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沙鍋在煤氣灶上發(fā)出嘟嘟的響動,淡藍色的火苗像蛇信子一樣舔舐鍋底。鍋里正燉著一只鴨子。為了這只鴨子,早上6點,高興便去了菜市場。鴨子是家養(yǎng)的,去得晚就沒了。報紙上天天都在說飼料養(yǎng)的鴨子吃了不好,因為飼料里有激素。高興倒是不怕什么激素。如果吃些激素,或許還能讓自己的身體重新生長起來。但孩子們吃不得,他們還年輕。
高興做菜靠的是一本看上去有些油膩的《家常菜譜大全》。這是十幾年前的一天,他從一個舊書攤上淘來的。起先他并沒有意識到這本書對他的價值,后來退休了,寂寞難耐,有一天,他從抽屜里無意中看到了這本書,忽然異想天開地想起要做菜。這是新鮮事。事實上,他從來就沒有做過菜。以前吃老伴的,后來吃兒媳婦的。世事難料,現(xiàn)在退休了,他居然會自己親自動手燒菜。
這天上午的準(zhǔn)備工作不是很成功。高興煮了一鍋開水,將鴨子殺了。他將沸水倒在鴨子身上,開始拔毛。開水將鴨子毛孔燙開的時候,是拔毛的最好時機。但高興的手卻不聽使喚,不停地顫抖(最近高興的手經(jīng)常會抖),毛拔得慢。鴨子身子一冷,不好拔了,手上用了勁,鴨子就皮開肉綻,躺在案板上,布滿傷口,死不瞑目。
將鴨子腌下,差不多十點鐘了。高興將昨晚剩下的飯菜熱著吃了。收拾好碗筷,打開電視,電視里正好在放越劇《五女拜壽》。看完越劇,高興睡了個午覺。醒來時,已經(jīng)是兩點了。高興起身喝了杯水,然后去廚房里準(zhǔn)備這天的晚飯。高興之所以這么早做晚飯,就是為了那只鴨子。這是兒子最喜歡吃的菜。高興燒鴨子,最舍得時間,這是他最富裕的東西。別人用高壓鍋十幾分鐘就能燒熟的鴨子,他要花上幾個鐘頭。他將上午清理干凈的鴨子放進砂鍋,倒上水,放上咸筍干、香菇、枸杞、栗子干,又剝了蒜,拍了姜,打上幾個蔥結(jié)放進去。放好調(diào)料,高興蓋上砂鍋蓋,開始燉。
燉鴨子的時候,高興忽然想起午睡時自己似乎做了個夢。他夢見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裸著身體,如同豆?jié){一樣的顏色。高興記不清楚自己和女人在夢中做了些什么事情,他覺得有些害臊又有些興奮。
二
大約五點多的時候,兒子和兒媳婦都回來了。兒子先回的,騎著踏板車。沒一會兒,兒媳婦也回來了,她開的是轎車。對于這件事情,高興是有看法的,他覺得兒子是一家之主,他是這個家的門面,車應(yīng)該由他開。說起來,這小轎車?yán)镉幸徊糠皱X是高興出的。兒子說要買車,可錢不夠。他的錢在寧波買了一套房子。這是兒媳婦鼓動的,她說現(xiàn)在最不值錢的東西就是錢,最好就是投資買房。兒子問高興借錢,高興以為是兒子開車,便爽快地拿出了5萬元私房錢,可沒想到這車卻落到兒媳婦手里。高興有些心疼,省吃儉用下來的錢,兒子卻一分都沒享受到。
兒媳婦回家后,直接上了樓。原先廚房里的活兒都是兒媳婦在干,后來高興學(xué)會了做菜,兒媳婦先是驚訝然后便是抑制不住的興奮。起初,她還假惺惺地到廚房看看,問高興要不要打下手。后來,她索性遠離廚房,生怕沾了油煙。高興不喜歡兒媳婦,他覺得她太精貴,他不喜歡精貴的女人,精貴的女人不會過日子。
兒子回家后悶聲不吭地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抽煙,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最近他總是這樣。高興知道兒子在煩什么,他在煩提拔的事情。兒子是單位的后備干部,后備了好幾年了,到現(xiàn)在還沒提拔。兒子覺得自己已經(jīng)不年輕了,他說單位里每年考進來的大學(xué)生屌毛一樣的多,自己不到四十歲卻已然是位老同志了。今年單位要提拔一個副局長,兒子很看重這次機會。原先,這事情還是順理成章的,逢年過節(jié),兒子往領(lǐng)導(dǎo)家里也走得很勤??刹恢罏槭裁?,這段時間,兒子聽到風(fēng)聲,領(lǐng)導(dǎo)有意推薦單位里的一個女人。那女人很年輕,也很漂亮。雖然提拔干部是組織部的意圖,但畢竟要自己單位推薦。兒子很愁心??粗鴥鹤舆@副模樣,高興有些心疼。這兒子從小就心事重,一有什么事情,就會壓得自己喘不過氣。
