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頭頂?shù)牡跎扔猪懹致剞D(zhuǎn)著,陽光透過天窗打在吊扇的葉子上,屋子里到處是流動的光陰。江洋一聲不響地倚坐在閣樓的地板上,從妻子黃鶴吞吞吐吐地說“要不我們離婚”那句話開始,江洋已經(jīng)這樣坐了整整一上午了。
黃鶴講這句話之前毫無征兆,甚至以前的早晨,有幾次江洋先醒來,他好好地打量過妻子熟睡的背影,也看不到任何同床異夢的跡象。但就在那天吃完早飯后,黃鶴收拾好了東西,江洋就感覺出了異樣。他看到黃鶴反反復復地擦著桌子,從廚房到餐廳一遍一遍來來回回地走,江洋說,你這是怎么啦?再擦下去,桌子的漆都被你擦沒了。黃鶴滿臉通紅,一直走到電視機前把電視也關(guān)了,她低著頭神情嚴肅地告訴江洋,我有話跟你說。江洋說,有話你就說,關(guān)電視干嗎?
黃鶴又猶豫了一陣,等江洋把電視再打開,她又上來關(guān)了,火氣沖天的。江洋似乎覺察到事情有點嚴重,他就坐在沙發(fā)上等著黃鶴說話,沒想到等來的卻是這么一句話。
江洋還是相信自己的判斷,就像他相信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目的的一樣,他覺得自己跟黃鶴結(jié)婚也是有目的的。這個目的雖然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或許是為了維持和黃鶴的性生活。但結(jié)婚五年多來,性生活似乎和平常的生活一樣,不咸不淡,甚至感覺無聊。也許在這時該考慮生一個小孩了,讓夫妻生活延續(xù)出另一段新奇的內(nèi)容,江洋也一直覺得孩子就是這樣生出來的。他和黃鶴商量了以后,扔掉了一切避孕的工具,可日子又過去了不少,黃鶴的肚子并沒有要隆起來的意思,這讓他感到了絕望。
江洋把這種絕望的情緒隱藏得很深,他擔心說出來會讓黃鶴的神經(jīng)也變得脆弱。每次做完愛,江洋都讓黃鶴墊高屁股再躺一會,甚至也不同意黃鶴馬上把流出來的東西擦掉。他一次又一次地說,親愛的,再等等,讓精靈的小不點再游一會,它快找著媽媽了。黃鶴起初也和江洋一起猜,這次會不會真懷上呢?后來她有了抱怨,怎么還沒懷上?到底是你的問題還是我的問題?江洋開始時就打消了黃鶴的顧慮,我們都沒問題,不是婚檢了嗎?好好的!后來黃鶴抱怨的次數(shù)漸漸增多了,這種懷疑使家里的和睦氣氛變得稀薄起來,江洋只好跟著黃鶴去了醫(yī)院。
在醫(yī)院的走廊里兩個人分開了,黃鶴去了婦科,江洋去了男科,江洋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黃鶴在婦科檢查了哪些項目,他在男科碰到了一個長得極其粗枝大葉的老頭醫(yī)生,開了好幾張化驗單子,又要取小便樣,又要取精液的樣,老頭還特意叮囑了一聲,取精液用手淫。江洋聽得面紅耳赤的,他真佩服那些醫(yī)生,說這些話跟吃飯睡覺一樣平常,毫無想象。
診斷結(jié)果出來了,江洋先從醫(yī)院里出來,在門口等黃鶴,等了很久,黃鶴也出來了,她臉上還掛著笑,一見面就說,人多,快爆棚了。
兩個人都懷疑地看著對方,其實誰都正常。那是什么原因呢?那天,在醫(yī)院門口,兩個人想了很久。江洋最后作了總結(jié):這事像候車,有時候等一輛公交車,它來得特別慢,看其它的公交車一輛一輛地過去,你等的那輛就不來。這時候需要耐心,如果你走開了,說不準它就來了。等你跑過去,又錯過了。
黃鶴說,好啦好啦,又開始啰嗦了,早知道這么煩,不生得了。為什么一定要生小孩?老了不都進老年公寓嗎?中國人口這么多,不生還作貢獻了呢!
