭辯道。
“哼,你以為給你師傅茶中下毒,再以你師傅的口吻寫一份遺言,就可以逃脫罪責(zé)嗎?你知道你師傅是天生的左撇子嗎?”莫威指著李名問。
“知道啊!師傅死時,筆就捏在左手上啊。”李名爭辯道。
“左撇子拿著筆,墨跡怎么可能抹在了紙的右上角?這說明是有個右手寫字的人在作案之后,寫完字放在那兒的?!蹦劬φR膊徽5囟⒅蠲?。
李名愣了一下,大聲爭辯起來:“即使如你所說,就沒有可能是別人嗎?”
“阮老先生的字,不是誰都能仿的,除了你,還有誰能仿?”莫威說完,拿出李名的挽聯(lián),和阮一白的遺言放在一塊兒,讓李名看,字體一模一樣,不差絲毫。
“不,師傅對我恩重如山,我絕不會做如此豬狗不如的事情,請大人明鑒。”李名痛心疾首,不停叩頭,次次帶血,“求大人捉住真正兇手,還我清白,替我?guī)煾祱蟪?。?/p>
莫威冷笑一聲,拿出一幅字帖,舉得高高的,正是那張丟失的顏真卿真跡,說:“李名,你睜大眼睛看看,我手里拿的是什么?”李名抬眼一看,臉色灰白,驚叫:“怎么——怎么可能在你手里?不可能!”
“你能賣出去,我就能買回來!”莫威聲音朗朗,在大廳內(nèi)回旋。
李名面對那幅字帖,低下了頭,不得不交代害死阮一白的經(jīng)過。原來,最近他嫖上了“翠云樓”一個妓女,為討得那女子歡心,花錢如流水,他本不富裕,無奈之下,打起師傅收藏字畫的主意。為了賣個大價錢,他偷了師傅的顏真卿真跡。
幾天后,阮一白知道了這件事,逼李名贖回??伤X已花完,無奈之下,決心殺人滅口。他借請教書法藝術(shù)面見師傅之機,給阮一白杯中下了劇毒藥物。阮一白死后,他又模仿阮一白的字體寫了一份遺書,把筆放在了阮一白左手邊,才悄悄離開。遺言右上角的墨痕,是他磨墨時,手指上不小心沾上的。
李名講完,低下了頭。
莫威讓李名畫了押,哈哈大笑,讓衙役把字帖拿給李名看。李名目瞪口呆,原來,這并不是顏真卿的真跡,而是師傅送給莫威的一張臨帖。(責(zé)編 何 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