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 平
“紹興和議”以后,宋、金兩國即確立了正旦、皇帝生辰、皇帝即位雙方必須派遣使節(jié)祝賀;皇帝駕崩,雙方必須派遣使節(jié)吊祭等交聘制度。兩國統(tǒng)治者還嚴格要求本國使節(jié)遵守外交禮儀,多言“友好”之事,即使偶爾發(fā)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雙方也都能冷靜處理,責己嚴,待人寬,盡量不使事態(tài)向不利于兩國關(guān)系的方向發(fā)展。正因為宋、金兩國都能以和平友好為重,所以此后20年雙方?jīng)]有發(fā)生戰(zhàn)爭。
然而,紹興三十年(1160年)初,金國賀宋正旦使臣一行尤其是副使耶律翼在回國途中,卻行為怪異,接二連三地惹是生非,做出了一連串有違外交禮節(jié)的事情:
正月初七,金國賀宋正旦使臣一行離開臨安(今浙江杭州)準備回國。按照慣例,金使應(yīng)在初八出城,于次日在赤岸設(shè)宴餞行。然而這一次,金使當天傍晚抵達赤岸后,吃完酒宴即啟程離去。十二日,金使到達鎮(zhèn)江府,宋高宗傳旨賜宴,金使卻辭謝不受,并立即渡江北去。十六日凌晨,金使到達淮河。依照慣例,金使上船以后,要在船中舉行一個簡短的儀式,與宋朝送行的人飲酒三杯而別。
這一天天未亮,宋朝送伴使金安節(jié)就趕到淮河岸邊,準備與金使話別,然而金國副使耶律翼已經(jīng)提前渡過淮河到達北岸。他的不辭而別,甚至連金國賀宋正旦使施宜生以及其他官員都一無所知,金安節(jié)只好在淮河中間遠遠地向金使表示拜別。
而在此之前,金使途經(jīng)楚州(今江蘇淮安)時,耶律翼還做了一件更為唐突之事:他見宋朝巡檢王松所乘之馬甚好,便伸手搶奪,王松不給,耶律翼便拿起鞭子抽打王松。金安節(jié)覺得耶律翼實在欺人太甚,就派人去嚴詞責備耶律翼,耶律翼只好悻悻離去。
這一連串有違外交禮節(jié)的事情,不僅集中發(fā)生在金使回國的途中,而且處處表現(xiàn)出一個“急”字,金國使臣特別是耶律翼本人極想盡快脫離南宋,回到自己的國家。而在此之前,情況一切正常,這到底是為什么?筆者以為,這與金國賀宋正旦使施宜生向南宋泄露了金兵即將南侵的絕密消息有關(guān)。
完顏亮殺死了金熙宗,奪取帝位以后,即把金國的首都從上京會寧府(今黑龍江阿城)遷到中都大興府(今北京),一心想發(fā)動戰(zhàn)爭,消滅南宋。完顏亮積極備戰(zhàn)的風聲傳到南宋都城臨安,有些官員要朝廷早做準備,反而被宋高宗斥責為造謠生事;身為秦檜余黨的宰相湯思退更是懷疑這些官員不懷好意,目的是為了引薦主戰(zhàn)派大臣張浚而故意制造戰(zhàn)爭輿論。直到1159年(宋高宗紹興二十九年)末,金朝賀宋正旦使施宜生來到臨安,有意向南宋泄露了金兵即將南侵的機密后,宋高宗才重視此事,于是一方面立趙瑗(后改名趙眘,即宋孝宗)為皇子,以便在抗金形勢不利時退位做太上皇,逃避抗金的重任;另一方面著手部署兵力,做好防御的準備。
施宜生是金國的禮部尚書,身居高位的他,為什么要泄露如此重大的機密?而南宋朝廷對他提供的消息又為什么深信不疑?