江洋表示不能認同,他說,那些貧窮的人可以少生一點,我們有條件為什么不生?再說我們這么優(yōu)良的基因,不生那是浪費!黃鶴嘆了聲氣,她不想再爭論下去了,再爭下去,兩個人又要吵架了。剛好一輛回家的公交車來了,她推著江洋說,車來了,別候了,上去!
那次回家以后,家里有了一股說不清楚的味道,江洋看到黃鶴細細尖尖的眉頭經(jīng)常要微微地蹙起來,他想可能是人老了一點的緣故,他不愿去想那是一綹像煙一樣的憂傷。每當看到黃鶴這樣,江洋就要及時喝止,又皺眉了,再皺下去,人越來越老了。這是女人的硬傷,一聽到別人說自己老,就仿佛揭到了痛處,黃鶴也不例外。所以只要江洋一說,黃鶴就會松開那蹙攏的眉頭。
有一件事是這次檢查的收獲,黃鶴交上了朋友,這個朋友是為黃鶴做檢查的醫(yī)生。江洋知道黃鶴內(nèi)向,平時朋友不多,聽說像黃鶴這樣的人很容易得心理疾病,什么自閉癥,抑郁癥,甚至精神分裂等等,所以他總是鼓勵黃鶴要抓住一切機會去交朋友。
那次檢查結(jié)束以后,江洋發(fā)現(xiàn)黃鶴平時不太響的手機經(jīng)常有短信的提示聲,一聽到手機響,黃鶴總是興高采烈的樣子。江洋問,誰給你發(fā)短信?黃鶴每次都神秘兮兮地說,朋友!江洋說,你哪來的朋友?以前怎么不給你發(fā)?黃鶴笑著說,剛交的呀!江洋奇怪了,你什么時候交的?我怎么不知道?黃鶴似乎有些不高興,平常說得很好聽,讓我抓住機會交朋友,真交了,又調(diào)查來了。江洋說,我是贊成你交朋友啊,可總讓我知道一下她是誰。黃鶴裝作輕描淡寫地說,就是那個幫我做檢查的醫(yī)生呀。
江洋呆了有好幾秒,然后他好好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妻子,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有能耐了,這也能讓你交上朋友?其實黃鶴猜到江洋會是這種表情,她不屑地看了看江洋說,其實跟陌生人交往一點都不難的,我以前只是不想跟別人交往罷了。
面對有點飄飄然的妻子,江洋從來都不去打擊她,他覺得這也是他做丈夫最出色的地方。但江洋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那醫(yī)生是男的女的?黃鶴白了他一眼說,當然是女的,男的我會讓他檢查?
后來江洋從黃鶴的口中得知,在檢查那個地方的時候,那個叫白靈的醫(yī)生問了黃鶴一句,結(jié)婚多久了?黃鶴說五年多了,那個白靈說,真看不出來!也許從那句話開始,黃鶴就對白靈有好感了。
黃鶴對江洋說,白靈醫(yī)生是她接觸到的婦科醫(yī)生里最耐心的一個,從那個地方取分泌物的時候,她對黃鶴輕輕地說了聲,別緊張!那雖然是醫(yī)生很隨意的一句話,卻讓她感到很溫暖。后來她幾乎沒怎么感覺到那根棉棒伸進去,只有白靈的手在那口上輕輕地撥弄了一下就結(jié)束了。
黃鶴說,她以前也碰到過不少婦科醫(yī)生,尤其是女醫(yī)生,似乎跟那個地方有仇,大多不把那里當作嬌嫩的器官。有的不用手撥開那里,而是冰涼的器械,那東西一貼上去,她渾身就冒熱辣辣的汗,有的用棉棒伸進去亂攪,感覺像刮豬油,弄得自己生疼。
黃鶴還賊兮兮地告訴江洋,其實我不怪她們,那地方挺丑的,如果換成我是醫(yī)生,天天對著那個東西,我也會很厭惡的。只是白靈醫(yī)生讓我感覺太意外了,她怎么有那么好的耐性?
