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石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時候,一臉不安的樣子。
這些照片能參賽嗎?他問。
說實在,我當初不認識礁石,站在我面前的礁石熊背虎腰,紫銅色的皮膚在燈光下閃閃發(fā)亮。
這些照片能參賽嗎?礁石還在一遍遍地問。
可以。我翻看著他遞過來的厚厚一疊照片。
我拍的。他說。
相當不錯。我送給他一個微笑。
礁石拍的照片都是女人,年輕好看的女人。他給自己的照片起了個不錯的名字:出海的女人。
那天,我顧著攝影展,忙得轉(zhuǎn)不開身。等我回頭去找礁石時,他已經(jīng)走了。
礁石去哪里了呢?我猜想他應(yīng)該去海里。他是一個漁民。
我第二次見到礁石是在他船上。當時攝影展結(jié)束了,我找人去通知他時,他的船正巧在攏洋途中。我于是找個時間去了碼頭,看見他和同伴正使著勁拉著魚網(wǎng)往岸上拽。我向他招呼,礁石認出了我。
照片怎么樣了?他隨后跳上岸問。
得獎了。我笑著告訴他。
什么?他一臉的驚疑。
三等獎。我邊說邊把那疊照片歸還給他,紙袋外面還放著一本獲獎證書。
礁石不停地用他的臟手在衣服上擦來擦去,嘴上卻是樂哈哈的。
照片拍得不怎么樣,卻很原生態(tài),這是評委們的意見。我說。
礁石咧著嘴笑開了,說:那是當然!
礁石請我下船艙坐。我說算了,下次吧。船剛攏洋,我聞到了一股濃重的魚腥味。
礁石依然笑,說,照片中的女人現(xiàn)在都在船艙里呢。
我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故障,怎么可能呢?可我還是瞄著眼往船艙方向看。
來吧,我讓你看看我的女人。礁石穩(wěn)穩(wěn)地越過了木翹板。
船上真有女人?!我顯然被礁石的話迷惑了一下。我還從沒見過出海的女人。在島上,男人捕魚,女人持家,女人出海捕魚可是一件忌諱的事呢。
我停住了想折返的腳步,莫明的興奮讓我對礁石的女人產(chǎn)生了興趣。于是,我也晃悠悠地走過木翹板,穿過甲板,鉆入礁石大海生活中的小屋子——船艙。
如果一分鐘前我被魚腥味嗆了一下,那么這時,我重重地被船艙里的女人迷住了。礁石的房間四周貼滿了女人的照片,一張張、一層層,照片貼得東倒西歪毫無章法。反正,除了那扇臨時開啟的艙門,連縫隙都像消失在了海上。
怎么會這樣?我驚奇地問。
礁石依然咧著嘴笑:我的女人唄。
這就是你的那些女人呀!好多我都見過。我領(lǐng)悟到了什么,一陣大笑。
礁石點燃煙,在狹窄的房間里忙著解說:我的女人都很乖,天天陪著我,風里浪里從不暈船。她們每天看著我吃飯、睡覺、抽煙、起床,大熱天時還盯著偷看我洗澡。礁石說起他的女人時,不停地去摸一下她們的臉。那臉似乎是柔軟的。
我大笑,舉著相機給礁石拍照。我說:礁石,我也來拍一組,下回也去展覽,題目就叫《礁石和他的女人》。礁石爽快地說:拍吧,我又沒說錯,她們就是我的女人。
我舉著相機咔嚓咔嚓按快門,我看見船艙內(nèi)的墻上、屋頂、床沿、洗臉架……所有的女人都在笑,似乎這會朝我在微笑。顯然,我受到了礁石女人們的歡迎。我感到有種幸福襲來。
你的女人們哪兒照來的?我問。
岸上。礁石肯定地說。
老婆不知道吧?我笑著問。
我還沒老婆呢,其實,有老婆的也喜歡上我這兒來。只要船上有兄弟來我這兒,我就把我的女人們讓給他。這時候的礁石說話,有點嚴肅。
我有點明白了礁石的意思。礁石用手一個個地指認著:那個穿短袖的女人是來島上旅游的;那個穿旗袍的女人是從畫冊上翻拍過來的;那個露臍的外國女人是有一回船靠城市販魚時偷拍到的,門栓邊上的那個女人是我們島上的……
你拍女人時,她們樂意嗎?我問。
樂意的就拍,不樂意的就哄嘛。礁石說得很輕松。
怎么哄?我還在追問。
我哄她們?nèi)ヒ姶蠛#液逅齻?,只要帶著照片一起隨我出海,就算見過海了。你知道的,島上很多女人都沒出過海呢,何況城市里的女人。礁石笑了起來。
這幾張照片好像是剛貼上去的吧。我也開始摸著女人的臉問。
舊的一批換下來了,這是新?lián)Q上去的。我的女人多的是,隨時更換,上次有個帶疤的女人求著我拍照,可我覺得不好看,昨天把她塞進抽屜里了。礁石說得認真,可我笑得快直不起腰了。
參觀完礁石的蝸居,我有點悲哀,礁石是個幸福的人,而我不是。礁石的女人們都沒出過海,很多人連船都沒乘過。我突然想起來,當初礁石把他的照片取名《出海的女人》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