坐在飯桌前,兒子似乎沒有一點胃口,特別是對那只花了高興一天時間的鴨子,幾乎沒有碰。他蜻蜓點水般地吃了幾口飯,就擱下筷子,說自己飽了。兒子重又回到客廳抽煙。兒子不吃鴨子,兒媳婦卻吃得熱火朝天。她不停的從砂鍋里夾出肉塊,然后熟練地在嘴巴里將鴨骨頭剔出來。高興看著鴨肉順著兒媳婦的喉管下去,皺了皺眉頭,他實在不喜歡兒媳婦的這副吃相,像一輩子沒吃過鴨子。最關(guān)鍵的是兒子沒吃。高興覺得兒媳婦沒心沒肺,夫妻同心,兒子吃不下去,她應(yīng)該也吃不下去。但她卻像個貪吃鬼。
兒子坐在客廳抽煙,一支接著一支,著了火一般。高興走到旁邊,將電視打開來。電視里正在放一個東北的小品。高興看了一會兒,笑個不停。其實這小品他早就看過好幾遍了,他希望兒子也能和他一起看看小品,一起笑笑。但兒子卻根本不領(lǐng)他的情。電視里的小品,似乎反倒增添了他的煩惱。他皺了皺眉,將手中的香煙熄了,然后轉(zhuǎn)身往樓上走去。
三
早晨5點,高興準(zhǔn)時醒了過來。外面的天色還是黑蒙蒙的。此刻正是睡眠最香之時。但對于高興而言,這樣的睡眠早在十幾年前就沒有了。年輕時,高興也貪睡,也永遠睡不夠的樣子。但當(dāng)十年前的一天早上,他突然從夢中醒來,就再也無法入睡。高興在那一刻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自己的老年已經(jīng)不期而至。
高興從床上坐起來,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然后到衛(wèi)生間洗漱了,換上衣服。這是他晨練的時間。高興小心翼翼地下樓,生怕驚動了還在睡夢中的兒子和兒媳婦。他開了門,往外走。
高興沿著柔石公園往南門的方向走,他要一直走到南門大橋附近的公園才算完成這一天的晨練。此時路燈還開著,白色霧狀的燈在微白的晨曦中顯得黯淡。馬路上時而會開過一輛汽車,在這寂靜的清晨,汽車開過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清晨的空氣很新鮮,有一點清甜的味道。高興慢慢地走著。從這一刻開始,他的一天就正式開始了。他在心里盤算了一些事情。這個時候,高興的腦子處于一天中最清醒的狀態(tài),他也習(xí)慣在這個時候盤算這一天重要的事情。
高興走到南門大橋的公園。公園里已經(jīng)有不少人了,扎著堆唱戲、打拳,熱鬧得很。高興不會打拳,也不會唱戲。他在人群邊歇了會兒,順著桃源南路往回走。一直走到桃源橋的時候,高興停下來,在一家早點攤子上吃了四個包子,一碗餛飩。他的胃口很好。吃完早飯,桃源橋附近的那家工商銀行也開門了。高興幾乎是這個銀行的第一位顧客,他很順利地取出了3000元錢。高興將錢仔細地裝在口袋里,然后轉(zhuǎn)身往對面的那家肯德基門口走去。此時,肯德基門口已經(jīng)坐了不少老人了。高興尋了個冷清些的位置坐下。他不喜歡擠在人堆里。高興點了根香煙,慢慢地抽。
過了一會兒,旁邊的弄堂里突然走出了兩個女人,站在弄堂口。兩個女人將手抱在胸前。不停地說笑。一個女人發(fā)現(xiàn)高興在看他,也不停地看高興。她笑意盈盈的,似乎她不是在跟身邊的人說話,而是在跟高興說話。這是流鶯。都是些外地女人,30元一次,高興知道的??系禄T口的那些老頭們總是以她們?yōu)檎勝Y,他們熱情地談?wù)撆说纳聿拈L相,甚至連他們丈夫長什么樣,他們都一清二楚。對這些事兒,高興總會豎起耳朵聽,他喜歡聽這樣的事情??粗切┡耍吲d總是覺得心里暖烘烘的。
大約9點半的時候,有一輛黑色的紅旗轎車停在了肯德基門口。高興注意到了這輛汽車,他了看車牌,0051。沒錯,就是這輛車。高興站起來,撣了撣屁股上的灰塵,上了這輛紅旗車。車子大約開了一站地,在報社附近停住。高興下了車,手里頭多了個土黃色的文件袋。車子迅速地開走了。高興沒急著離開,他慢慢走到報社門口的閱報欄,仔細地看當(dāng)天的新聞。
四
高興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他拍了拍手中的牛皮信封。覺得有些興奮。這事情說起來就是巧,兒子一直為提拔的事兒發(fā)愁,看著兒子,高興也跟著發(fā)愁。幾天前的一個下午,高興坐在肯德基門前的時候,卻碰到了一個很久沒見的朋友。兩個人一起喝了點酒,喝了酒,話便多了,都說起自己兒子的事情。高興跟朋友說了兒子提拔的事情,高興說,那領(lǐng)導(dǎo)真不是東西,我兒子年節(jié)從未落過一次禮,可到最后卻是打了狗了,說要提拔一個女人。高興說,這女人肯定跟那領(lǐng)導(dǎo)有一腿。高興這么一說,沒想到老朋友嘿嘿地笑。