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始于偶然,終于永遠(yuǎn)。
它是深夜偶然來臨的驚喜。
她站在院子里仰望屋頂背后的雪坡,夏天會長苔蘚的石頭上結(jié)了冰,在干凈的斜陽中堅硬而脆弱地閃爍,墨綠的松枝上掛著松軟的白雪,一碰就會成沫。
她感到自己又甜又暖。她的胸口像生了一盆火。她想咬一口脆硬的冰或松軟的雪,蘸著心中的蜜糖慢慢咀嚼。
媽媽說小孩子早點(diǎn)睡覺吧,不要等了。她和她的破布娃娃在媽媽的強(qiáng)制下一起睡著了。
早上,火塘邊,她見到了姑姑和一只安靜的小狗。姑姑說,昨天雪太大,天一黑就在山林里迷路了。大前天早上都走出門了,屋里喊,母狗生了,四只小狗呢。我想給你帶一只小狗,又在家等了兩天,等小狗吃兩天奶,又做了一個棉花包包它。小小天天等著姑姑吧?
小小把小狗叫小狗子。
小狗子三歲半了。四月,金黃的油菜花開滿原野。據(jù)說發(fā)了狂犬病,家家都用結(jié)實的狗鏈拴住家狗,一些烈性子狗的脖子上毛都磨光,滲出血來。
小小不舍得給小狗子套上狗鏈。小狗子黑金相間的毛像厚緞子一樣華麗,小狗子是一只像豹子一樣自由的公狗,小狗子奔跑如飛。小狗子喜歡和小小一起看守家里種的大片牡丹花。在四月的雪坡上,漫無邊際的牡丹花把天空映成玫瑰色。
那一天,小小和媽媽忙著收割牡丹,中午沒有給小狗子吃東西。晚上,小小做了豐盛的狗食,但小狗子沒有回來。
絕望之后,她體會到“永遠(yuǎn)”這個詞語是為“失去”的“哀傷”和“追憶”而存在的。小狗子“永遠(yuǎn)”沒有回來。小狗子的回來,“永遠(yuǎn)”只是在她的夢里。
夢中,她摟抱著它,依偎著英俊威猛的它,它昂揚(yáng)的頭,溫暖甜蜜地蹭著她的臉和胳膊……她慟哭著醒來,后悔過度的哀傷讓她連夢中的相會也失去了……
她試圖收集凡是她不在場的細(xì)節(jié)。但,對她與它廝守的情景卻難以訴說。
她問姑姑。姑姑說,小狗子出生后,閉著眼睛吃奶,一直閉著眼睛,直到半夜到你家,睜眼看了一下房子,又閉眼了。你見到它抱住它用你小時候的奶瓶喂它的時候,它才真正睜眼呢。它一開始就以為你的家是它的家,你是它的媽媽呢。
她問那唯一帶來小狗子傳說的鄰居。鄰居說,田家河的一條母狗和主人來了雪坡,母狗把小狗子帶走了??赡苡腥藫?dān)心小狗子是狂犬,把它打死了。
肝腸寸斷有什么用?追悔一頓午餐的疏忽有什么用?責(zé)怪牡丹花和狂犬病有什么用?童年的幸福隨著小狗子的失蹤就這么結(jié)束了,就像小狗子的出現(xiàn)結(jié)束了她童年最初的蒼白一樣。總之,童年“永遠(yuǎn)”地結(jié)束了。小小不斷長大,傷感地迎來她的豆蔻年歲,勇敢地開鑿她孤獨(dú)的風(fēng)華人生路,那郁悶的油菜花香,那玫瑰天空下的牡丹花色,蜜汁一樣浸泡著她獨(dú)自擁有的所有——關(guān)于小狗子——的追憶。
編輯/乃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