原來,施宜生不僅是南宋人(祖籍福建邵武),而且曾在宋朝做過潁州教授,1132年初,因為受到其他事情的牽連,被流放到邊遠地區(qū),施宜生心中不滿,才逃到金國卵翼下的偽齊傀儡政權(quán)供職。1138年一月,偽齊政權(quán)被廢除后,施宜生到了金國,先是做太常博士,直至升為禮部尚書。應(yīng)該說,在金國,尤其是在完顏亮統(tǒng)治時期,施宜生是得到了信任和重用的。正因為此,當1159年末金國要選派賀宋正旦使時,完顏亮便首先想到了施宜生,并授予他翰林侍講學士的頭銜。
正旦即正月初一。每年遇到兩國皇帝生辰及正旦,宋、金兩國必定互相遣使祝賀,這一條是載在“紹興和約”里面的。因此,賀宋正旦使的任務(wù)就是代表金國到南宋拜個年。完顏亮此時已決定撕毀和約,他之所以還拘于禮節(jié),繼續(xù)派遣使者到南宋祝賀新年,顯然是為了迷惑和麻痹對方。然而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正是他所派遣的賀宋正旦使施宜生,把國家的最高軍事機密泄露給了南宋。
其實,當初完顏亮確定施宜生為賀宋正旦使后,施宜生考慮到自己曾經(jīng)背叛過宋朝,如今實在沒有臉面見故鄉(xiāng)人,因此極力推辭。但完顏亮堅決不同意,施宜生只好硬著頭皮,與副使耶律翼等人一道,離開京都,出使南宋。從這一點來看,施宜生并不是從一開始就有告密之意。他是進入宋境之后,看到南宋邊防空虛,全無準備,才萌生泄露機密的想法。
施宜生一行是1159年十二月初十進入宋境的。南宋負責接待金國使者的主要官員是吏部尚書張燾。張燾是一名賢能正直的官員,施宜生素聞其名,對他十分敬慕。為了從施宜生口中探聽金國即將侵宋的傳聞是否屬實,張燾便故意同他套近乎,并多次用“首丘”、“桑梓”之類的話暗示他,提醒他不要忘本,能為家鄉(xiāng)出力的時候就要出力。
施宜生本有報效故鄉(xiāng)之情,現(xiàn)在張燾的“思想工作”又做得如此出色和到位,兩人于是一拍即合,施宜生拿定主意要將金人欲背盟、引兵南下的消息吐露出來。只因還有副使等人在座,身旁又有懂得兩國語言的翻譯官陪著,所以說話不能不小心謹慎。過了一會兒,翻譯官因事暫時離開,施宜生便向張燾使了個眼色,又故意望了北方一眼,然后用廋語(廋是隱藏、藏匿的意思,廋語是一種用替代的方式構(gòu)成的暗示語)對張燾說:“今日北風甚勁!”說完,唯恐張燾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又特意取了桌上的筆,敲著桌沿說道:“筆來,筆來!”“筆”和“畢”同音,“畢來”就是一定會來、肯定要來的意思。
張燾本就機警,又有了前面談話的鋪墊和眼神的傳遞,豈能不知施宜生所說廋語的意思?待施宜生用筆敲桌之后,張燾就更加懂得他的意思了。
張燾借同鄉(xiāng)之情套取絕密情報和施宜生有意泄露金國內(nèi)部機密信息,整個過程雖然富于戲劇性并做得非常成功,但最后還是被金國副使耶律翼覺察到了,施宜生一行回到金國以后,耶律翼即向完顏亮作了舉報。當年四月初六,施宜生因為泄露機密罪而被處以烹刑;耶律翼也因為出使南宋不守禮儀,有損國體,杖責一百,免去官職。
至此,事情已經(jīng)十分清楚:耶律翼搶奪王松的坐騎,急于返回金國,確實是出于自身安全的考慮,同時也含有盡快回國向完顏亮舉報施宜生泄密的因素。
編 輯/高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