他說,你還真說對了,那就是個騷卵子。高興聽著,耳朵豎起來,他聽出來老朋友似乎知道點什么。一問,原來老朋友的兒子跟自己兒子領(lǐng)導(dǎo)的司機要好得很。老朋友說,現(xiàn)在的司機最厲害,哪個領(lǐng)導(dǎo)都得敬司機三分。平時擔(dān)著自己的安全不說,干點什么事全在司機眼睛里。本來,領(lǐng)導(dǎo)對司機好些,這司機也會擔(dān)著這份情??筛吲d兒子的那位領(lǐng)導(dǎo),卻是個腦子不拎清的。平時對著司機指手畫腳,車開得快些要說,開得慢了又要說。有時半夜了,一個電話打過來,也要將司機從暖被窩里揪起來。苦些倒也認(rèn)了,平時也小氣,開個會,參加個活動,拿些紀(jì)念品也不舍得給司機,寧可放在辦公室里落灰。這司機氣得咬牙。平時就多了個心眼,將領(lǐng)導(dǎo)平時的事情都記在了一個本子里。正巧,前幾天還到家里搓麻將,說自己早就不想干了。走之前想把那個本子寄給紀(jì)委。高興聽到這里,腦子興奮了,說,能不能幫著說說,把那本子給我。朋友拍了胸脯,那本子他寄給紀(jì)委,也只是出個氣。紀(jì)委也不見得會查。我?guī)湍闳フf說看。朋友去問了,一天后,跟高興說,對方提出要一萬元錢,將本子賣了。好談歹談,終于談到三千,卻再也不肯少了。高興想了想,盡管錢是多些,但和兒子的前程比起來,終歸還是合算的。高興咬著牙應(yīng)了價。
高興將土黃色的文件袋打開,從里面取出一個黑色封面的本子。高興翻開本子,看見里面寫滿了字。字寫得難看,記事卻仔細。如:4月5日下午去市里開會,中途出來,開車送他去紅花洗浴中心。5月9日,市局領(lǐng)導(dǎo)來溫泉開會,晚飯后,市局領(lǐng)導(dǎo)回去,他沒有將房間退掉,叫我到城里接了一個姓翁的女人,晚上留宿溫泉賓館。高興饒有興趣地翻看一陣,他的眉毛就像泡在開水里的茶葉一樣慢慢地舒展開來。這個本子上的東西比高興想象的還要豐富。高興合上本子,輕輕罵了一句。
下午,高興沒睡午覺便去了兒子單位。站在門口,高興看見看門的保安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高興喚醒了保安,保安揉著眼睛,有些惱怒。高興將剛買的一包香煙和牛皮信封遞給他,說我是你們局長的親戚,他爹讓我把這東西交給他。保安接過香煙,態(tài)度頓時好了許多。說這還沒到上班的時間呢。高興說,不打緊的,等上班了,你遞給他。只是別忘了,這東西很緊要。保安笑瞇瞇地拍胸脯,說,怎么能忘呢。
從兒子單位回來,路過北大街的時候,高興看見路邊一個陰涼的地方,有人用一塊舊床單,弄了個攤子,攤子上放了許多舊書舊雜志。有幾個閑散人員蹲在旁邊翻著書。高興想著這會兒回去太早,便也蹲下翻起來。翻了幾本,高興的眼神瞟到一本顏色發(fā)黃的書上。他看著書名,《春閨秘史》。但他的手沒有落到《春閨秘史》上面,而是拿了旁邊的一本《夏日保健大全》。他翻了幾頁,看沒人注意,便將那本《春閨秘史》放在了《夏日保健大全》下面,然后將兩本書一起遞給書販子。書販子將兩本書一看,意味深長地沖高興笑。
五
高興買了幾只青蟹,準(zhǔn)備做青蟹洋芋羹。兒子喜歡這道菜。雖然這個季節(jié)的蟹貴得要死,幾十元一只。高興是節(jié)省的,但花在兒子身上的錢卻心甘情愿。高興還買了坑魚,準(zhǔn)備做酸坑魚。還有一道重要的菜是肉末青椒。這道菜是高興自己發(fā)明的。他將青椒從中剖開,取出籽,將后將肉末放進青椒里頭,放在鍋里煎。兒子最喜歡用這道菜下飯。因為時間的充裕,原先對燒菜一竅不通的高興已經(jīng)精通廚藝。
吃晚飯的時候,兒媳婦跟兒子說自己看中了百貨公司里的一件衣服。現(xiàn)在正在打折,比原來便宜了一半。那個牌子的衣服,她看見陳雙穎有好幾件。自己卻一件也沒有。兒媳婦說的陳雙穎是她的高中同學(xué)。在高中念書時陳雙穎家里很窮,和兒媳婦沒法比。后來,她念完高中就嫁給一個比她大10歲的包工頭。那時陳雙穎都不好意思叫大家去吃她的喜酒。沒想到現(xiàn)在那個包工頭發(fā)了財,她也搖身一變成了貴婦人。
兒媳婦絮絮叨叨的,兒子有些不耐煩了,你別跟我說這種無聊的事。兒媳婦白了兒子一眼,你心情不好別發(fā)泄到我身上。兒子聽了,將飯碗往桌上一扔,轉(zhuǎn)身走到客廳去抽煙。兒媳婦也不示弱,將碗扔下,轉(zhuǎn)身上了樓。餐廳里只剩下了高興一個人。高興看著滿滿一桌菜,有些無從下手。高興在嘴里罵了一句,這女人,男人都愁成這樣了,她倒是一點不看在眼里。兒子也是,軟塌塌的,就由著女人騎在脖子上作威作福。