江洋問黃鶴,那個白靈有多大年紀,聽起來好像挺年輕的?黃鶴盯著江洋的眼睛狡黠地說,你是不是還想說人也長得夠水靈吧?面對妻子這樣的吃醋,江洋也保持著大度,他說,好啦好啦,不說了行吧?黃鶴也真這樣一直不說。甚至有時候,她們看起來真的很要好,也不見黃鶴把白靈帶到自己的家里來,哪怕串串門,吃頓飯。
江洋覺得這就是女人,心像頭發(fā)尖一樣細,把屬于自己的東西,尤其是丈夫,藏得好好的,不會讓別的女人看到,即便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二
也許是生活習慣問題,江洋和黃鶴結(jié)了婚后,晚上都沒有外出的習慣,一般兩個人都在家里看看電視,然后就上床睡覺。他們也知道生活在城市里,像他們這樣的年輕人可能不多,一個城市的夜生活應(yīng)該是豐富的,也是生活在這里的人們重要的生活組成部分??蓛蓚€人自從結(jié)了婚后,誰也沒有提出來晚上要出去走走。尤其在冬天,外面太冷了,天色又黑,黑暗中誰也保證不了沒有壞人。
有那么一兩次,江洋聽黃鶴說,那個白靈醫(yī)生喜歡去酒吧。江洋很認真地看著妻子問,你羨慕了?黃鶴覺察到了話語中的挑釁,反駁道,你不懂情調(diào),我懷疑還能不能再找出第二對像我們這樣的人,我們還算是年輕人嗎?江洋也吵起來,你要去,你去,我不會跟你去那種地方,你就知道情調(diào)不情調(diào)的,知道那里是些什么人嗎?那是個籠子,里面到處是發(fā)情的野獸!
后來兩個人為了這事真的吵上了,等這件事過去后,黃鶴也不愿在江洋的面前再提起酒吧,夜生活之類的話題。她覺得兩個人組成的家庭真的很脆弱,經(jīng)不起小小的一次吵架,吵了以后,大家心里都很難受。倒是跟別人吵架還好,反正不是自己什么人,吵了以后可以咬牙切齒地去恨,夫妻之間怎么恨呢?
那以后,黃鶴也不愿意在江洋面前再提起白靈。白靈在江洋心目中的形象徹底毀了,提到她,江洋就想起酒吧和夜生活,也想起那次元氣大傷的吵架。江洋沒有跟黃鶴提出來,讓她跟白靈絕交,他覺得這是理所應(yīng)當?shù)氖?,如果她們背地里還在交往,這是對家庭的不負責任。有誰愿意犧牲家庭去跟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來往呢?再說黃鶴是個聰明人,她應(yīng)該知道這個分寸。
江洋突然間想到了白靈這個女人,心里氣急敗壞起來,會不會是她帶壞了黃鶴?江洋回想起這半年多來,自己老是出差外出,會不會這個女人帶著黃鶴去了酒吧?然后在酒吧里認識了陌生的生殖器?
提到生殖器,江洋在出差時,晚上閑來無事,上網(wǎng)看到過一幅圖片,不知道是在哪里的一座山峰,形狀跟男性生殖器一模一樣,拔地而起,直沖云霄。當時他還覺得滑稽,把這幅圖從QQ上發(fā)給了黃鶴,他還調(diào)侃說這才叫真正的“矗立”?,F(xiàn)在他想到了這個東西就想嘔吐,他接受不了除了自己,還有別的男人用這樣的東西刺進了黃鶴的身體。他簡直要發(fā)瘋了,黃鶴竟然為了陌生的生殖器會跟自己提出來離婚!
一種濃重的受挫感彌漫在整個閣樓里,黃鶴在江洋的逼視下像一座雕像,一動不動地倚靠在那張古董桌旁,兩個人在靜默中對峙了很久。
江洋終于冷冷地問,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黃鶴像鐵了心要決裂的樣子,她稍微猶豫了一下,勇敢地點了點頭。
為什么?好端端的,為什么要出軌?江洋火氣躥了上來。
你覺得我們好嗎?我沒覺得好!黃鶴說這話的時候像個冷血動物。
我們哪里不好了?
