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耀南
在官場,要不要保持自我?要在多大程度上保持自我?官場和自我存在本質(zhì)上的沖突嗎?官場,是一條越走越失去自我的路嗎?
陶淵明在官場進進出出,有12年之久。29歲謀得一個小官職,叫江州祭酒,發(fā)現(xiàn)無用武之地,很快就辭了。閑居了六七年,呆不住,還是決定“入場”,于是到桓玄手下做“佐僚”?;感斄饲G州刺史,有點頭腦發(fā)熱,想篡奪“最高領導權”,陶淵明感覺玄,第二年辭了職?;丶曳N了三年田,年屆不惑,發(fā)出“四十無聞”、“白首無成”之感慨。也就在這一年,他再次“入場”,到起兵討伐桓玄的鎮(zhèn)軍將軍劉裕帳中做“參軍”。發(fā)現(xiàn)劉也是“野心家”,與桓乃是“一路貨色”,于是趕快走人。但沒有立即回家,而是跑到建威將軍、江州刺史劉敬宣那里做“參軍”,干了一年再次離職。幾個月后他41歲,當上彭澤縣令,但卻只干了80多天就退出了。自此告別官場,歸隱山野。他自己確曾抱怨官場之妨害“自我”,但若換一個時空去看,沒有他前半生的“黑暗”,哪有他后半生的“光明”,沒有那污濁不堪的官場,怎襯托出他心靈的“澄明透徹”?
王維21歲中進士,步入官場,歷任大樂丞、濟州司庫參軍、中書右拾遺、監(jiān)察御史、涼州河西判官、殿中侍御史、尚書右丞等職,混跡官場40年,最后死在右丞任上。他是在官場中成就了“詩人王維”、“畫家王維”、“音樂家王維”。官場沒有損害他樸素而華美的語言,沒有損害他清新而雋永的風格。他為官一生,留下詩作400余首。就算作為官員的他是個“假我”,作為詩人、畫家、音樂家的他是“真我”,沒有這“假我”墊底,“真我”何以能生成?
我們只知道白居易是唐朝最偉大的詩人,卻忘了他還是唐政府政績卓著的好官。他任忠州刺史短短兩年多,忠州政通人和。轉任杭州刺史,他留下了不起的巨大水利工程“白公堤”。改任蘇州刺史,他完成從閶門到虎丘之“山塘路”的修建。他活了75歲,做了30多年的官,從校書郎起步,到刑部尚書,歷官20任。官場妨害了“杰出詩人”白居易嗎?好像沒有。官場妨害了“多產(chǎn)作家”白居易嗎?好像沒有。他退休之后四年就去世了,留下的三千六百余首詩歌及大量散文作品,絕大部分都是在官場寫成的。沒有官場的摸爬滾打,哪有他“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
我們只知道王陽明是明朝最偉大的哲學家,卻忘了他還是明政府一位相當不錯的官員。他27歲中進士,正式步入官場?;鹿賱㈣古_前,他以兵部主事身份上書,要求釋放受劉迫害的正直官員,反被重打40大板,并謫遷貴州龍場,成為一個沒有品級的驛丞,且要時刻防范劉瑾的追殺。這樣的逆境中,才有了中國哲學史上著名的“龍場悟道”。這是王陽明“自我”的真正實現(xiàn)。找到了這個“自我”,卻又不妨礙他繼續(xù)躋身官場并建功立業(yè)。劉瑾倒臺,他又受同僚推薦,擔任都察院右都御史兼巡撫,成為地方最高軍政長官。真正的學問家就應該是國家最好的官員,如果不是,那是“官場有病”而不是“學者有病”。臨終,學生問他遺言,他只說“此心光明,亦復何言”八字。只要“此心光明”,不在官場是“光明”,在官場同樣是“光明”。官場“黑暗”,正可作為這“光明”的襯托,而使這“光明”更其“光明”!
官場失意,曾經(jīng)成就了無數(shù)偉大的“文士”;官場得意,也曾并未妨害偉大的“文士”之“偉大”。官場只是到達“真我”的一座橋,它是不是妨害了你的“真我”,完全取決于你對這橋的態(tài)度。你以為這座橋是完全多余的,所以你根本就不跨上去,這叫“不同流不合污”。你以為這座橋是可以走的,在沒有船時也不失為一條到達彼岸的路,所以你愿意跨上去,這叫“同流不合污”。你以為這座橋就是“家”,不知道還有一個“彼岸”,不知道“歸宿”并不在橋上,所以你就在橋上混跡一生,這叫“同流合污”。
當我們找不到“真我”時,處處是地獄;當我們終于找到“真我”,則處處是“天堂”。當我們找不到“真我”時,人人是敵人;當我們終于找到“真我”,則人人是朋友。只要心中有“真我”在,順境可用,逆境亦可用,經(jīng)商是助力,為官也是助力。關鍵是那個“真我”的定位:定位于“權”,則你就成為“官奴”;定位于“錢”,則你就成為“錢奴”。去掉這個“奴”字,才能得“真我”之“光明”!
擔水劈柴,無非妙道?!盀楣佟笔且环N處境,處境有時無法選擇。但對于處境的態(tài)度,卻是可以選擇的:你可以選擇“不同流不合污”,你可以選擇“同流合污”,你也可以選擇“同流不合污”。但假如你根本就沒有“真我”,即使不在官場,也會一事無成,這就叫“不同流亦合污”。
(摘自《中國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