隔天中午,高興將昨天晚上剩下的菜熱了,獨自吃著。吃到一半,兒媳婦回來了。高興有些詫異,這是罕見的事情,兒子和兒媳婦中午飯都在單位吃,極少回來。高興問兒媳婦,你吃過午飯沒有?兒媳婦說,我已經(jīng)在單位里吃過了。兒媳婦看了看桌上的菜,說,爸,你怎么也不做點新鮮的吃。高興嘴里說,挺好。心里又罵,要不是你,能剩下這么許多。
吃好飯,兒媳婦搶著洗碗。這是破天荒的,高興推不掉,只能狐疑地走到客廳看電視。他不曉得兒媳婦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兒媳婦洗好碗,也坐到客廳里看電視。高興心里打鼓,兒媳婦肯定有什么事情。
看了會兒電視,兒媳婦忽然說,爸,你這衣服是前年買的吧?高興不知道兒媳婦為什么突然關(guān)心起自己的衣服來,這衣服的確是前年買的,白色的短袖襯衫,在農(nóng)貿(mào)市場旁邊的一個攤子上尋的,花了30元錢。兒媳婦說,你看這領(lǐng)口都磨破了。正好中午我有空,我?guī)闳ベI件衣服吧。高興說,不用不用,這衣服挺好的,還能穿。兒媳婦說,你總是舍不得花錢,錢就是花的,存下來什么用?我買給你,正好我開車帶你去。
兒媳婦帶著高興去了百貨大樓,她給他買了一件土黃色的T恤。這件衣服花了90元。說實話,這衣服不錯,看上去高興似乎年輕了好幾歲。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高興覺得比較滿意。買好T恤,兩個人往樓下走。路過一個女裝店的時候,兒媳婦似乎看見了什么,她往店里走了進去,高興看見是女裝店,便沒跟進去,站在門口等。高興看見兒媳婦和店主似乎是老相識,一見面就熱烈地談著什么。過了幾分鐘,兒媳婦從店里面走出來。
兒媳婦稍稍猶豫了一下,然后跟高興說,爸,我看中了一件衣服,錢沒帶夠,你帶了嗎?高興愣了一下,說,我?guī)У牟欢?,你缺多少。兒媳婦說,缺800多。高興心里一哆嗦,什么衣服,要哪么貴。但他嘴上沒有說,說,我身上沒帶哪么多,存折放在家里呢。高興心想自己這么說,兒媳婦也就作罷了。沒想到兒媳婦卻爽快地應(yīng)了下來。說,那就去拿吧,反正是要回去的。高興有些后悔,早知道不這么說了。走到百貨大樓門口,高興說,哦,我忘了,昨天去銀行取錢,存折還留在身上呢。兒媳婦看了高興一眼,說,正好,街角那里就有個銀行。兩個人往銀行走,走到半路,高興說,哎,時間不早了,別耽誤了你上班,要不改天再買吧。兒媳婦說,沒事,剛改了夏令時,現(xiàn)在我們單位兩點半才上班呢。走進銀行,好些人在排隊。兒媳婦便主動提出自己來排隊,讓高興在旁邊等。過了一會兒,兒媳婦叫高興過去。高興有些不大情愿地拿出存折。就在高興取錢的時候,兒媳婦還在旁邊瞟他手上的存折。高興知道,她在偷看自己存折上的錢。高興心里暗笑一聲,心想,干脆把我這把老骨頭都拿去燉湯喝好了。
吃晚飯的時候,兒媳婦主動提及了自己給高興買衣服的事情。她還慫恿高興將衣服換上讓鄰居看。高興有些不高興,不就是一件打折的汗衫嗎。穿著這件衣服,高興覺得有些心疼,這衣服竟然花了他800多塊錢。
六
早上9點半的時候,高興又去了兒子單位??撮T的保安見了高興,熱情地打招呼,說你來找我們局長啊,今天正好在。高興笑吟吟地說,上次給你們局長的東西,你給他了吧?保安說,給了給了,你老交代的事,我怎么能忘。高興拍了拍保安的肩膀,又豎了豎大拇指。保安咧嘴笑,像是受了莫大的榮譽。
兒子的辦公室在三樓,高興曾經(jīng)到過兒子辦公室一次,那一次是他的一個老朋友找到他,托他辦些事情。高興帶自己的朋友去了兒子辦公室。兒子似乎很忙,自己和老朋友坐在沙發(fā)上,兒子就不停地打電話。后來高興的朋友等不住,就自己走了。朋友一走,兒子便抱怨高興,說你不要管那么多閑事,更不要到我辦公室來,被同事看見了影響多不好。高興覺得兒子說得很有道理,自己替兒子想得不夠周全。從此他就再也沒有為別人的事找過兒子。
高興走到了四樓。站在樓道上,高興仔細看每個門口的標(biāo)識。他看到了局長室在最里面的一間。高興走過去,站在局長室門口,用手輕輕敲了敲門。門里面沒有回音。高興又輕輕地敲了幾下。里面咳嗽了一聲,然后傳來一聲毫無感情的聲音,進來。高老土小心翼翼地推開門,看見一個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正端坐在一張深紅色的巨大的辦公桌后面,如同一尊佛一樣。高興進了門,將門輕輕掩上。