你動不動就這副樣子,我受夠了!有哪對夫妻像我們這樣,動不動就吵架的?
我們經(jīng)常吵架嗎?江洋有點莫名其妙。
你難道還想吵很多次嗎?吵一次就夠了!還有,你看著很大度,其實讓我更難受,你知道不?有些東西心里窩著比吵出來更難受!黃鶴說著說著,就激動起來了。
江洋覺得女人怎么那么反反復復,喜歡折騰呢?到底是吵架傷了感情呢,還是冷戰(zhàn)傷了感情?還是兩者都有?干嗎不說個清楚呢?一是一,二是二,沒有可能是一,或者可能是二的。黃鶴承認外面有人了,那就是她的錯,就是她背叛了這個家庭!難道外面有人了,還是自己的錯?江洋很為自己想清楚了而慶幸,確實對于女人,他的立場太模糊了,如果是在以前,很有可能到后來錯不在他,還要稀里糊涂地被黃鶴數(shù)落。
他咆哮起來:錯的是你!你有什么資格來指責我?
黃鶴被江洋的態(tài)度鎮(zhèn)住了,她還是第一次看見江洋也能發(fā)那么大的火,有點像火山噴發(fā),男人味十足。那時候,她有點擔心江洋會扇自己一個耳光,或者殺了她也有可能。黃鶴終于有點害怕了,她辯解了一句,我沒有指責你,你要這么想,我有什么辦法?
江洋似乎有點得勢不饒人,繼續(xù)吼道:他是誰?
黃鶴突然像受了委屈,失聲痛哭起來。其實黃鶴自己也說不清楚,這哭起來到底是讓江洋嚇的,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她覺得像本能反應(yīng),到這個時候該哭了,她就哭了??奘桥说臋?quán)利,就像女人可以留長發(fā),穿裙子一樣,什么時候高興哭就什么時候哭。
江洋火氣降了一點,但這次如果想唬弄過去,明顯他也是不能接受的。這次輕易妥協(xié)不等于在那個陌生男人的褲襠前趴下了么?他再次問了黃鶴,告訴我,他是誰?
黃鶴哭得跟個淚人似的,仿佛也有點后悔莫及。她羞澀起來,幾次都欲言又止。江洋莊嚴地坐在地板上,像審判時刻那樣緊緊地盯著她,說啊,現(xiàn)在知道丟臉了?
白靈啦!黃鶴擦了一把鼻涕,眼睛紅彤彤地看著江洋。
莊嚴的氣氛迅速被瓦解了,一股滑稽的味道取而代之。江洋被弄得哭笑不得:你不是說白靈是個女的嗎?
黃鶴點點頭,似乎還賭氣地說:她是個女的,怎么啦?
這怎么可能?荒唐!江洋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提起那個白靈,他還是一肚子氣,本來倒以為是她帶壞的,沒想到把黃鶴帶到她自己身上去了。跟一個女人爭奪一個女人,江洋想都沒想過,這爭什么呀?江洋一臉疑惑地問,你不是說她結(jié)婚了,有小孩嗎?
黃鶴點了點頭,鼻子都已經(jīng)哭得塞住了:她已經(jīng)離了。
那你也要離了,跟她結(jié)婚去?江洋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看著黃鶴。
黃鶴像個懵懂的孩子一樣若有若無地點點頭,又搖搖頭,江洋不明白她到底是要表示肯定還是表示否認。黃鶴看上去有些委屈,那楚楚可憐的樣子突然讓江洋心里有了一絲顫動,他嚴肅地問妻子,你有那個傾向?
黃鶴的眉頭又蹙成了一團,她思考了很久,喃喃地說,我不覺得我是同性戀呀!江洋如釋重負,他覺得黃鶴簡直在胡鬧,一個孩子胡鬧還可以體諒,黃鶴都已經(jīng)快三十的人了,還開這樣的玩笑,江洋覺得有點過分。他敲了敲黃鶴的腦門說,大姐,你智商應(yīng)該沒有問題吧?是嫌家里太太平了,還是怎么著?
