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通過讀書改換身份進而改變命運,是中國家庭歷來踐行的理念。這一追求仍是當前農村普通家庭對子代的重要期望,也成為家庭的主要開支。隨著教育從精英走向大眾,代際關系資源承繼的中斷,家庭角色從實景走向虛擬狀態(tài),在缺乏完整社會保障體系介入、主要依靠差序格局的關系結構形成互助保障體系的農村,這些變化為讀書進城家庭帶來顯著影響。本文從結構功能主義角度出發(fā),探討讀書進城之后農村留守家庭的適應困境。
關鍵詞:農村;家庭結構;子代
中圖分類號:C912.82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09)21—0073—03
農村人常把改變農村身份成為改變命運的標志,走進城市成為家庭成員的重要奮斗目標。對于普通家庭而言,一個主要的實現途徑就是供養(yǎng)子女讀大學,留在城市,成為一個城市人。在缺乏做生意大成本的情況下,父輩依靠上學分散投資將平生積累用在了子女的讀書之上。這些支持子女依靠讀書走出去,并堅持下來的家庭,父輩多是有著強烈地改變命運的期望而自己卻由于自身能力有限過著中等偏下的生活,他們把理想和走出去的希望寄托在子女身上。當子女大學畢業(yè)之時,家中的父母也逐漸步入年邁,獨立進行農業(yè)生產的能力逐年下降,而付出依然逐年攀升,子女由于城市生活的壓力與父母相處時日也日益漸少。父輩超負荷的付出與不斷延遲的回報,不斷加重父輩經濟和精神方面的壓力。這些都在對農村留守父輩的生活和家庭結構產生重要影響。
一、子代讀書進城家庭的“努力倒掛”現象
父輩為子女能走進城市過上幸福的生活,不斷投資增強子女走出去的能力。當子女讀了大學,走出了農村,子女們又面臨留在城市的生存困境。在事業(yè)開展初期,由于宏觀的就業(yè)環(huán)境和實際競爭力,他們只可能照顧自己的基本生活,不可能有大量結余來回饋家庭。況且工作后馬上面臨買房子、結婚與生子,每一項都是巨大的生活開支,不僅是必須的,而且事事相連。這些都不是子女獨自能夠解決了的,還需要家庭父母的頂力支持。也就是說,對于走進城市改變身份的農村子弟來說,即便大學畢業(yè)之后也難以改變對家庭的依賴而獲得經濟和生活上的獨立。父母的負擔不僅不會降低反而將會不斷加大,遠甚于大學時的花銷。
子女走進城市之后面臨的生活困境致使家庭“努力倒掛”現象的出現,即付出與回饋不對等。相對于城市家庭的資本和社會資源積累,父輩的付出對于城市的生活來說只是杯水車薪,這使得家庭所得的回報越來越渺茫。本來出于良好的目的,家庭成員脫離之后卻使兩者的付出和負擔都變得越來越大。生活保障日漸衰微,生活成本日益提高。本來父輩是充滿理想,相信子代走出去能改變命運,而現實生活的困境使他們的生活出現新的適應問題,心理和實際生活的照料問題隨著他們走向年邁將會逐漸突出。
二、農村子代讀書進城后留守家庭的現實性問題
(一)子代與父輩的疏離造成家庭回饋的延遲
在穩(wěn)定的鄉(xiāng)土社會里,子代很容易繼承父代的財產和社會資源,這種承繼能夠得到有效的運轉,足以為其在農村的生活提供良好的保障。子女讀書走進城市之后,不管在地理位置還是實際回報上逐漸與父母出現疏離狀態(tài)。走進城市另開一番天地的子代在城市另立門戶需要大量資源,即便農村父母付出數倍的努力,對提升子代在城市生活的能力促進作用依然甚微。子代既不能繼替父輩的社會資源,即便繼替,對他們也多無用處,也很難在短暫的時間內積攢有效的城市社會資源。這就意味著子代在工作數年之內難以對家庭進行有效、及時和充足的回饋。這勢必增加年齡日益增高、即將步入老年行列父輩的壓力。
子女讀書進城普遍造成家庭分化和關系脫離,不管是在經濟支持還是感情支持方面,子女和父母的聯系都在日益疏遠,所能提供的照料也難以得到有效兌現。在缺乏社會福利體系覆蓋的農村社會,隨著父輩年齡的增高,家庭的風險日益增大。當他們的身體不能自理或者出現大病急需幫助時,子女卻心有余而力不足。
概而言之,將子女送進城市的家庭等于變相地失去了子女的代際繼替。在農村社會結構沒有發(fā)生根本變化的情況下,家庭局部的變革必然帶來一系列問題,最為突出的就是家庭養(yǎng)老,隨著父母走向年邁將越來越突出。
(二)子代城市社會關系再造難度削弱農村家庭的回饋能力
在缺乏外界資源支持的環(huán)境下,社區(qū)依靠熟人和血緣關系建立起有效的信任互助社區(qū)保障體系。這種保障體系的維持是以家庭的高度社區(qū)參與與互助行為付出為前提。同時,它具有明顯的代際承繼性。代際轉換期間,社區(qū)年輕一代完成對上一代社區(qū)關系資源的基本承接,并進一步在同齡人群體中建構和強化新的信任與互助體系。家庭若要保持社區(qū)互助保障體系,必須完成社區(qū)關系資源的繼替,也就是代際的傳承。