高興一臉討好的笑容,局長,你好。局長抬頭極迅速地看了高興一眼,然后把目光轉(zhuǎn)到了桌子上的電腦屏幕上。你有什么事嗎?高興說,呵呵,也沒什么事。那個,其實我是高云偉的父親。局長又輕描淡寫地看了高興一眼,說,哦,你好。高興說,那個,是這樣的,我前幾天給你寄了個東西,不知道局長收到?jīng)]有。高興看到局長的臉色變了一下,但他很快便恢復(fù)了正常的臉色,他平靜地說,嗯,收到了,收到了。
這時,局長從椅子上站起來,倒了杯茶,遞給高興,然后坐在旁邊的沙發(fā)上。高興十分謙恭地接過茶,連聲道謝。高興說,收到就好,收到就好。領(lǐng)導(dǎo)的東西,我還真擔(dān)心丟了。說起來,我們云偉在家里總是說領(lǐng)導(dǎo)對他很照顧,我一直想來看看你,正好今天路過,就走進來了。局長的神色有些僵硬,說,哦,云偉他挺努力的。高興說,那是應(yīng)該的,年輕人應(yīng)該努力些。局長說,嗯。說完這句話,局長就沒動靜了,高興瞟了他一眼,感覺他有些緊張。高興覺得也差不多了,他喝了口茶,將手腕抬起來,看了看手表。不早了,我就不打擾了,局長肯定也很忙。局長松了口氣,但嘴中卻說,再坐一會兒吧。高興說,不坐了不坐了,你忙你忙。高興謙恭地走到門口,轉(zhuǎn)過頭又真誠地叮囑了一句,領(lǐng)導(dǎo),你平時多嚴(yán)格要求云偉,他還年輕。
高興看見局長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從局長的辦公室走出來,高興顯得很輕松。他剛剛給兒子辦了一件大事。離開兒子單位,高興順路到蛋糕店訂了個蛋糕。他和店主說好明天來拿。明天恰巧是高興的生日。正好孫子明天也從學(xué)?;貋怼8吲d是不喜歡吃蛋糕的,但孫子喜歡。平時兒媳婦不讓他吃,說他太胖,營養(yǎng)過剩,不能吃這些東西。孫子嘴饞,高興看著心疼。他不相信兒媳婦的話,孩子嘛,終歸是胖些討人喜歡的,難不成要瘦成竹竿一樣才好?兒媳婦說的都是些鬼話,營養(yǎng)過剩,營養(yǎng)哪里會過剩?平時不讓吃,爺爺過生日總是要讓他吃的。
七
晚上的菜很豐盛。兒子回來后,沒有坐在客廳里抽煙。他主動走到廚房里來,這是罕見的。兒子在廚房里看了看晚上的菜,隨手撿了一塊雞肉吃。爸,今天什么日子,買這么多菜。高興看見兒子春風(fēng)滿面,心里也一陣欣慰。高興說,今天不知怎么的,心情特別好。兒子看了看高興,說,對,心情好最要緊。
晚上吃飯的時候,兒子忽然宣布了一件事情。在宣布這件事情的時候,他的口氣顯得有些隨意,似乎是不經(jīng)意說出來的。那個,我們單位提拔的名額好像給我了。兒媳婦聽了,盯著兒子看,是嗎,怎么沒聽你說起過?兒子說,這不領(lǐng)導(dǎo)剛找我談的話嘛。哎,對了,這事你別去亂說。現(xiàn)在還只是一個意向而已。兒媳婦說,怕什么,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兒。兒媳婦打量了一下桌上的菜,說,難怪爸今天做這么多菜。兒子說,哪里,爸又不知道我提拔的事情。高興沒說話,只是笑。
飯吃到一半,兒子又說了另一件事。兒子說,對了,爸,明天是周末了,我想家里人一起去松瀾山的海灘玩玩。你孫子早就想去,恰好有這個機會,帶他去轉(zhuǎn)轉(zhuǎn)。我那里有個同學(xué)在縣政府辦公室工作,已經(jīng)幫我安排好了。高興怔了一下,這倒是讓他意外的事情。但他沒有說什么,既然兒子安排好了,那就去松瀾山。反正飯回來也可以吃的。就當(dāng)是出門旅游給自己過生日了。
兒媳婦看了兒子一眼,說,爸也一起去嗎?兒子說,當(dāng)然去,我同學(xué)都安排好了。兒媳婦嚼了口飯,慢吞吞地說,可要是爸也去了,家里就沒人了。你不知道,這段時間,這邊小偷特別多,前天隔壁老鄭家就來了小偷,把家里翻了個底朝天。要是家里一個人沒有,萬一小偷來了怎么辦?兒子說,沒事兒,就去一天,哪會那么巧就來小偷。兒媳婦瞟了兒子一眼,算了,那我就不去了,爸去吧,我在家里看家。
高興夾了一口菜,在嘴巴里慢慢地嚼。
還是你們?nèi)グ?,我就不去了。松瀾山我去過的,沒意思。我還是樂意呆在家里。兒子看了看高興,又看了看兒媳婦。他顯得有些為難,最后他說,那個,既然這樣,那爸就下次再去吧,反正松瀾山也近,什么時候想去,跟我同學(xué)打個招呼就行。
高興心里有些別扭,但嘴上卻沒說什么。好多天了,兒子就今天這么開心,自己不能讓他覺得不自在。他拿起勺子給兒子舀了一碗牡蠣羹,說,你多吃些這個,這時節(jié)吃這個最好。