黃鶴卻鉆進他的懷里肆無忌憚地哭了起來。這一哭,江洋覺得身上輕松了很多,他像哄孩子一樣拍著黃鶴的背說,好啦,好啦,別裝模作樣了!黃鶴卻嚎啕大哭起來,江洋覺得這時女人真的很無賴,不管情緒有沒有過去,她哭出來了就一定要哭個痛快。
等黃鶴哭累了,江洋把她從懷里推開一定的距離,問她,那個白靈是同性戀?黃鶴還在抽抽搭搭,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但我感覺她也不是。
那你們搞什么?江洋真的被這兩個女人弄糊涂了,仿佛從她們開始做這件荒唐的事開始,她們都著魔了。江洋拍了拍自己的妻子說,你清楚自己干了些什么嗎?黃鶴點了點頭,江洋覺得她壓根就沒明白自己的意思,他本來想對黃鶴說,你們這樣做下去很危險的??稍挼阶爝吽譀]說出來,他覺得黃鶴應(yīng)該沒嚴重到這個程度。
他下意識地去捋了一下妻子的頭發(fā),輕輕地問,是白靈叫你跟我離婚的?黃鶴堅決地搖了搖頭。江洋追問下去:那你為什么提出來要跟我離婚?
黃鶴呆在那里,這個問題太突兀了,本來說的那一套邏輯都已經(jīng)被推翻了,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去證明自己當初要離婚的念頭。首先自己和一個女人出軌了,自己不是同性戀,她是不是同性戀并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她離婚了,也沒說過是為自己離的。如果離了,自己也不可能跟白靈在一起的,那為什么要離婚?其次,江洋這個人有時候讓自己很生氣,但生氣就可以隨意解散家庭嗎?那當初還不如不結(jié)婚,更何況江洋還沒想象中那么壞!
難道真是和白靈出軌引起的嗎?出軌就一定要用離婚來解決嗎?黃鶴心亂如麻,她覺得沒有這么復雜,當初她好像不是這么想的。
不知道為什么,自從黃鶴說了白靈的事后,江洋一直生氣不起來,他本來覺得應(yīng)該好好地發(fā)一下火,可脾氣只發(fā)了半頓,就被澆滅了。黃鶴因為跟白靈有了不明不白的關(guān)系后,他心里竟像初戀那樣蠢蠢欲動起來。
他把黃鶴一把抱起來,像攤一卷畫一樣放在那張有點貴的古董桌上,在褪黃鶴的衣服時,他還賊兮兮地問妻子,你們背著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這句話讓黃鶴一半羞愧,一半慌亂,她想起了自己和白靈做的那件荒唐事,滿臉通紅。但她也隱隱地覺得江洋要的不是她,而是另外一個女人。她掙扎起來,但越掙扎,江洋似乎越興奮。在江洋進入自己身體的時候,她覺得是被人強暴的。那種感覺很屈辱,像一枚枚鋼針扎在自己心窩里一樣,但她不想說出來,她覺得江洋是個聰明人,應(yīng)該知道自己的感受。
江洋這次特別亢奮,動作像在報復,他還跟以往一樣嘴里叫喊著“占領(lǐng)、沖鋒”之類的詞。黃鶴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日記,等事情結(jié)束以后,她顯得很冷靜,再次跟江洋提出了離婚。
江洋很驚訝,他說,我弄不明白你們女人的感受,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什么東西?你喜歡折騰就折騰去吧!說著,他氣呼呼地想朝樓下走去,卻被黃鶴叫住了,你別走,給你看一件東西,看了這個東西后,你也許能找到答案了。
江洋站在那里,他有股什么也不要看的氣。他覺得女人還是太愛玩花樣了,容易把池塘說成大海,把丘陵說成高山,其實事情本身并沒有她想象中那么瘋狂,但天生浪漫的性格有時候會要了她的命。
黃鶴站起身,從閣樓的書架上取下了一本日記,打開了那把小小的鎖,遞給江洋說,你還是自己看吧,這上面都有。
三
十月二十日:
今天去婦科檢查,為了討厭的生育問題。檢查的時候碰到了一個很好的醫(yī)生,她叫白靈。不知為什么,我竟然有這么大的勇氣,向一個陌生人要手機號碼。
可能素昧平生再加上是一般的醫(yī)患關(guān)系,她當時還猶豫要不要給我,我當時感到有點無地自容,也許是那樣的窘迫打動了她,她最后輕盈地笑了一下,偷偷地遞給我名片……
十月二十五日:
我們在電話里聊得很開心,原來朋友可以那么融洽,沒有猜忌,沒有隔閡,沒有爭吵,只有體諒和關(guān)心……
十一月三十日:
今天江洋出差了,白靈發(fā)了條短信給我,說她和她老公離婚了……
那后面的一串省略號讓我感到她很孤單,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過了不久,她又給我發(fā)來一條短信,說她很冷。我給她回復說,要不到我家里來吧!