八
早上6點鐘,高興便起來了。他要去菜市場買鴨子。去的晚了,市場里就沒家養(yǎng)的鴨子了。兒子電話打來過了,回來吃晚飯。孫子也要回來了。自己都兩個禮拜沒見到孫子了。上個禮拜,他和同學(xué)去春游了。今天,他要給孫子好好做頓吃的。
高興買了許多菜,拎在手里,秤砣子一樣的沉重。走出菜市場,高興看到天黑了下來,看樣子要下雨。高興加快腳步,沿著人民大道往前走。走到農(nóng)貿(mào)市場的時候,高興遇見了一個女人。高興沒想到自己會在這里遇見這個女人。女人挽著身邊一個男人的手臂,顯得十分親密。那個男人看上去很黑,顯得粗魯。女人看見高興,顯得十分慌張,她迅速地低下頭,拉著男人飛快地從旁邊走過去了。高興站在路上,有些尷尬?;剡^神來后,他鄙夷地看著女人消失的方向,扭頭往家里走。
高興回到家的時候,雨就落下來了。高興將飯菜放下,坐在飯廳里,有些悶悶不樂。他心里還在想著剛才的那個女人。高興的老婆很早就死了,一直以來,他都想重新再娶一個。后來,他還真碰到個合適的。就是剛才路上遇見的那個。這個女人從農(nóng)村來城里,在一家早點店幫忙。高興經(jīng)常去吃,便熟悉了。女人比高興小二十多歲,離過婚。當(dāng)高興向她透露自己的心思時,她毫不遲疑地應(yīng)了下來。后來,這個事情被兒子和兒媳婦知道了,他們表示出強烈的反對。特別是媳婦,她說,你娶那么年輕的干嗎,讓我跟她做姐妹嗎?他們不希望家里多一個來歷不明的人。他們說要找,就找一個家境好一些,清白些,年紀(jì)相當(dāng)?shù)摹K麄冞€真給他介紹,但他一個都不喜歡。他覺得她們太老。他不喜歡那么老的女人。雖然自己年紀(jì)大了,但高興卻是喜歡年輕一點的女人。他身體還很好,他可以感覺得到自己身體里的熱情。介紹未成,兒媳婦又動起了別的腦筋。她將早已收藏起來的婆婆的照片,又重在客廳掛了起來。每次有人來,她就跟他們說婆婆的事情。高興知道,那是做給他看的。無奈之下,他只能跟那個女人斷了來往。
沒想到這女人又勾搭上了別人。想了一陣,高興覺得有些傷感。想這些做什么呢,反正也都是過去了的事情。但這樣的事情不是說不想就不想的。坐在房間里,高興忽然一陣煩躁不安。高興看了看天色,要是天好些,他肯定要去肯德基門口坐坐??蛇@雨天,那里肯定也沒人。想到肯德基,高興又想起了巷弄里那些30元的女人。高興想那些老頭里肯定有人嘗過其中滋味。想到這里,高興又想起了剛才遇到的那個女人。高興摸過她的手,她的手有些粗糙,但高興卻喜歡摸。但摸別的地方,女人卻不肯了,說,我不是個隨便的女人。高興想,自己當(dāng)時為什么要那么聽話,她說不摸就不摸了。就算摸了會怎樣?這種女人,就比巷弄里30元錢的女人強許多?高興想想,覺得自己還真有些虧,自己給女人買過300多元的衣服,可卻只是摸了手,如果去肯德基那里,可以去10次了。
九
吃過午飯,高興將鴨子燉上了。下了一上午的雨,空氣中開始飄蕩開一股甜腥的味道,高興能夠清晰地聞出這種令人不安的味道。他的鼻子很好,雖然別的功能有些退化,但鼻子卻仍像狗一樣靈敏。高興望著雨水模糊的玻璃窗,心里像有東西在撓著一般。他很想找一個人聊天,隨便聊什么都可以??陕飞蠀s連條狗都看不見。高興坐在屋里,聽見門外的雨聲,沙沙的,就像幾個神色詭秘的婦人在門外說著悄悄話。
高興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自己不是買了本書嗎?高興上樓將《春閨秘史》取下來,坐在廚房里看。一打開,高興便生氣了,那天買書時太粗心,竟然沒看到前面被撕去好多頁。這個天殺的,拿破書出來騙人。翻開書,第一頁便講到了第四回?!袄C襪紅鞋艷妝邀寵,纓聲燕語浪能承歡”。說一個叫碧卿的男人在南京教書教了一年,到了端午節(jié)終于放假回家。碧卿一見到妻子,便想干那事,可就在碧卿要將手伸入妻子褲腰時,妻子麗春卻用力將他的手?jǐn)r住。最后,還是碧卿力氣大,被他摸了一把。妻子有些害羞地說,你摸了切莫笑我就是。碧卿順勢一摸,原來是妻子腹上又長了些細毛。
看到這里,高興腦子里便出現(xiàn)了一個十分曖昧的場景。他走了走神,想了一些東西。這個時候,他忽然聽見有敲玻璃的聲音。敲玻璃的聲音打斷了高興的幻想,他有些懊惱。抬頭一看,看見窗玻璃上有一只手。這只手蜷曲著,用手指的關(guān)節(jié)輕輕扣著窗玻璃。一個人站在窗前,玻璃上雨水模糊,看不清面目。高興將書放下,起身將玻璃打開。是一個女人,穿著一件很舊的男式茄克衫,笑盈盈地站在窗口。高興不知道這個女人為什么要敲他的窗戶。他一打開窗,還沒開口,女人的手已經(jīng)伸進來了。
老板,賀喜發(fā)財了。女人用毫無感情的語氣說著。原來是個要飯的。高興看著這個女人,只見她長著一張圓臉,眉目倒是不難看。女人又說了一句,老板,恭喜發(fā)財了。高興看著女人,心中的不快很快便煙消云散,他有了些說話的興致。你為什么要恭喜我發(fā)財,我又不是老板。女人眼睛緊看著高興,說,怎么不是,一看你的模樣就是大老板,不像我們,天生的窮命。女人一邊說著,一邊從窗口往房間里打量。高興撇撇嘴,說,你們這些人,就是不老實。我知道的,你們平時吃的比我們還好,不要裝出一副可憐相。女人說,什么裝啊,我可沒裝。哎,家里怎么就你一個人啊?高興沒搭她的話,他稍稍有了些警覺。迅速地從褲袋里摸出一個硬幣,遞在女人手中。這一來回,他還就勢摸了女人的手一把。高興說,我的良心總是太好。女人接過錢,說,好人才一生平安呢。高興將錢遞給女人,心里卻還想和她說說話,可女人接了錢,卻低頭走了。高興有些掃興,將窗用力關(guān)上,繼續(xù)看書。
書上說,這天夜里,碧卿兩夫妻一番云雨后抱在一起睡覺。睡到后半夜,碧卿忽然醒了過來,他看見睡在自己懷里的老婆,又受不了了,便伸手到處摸,還不停地捏妻子小腳。老婆說小冤家,你又想到我的什么地方。
看到此處,高興的氣息稍稍有些急促起來,他腦子里又想到了一些東西。讓人掃興的是,這時門外又傳來了一陣敲門聲。他娘的,又是誰呀?高興扔下書,氣呼呼地跑去開門。一看,竟然又是剛才敲窗玻璃的那個女人。高興有些氣惱地說,我不是給過你錢了嗎,你怎么又來?女人笑嘻嘻地說,我不是來跟你要錢的,外面雨太大,我想到你家來避避雨。高興覺得有些奇怪,一個要飯的居然要到他家里來避雨。這可真是件荒唐的事。但高興沒有拒絕這個女人的要求,他不想拒絕她,拒絕她干嗎呢?這么大的雨天,路上鬼影子都沒有。高興將門打開來,將女人放了進來。女人走進來,高興才看清了她的裝扮。她穿著一件略有些大的外套,外套沒有扣扣子。里面是一件很緊的衣服。她的胸部不大,但卻因為衣服的緣故恰如其分地凸顯出來。女人似乎沒注意到高興在看她,眼睛在房間里轉(zhuǎn),說,你家里真的沒人啊?高興說,出門尋開心去了。他們不回來嗎?要晚上才回來呢。哦。
女人左右打量了一下,然后懶洋洋地揚了揚手臂說,唉,這么大的雨天,要是能躲在被窩里睡睡覺就再舒服不過了。高興心里一緊,心里便有了些奇怪的感覺。這女人似乎話里有話。高興說,你看上去也不像個討飯的啊?女人似乎等著高興說這句話,她笑盈盈地看了高興一眼,說那你覺得我像什么?高興歪了歪嘴,沒說話。女人沖房間里打量了一下,忽然注意到了高興手里的書,說,你在看什么?高興一愣,趕緊把書收起來??膳耸謪s快,一把將書奪了過去。高興有些猝不及防,等他意識到的時候,書已經(jīng)在女人手里了。女人看了看封面,又隨手翻了翻。忽然咯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高興有些尷尬,迅速地將書搶了回來。他顯得有些惱怒,說你怎么能搶我的東西?女人說,看看怎么了,我又不會說出去。再說了,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我知道你們這些老年人,身體都好著呢。高興說,你好像很懂似的。女人說,我自然是懂的。她將身子往高興這邊湊了湊,在高興耳邊說,看書有什么意思,要看就看真東西。女人說著話,她的氣息就吹在高興的耳朵邊。她的胸脯貼在高興的肩膀上,軟乎乎的。高興覺得血有點往上沖。
這時,女人忽然伸手在高興的襠部摸了一把,又咯咯笑了起來。
十
女人懶懶地從床上爬起來,穿好衣服,卻不走。她打開了電視,看得津津有味。高興也起來,穿上衣服,說你怎么還不走?女人說,雨太大了,等雨小些再走。高興又有了興致,說,那你等會兒跟我再做一次。再做一次再走。女人揚了揚手,說,今天不了,下次再跟你做。你要細水長流,懂嗎?女人頓了頓,又說,反正我已經(jīng)記得你家了,我以后還會來的。聽到這里,高興忽然心里一緊,女人說記得他家是什么意思。
女人一邊看電視,一邊跟高興說話。這真是你家嗎?高興說,你問這個干嗎?女人說,問問嗎,你這么緊張干嗎。是你家,我可以經(jīng)常來。高興說,你來做什么,這不是我家,是我兒子家。哦,你兒子家,你兒子做什么的,他經(jīng)常不在家嗎?
女人說到兒子,高興腦子開始一陣清醒,他忽然非常后悔將這個女人帶進家里來。自己可真是老糊涂了,怎么能把這種女人帶進家里來呢?兒子他們下午就回家了,要是被他們撞見,那可怎么好?