后來她就過來了,人真的蒼白了很多,她說離婚比流產(chǎn)痛苦得多!
晚上,我們躲在被窩里,相互依偎著取暖。身體間不經(jīng)意的碰觸引發(fā)了我強烈的好奇。開始是她柔軟的帶著清涼的指尖輕觸我的腹部,一種難以言說的舒適感自我的小腹劃過,瞬間傳遍全身,使我迫切期待接下去誘人的未知。
盡管我們都早已熟知自己的女性軀體,對彼此的探索卻似對待最珍貴的琉璃制品,小心翼翼,生怕有一絲不敬。
緊隨著指間撫摩的是她甜蜜的親吻,我無法想象世上還有比它更飽和的溫情!我不敢相信,征服我的竟然是一個女人!可這樣對嗎?……
四
看完了?黃鶴看著江洋翻到了最后一頁。
江洋抬起頭來,看了看黃鶴,冷冷地說:你的意思是說我還不如一個女人?黃鶴把頭別了過去,眼睛里有了淚花。
你還不承認自己是個同性戀?可恥!江洋怒不可遏,你那些鬼話騙三歲小孩去!如果你確定不了自己是不是同性戀,找心理醫(yī)生去問問,如果不是,那我進瘋?cè)嗽?
這種傷害似乎是預(yù)期當中的,在這之前,黃鶴始終覺得她掉入了一個奇怪的圈子。記得在讀小學時,有一次參加數(shù)學興趣小組,里面有一道這樣的題目:
有3個人去投宿,住宿費一晚30元,3個人每人掏了10元湊夠30元交給了老板。后來老板說今天優(yōu)惠只要25元就夠了,拿出5元命令服務(wù)生退還給他們,服務(wù)生偷偷藏起了2元,然后,把剩下的3元錢分給了那3個人,每人分到1元。這樣,一開始每人掏了10元,現(xiàn)在又退回1元,也就是每人只花了9元錢,3個人每人9元,3×9=27元+服務(wù)生藏起的2元=29元,還有1元錢去了哪里?
黃鶴覺得自己的婚姻也掉進了這樣的邏輯里,其實是不對等的。就像題目里說的那個30元住宿費一樣,其實錢沒少,應(yīng)該是到最后只付出了27元,這27元,其中25元在老板的手上,還有2元在服務(wù)生手上。
黃鶴止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她一直想告訴江洋,婚姻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哪怕他付出,她也需要能夠呼應(yīng)。如果在兩人世界里,只有一個人的邏輯,這個家庭是殘缺的。生為女人,她是渴望被丈夫徹底地征服,但這么多年了,江洋一直沒有完成這個并不是很艱巨的任務(wù)。當然,這次她也不會說,他永遠也不會知道的。
五
從民政局出來,江洋和黃鶴在門口分道揚鑣了,江洋要回家整理東西,黃鶴本來也有東西需要整理,但她故意往相反的方向走,她覺得這是一種決裂的姿態(tài)。
在大街上毫無目的地閑逛時,她給白靈發(fā)了一條一模一樣的短信,告訴她,她和她老公離婚了……過了不久,白靈給她回復了一條短信,祝賀她獲得自由。黃鶴慘淡地笑了笑,她覺得自己跟白靈終究是不一樣的,這也許是她作為一個過來人深有感觸的安慰,也許是另一種意味,但黃鶴可以確信的是自己不會像白靈一樣再告訴對方自己很冷?!?/p>
責任編輯 謝志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