雨終于小了,小到已經(jīng)聽不到一點聲響了。高興說,你好走了,你看雨已經(jīng)停了。女人就搖搖晃晃地走到窗邊,看外面的雨。女人站在窗前,用力伸了個懶腰。你好走了。女人白了高興一眼,走就走,你這老頭,真討厭。
說完,女人就推門出去,往樓梯下走。走到二樓時,女人忽然停住了腳步,她推開了左邊的一個房門,伸頭往里張望。高興一驚,你做什么?女人說,這是誰的房間?高興有些厭惡地將房間關(guān)上,你怎么亂開別人家的房門?女人說,看看嘛,這么緊張干嗎?你這老頭。這房間怎么好像沒人住的樣子。你兒子平常不回來住嗎?高興拉下了臉,說,你不要管那么多的閑事。女人說,你這個人,等我看見你兒子,我一定要告訴他你嫖娼的事,看你以后怎么做人。
女人說完,扭過頭就往樓下走。高興沒跟著走,他忽然感到十分的害怕,這婊子,莫非要誆我?要是他真找兒子,那可怎么得了。高興在女人背后愣了兩秒鐘,忽然用手抓住樓梯扶手,飛起一腳,狠狠地踢在了女人腰上。女人猝不及防,一下子摔下樓梯,滾了下去。頭一下子砸在了墻上。
女人像只死狗一樣趴在墻角,她蜷起身子,伸手摸自己被撞的頭。高興趕緊跑下樓梯,一把抓住女人的頭發(fā),然后又用力的往墻上撞了一下。高興年輕時,做過很重的農(nóng)活,手上很有力氣,他將女人的頭往墻上用力一撞,墻上馬上顯示出一個紅色印記。這一撞不輕,但也將女人撞清醒了,她意識到了情況的不對,趕緊起身,想逃。高興見女人想跑,也急了。又一把抓住她的頭發(fā),扯了回來。女人嗷地慘叫一聲,用手去抓高興的手。高興的手上馬上多了幾道血痕。高興紅了眼,將女人的頭繼續(xù)用力地往墻上砸。女人一邊掙脫,一邊大聲喊起救命來。高興趕緊用手去捂她的嘴。第一下沒捂住,女人用力咬了他一口。生生咬下一塊肉來。高興顧不得疼,將另一只手也伸了過去,他從后面緊緊蒙住了女人的嘴巴,女人一邊用力掰高興的手,一邊大幅度地甩動著身體。高興死命地捂住女人的嘴,為了不讓女人甩動身子,他慢慢移動自己的雙腿,等兩條腿移動過來后,他就像個鉗子一樣將女人的身體緊緊鎖住。女人的嘴發(fā)出嗚嗚的聲音,她仍舊奢望能掙脫開高興的手,但她的力氣卻始終不夠用。
高興感覺到女人拼命了,同時他感覺身體里的血一陣一陣的往頭上涌。他有些害怕,自己會不會腦溢血啊?自己可是有高血壓的。但他不敢松手,他知道他松手的后果會是什么。過了好一會兒,他終于感覺到女人的掙脫開始微弱了。就像一條離開水的魚,起先還能使勁撲騰幾下,但慢慢就平靜了。女人終歸是女人。在僵持了一會兒后,高興感到女人的力氣迅速地退去,但他仍舊不敢松手,手上反而加了些力氣。但力氣用得越大,他就覺得自己的腦子越暈。他覺得自己的知覺也在一陣一陣地退去,他覺得自己快要缺氧了,腦子一片糊涂。
十一
高興是被一陣敲門聲給驚醒的,他醒來的時候,雙手依然抱著女人的頭顱。聽到敲門聲,高興被嚇壞了。是兒子回來了嗎?轉(zhuǎn)念一想,兒子有鑰匙呀。高興不想去開門,可那敲門聲卻越來越急。這時,他看見樓底下冒起濃濃的黑煙,而且還有股很難聞的味道。他忽然想起了廚房里的那只鴨子。
他跨過女人,往樓下走。高興小心翼翼地從防盜門的貓眼看出去,原來是隔壁老鄭。他將門打開一條縫,看見老鄭一臉慌張,還用手不停地比劃。你家是不是著火了,怎么這么大煙?高興冷冷地說,沒事,是鴨子燒焦了。老鄭似乎不相信,想探頭進來看,但高興卻將門頂著,不肯再開大一些。高興說,好了,已經(jīng)沒事了。不由老鄭多說,高興就將門關(guān)上了。
高興走進廚房,看見鴨子已經(jīng)變成了一堆黑渣。他感到有些可惜。鴨子的殘骸看上去有些壯烈。旁邊的姜塊,蔥結(jié),都還放著沒用呢。
這時,高興忽然聽見了鐘響,咚咚咚的。他數(shù)了一下,竟然敲了五下,他一個激靈。趕緊看手表,果然是五點鐘了。真糟糕,兒子他們可能就快到家了。高興迅速地跑上樓,將尸體沿著樓梯一格一格地往上拖。高興覺得這人死了,肯定要比活著的時候重,要不怎么都說死人重,死人重呢。等高興將尸體艱難地放進大衣柜里的時候,他已經(jīng)累得沒有一丁點兒力氣了。
高興坐在樓梯上,大口大口地喘氣。這時,他的手慢慢恢復(fù)了知覺。他左手的虎口開始疼了起來。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娘的,剛才這個女人竟將他的虎口給咬破了。血已經(jīng)凝固了,但疼痛卻異常清晰起來。高興又抬腕看手表,自己得趕緊燒晚飯了,要不兒子他們回來肯定要埋怨了。
這個時候,高興想起了一個場景,他燒了滿滿一桌的飯菜,一家人有說有笑地坐在飯桌邊吃飯。想到這里,他忽然感到有些惋惜,要是那個鴨子沒有燒壞就好了,那樣兒子和孫子肯定會吃得很多,要知道他們最喜歡吃的就是自己做的鴨子?!?/p>
責(zé)編 曉 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