在穩(wěn)定又有良好的子代繼承的家庭,能保證父代關系資本良好地傳遞。而對于將主要精力耗費在讀書之上,長久囿于學校生活的子代來說,家庭關系資本難以得到有效地繼承。畢業(yè)之后的城市生活需要他們在“一窮二白”的基礎上重新建構人際關系網絡,再加上城市社區(qū)生活的個體獨立性較高,個人在城市的社會資源會大幅遞減并缺乏穩(wěn)固性。而諸如買房、結婚、生子等生活大事都不是僅靠個人的力量所能承擔的,即便個人能承擔,也比在熟人社區(qū)的家庭負擔大得多。這就意味著他需要在城市積攢更多的經濟資本。對于剛剛走進城市處于能力脆弱期的農村子弟來說,他需要將所掙的多數投入到社會關系的再造和生活風險上,比如生病花銷的個人負擔,用經濟資本發(fā)展社會資本等。
走進城市的農村子弟不僅意味著與家鄉(xiāng)地理位置的疏遠,伴隨而來的是社會關系資源的進一步弱化。個人在家鄉(xiāng)的關系網日益縮減直至中斷,而他們又要重新在城市開辟社會關系網。相應的,他們對農村家庭的回報將會大大降低,由于重建社會關系網的代價之高,甚至家庭也要不斷地幫襯,走進城市的子代反哺家庭的時間不斷推遲,能力也大為減弱。
(三)家庭成員的分離導致家庭年老群體精神支持資源匱乏
農村社區(qū)穩(wěn)定的家庭生活,父輩與孫輩的良好互動和照料不僅能減輕子代的生活負擔,也能達到彼此良好的精神分享。而家庭成員的走出去意味著代際關系逐步疏遠,精神層次的資源也在遞減,這對農村父輩的壓力將會更嚴峻。
隨著家庭成員的分離,農村家庭年老群體的精神慰藉也難以在代際之間很好的補償。兩個不同性質社區(qū)的遠距離,以及在城市重新建立家庭和社會關系而努力,使得子代不可能有太多的時間和精力投入到農村家庭。城市中的子女在成家立業(yè)之后,即便有了子女,由于教育理念和城鄉(xiāng)生活環(huán)境的差異,城市子女也不愿將后代交給農村的父母。城鄉(xiāng)生活觀念、社會環(huán)境和社區(qū)性質的顯著差異,也致使農村父母難以適應在城市生活。
因此,代際的分離不僅僅是地緣上,而是更深的文化上與社會結構上的差異。這種結構性差異使得農村父母所能感受到的精神慰藉要少得多。送子女走進城市不僅造成經濟負擔加重,家庭關系資源傳承斷代,個人家庭保障的脆弱,在精神層面的慰藉也將不斷減少。
(四)家庭成員的社區(qū)撤離導致家庭社區(qū)支持資源遞減
依靠社區(qū)互助保障體系的農村家庭,家庭獲得互助的程度取決于代際在社區(qū)中的關系資源的維護與繼替情況。家庭成員對原有關系的承繼、維系與擴展是家庭在社區(qū)中的地位獲得和維系的重要條件,這是熟人社區(qū)的基本功能需求,它是維系社區(qū)結構、家庭地位、家庭互助和社區(qū)保障關系網絡的基本條件。
送子讀書進城家庭的結構出現了變化,家庭關系的維系和傳承上出現了裂痕。進城子代與農村社區(qū)成員的互動大幅減少,家庭的社區(qū)支持資源將不斷遞減。在依靠熟人互動建立的信任和互助保障體系里,成員的淡出意味著對社區(qū)的撤離,他所能獲得社區(qū)資源將萎縮,隨之而來,家庭獲得資源能力也將大幅下降。家庭外在性的互助保障由于難以完成代際繼替,依然主要依靠父輩的關系網絡,隨著社區(qū)關系網整體代際繼替的完成,父輩關系網絡的所能獲得的社區(qū)資源支持也將大為降低。
三、農村子代讀書進城留守家庭的結構性困境
(一)社會關系代際傳承的斷裂弱化家庭保障功能
社會關系在農村通常是圍繞個人和家庭形成的各種熟人關系網絡。建構相對穩(wěn)定的關系網,形成生活共同體建構,對一個人基本生活問題的解決、社區(qū)歸屬感的建立以及社區(qū)保障的實現都特別必要。在缺乏完整社會保障的鄉(xiāng)村社區(qū),依靠社區(qū)信任建立起來的互助體系,以及依靠熟人關系網建立起來的社會資源成為家庭抵御風險的屏障,是個人與家庭保障的重要支柱。社區(qū)關系資源的獲得和擴展需要不斷的信任合作,社區(qū)關系的維持需要家庭之間的深度互動。而這種動態(tài)性的關系表現出很強的代際性。它需要依靠家庭成員的繼替將已有的社區(qū)關系資源承接下來并擴展下去。當家庭進入代際傳承時,恰恰是整個社區(qū)關系處于代際交接時期。
對于將子女送進城市的農村父母來說,在社區(qū)關系交接過程中,他們仍將繼續(xù)扮演家庭代言人的主角,與其他家庭新一代的年輕人重新強化關系,而他們在城市的子女卻難以參加社區(qū)關系的交接與承繼。在注重同代際交往的關系圈層,家庭父母的參與所能建立的互助體系將會更脆弱,社會圈層也將會越來越狹小。
家庭代際社會關系傳承的削弱自然對農村父母走向年邁之后所能獲得社區(qū)資源支持力度產生不良影響。隨著社區(qū)中家庭主導群體的代際轉換的完成,上一代在家中的說話分量和實力都逐步退居次要地位。父輩逐步退出社區(qū)的主要舞臺,從主角轉為配角,他們在社區(qū)中的地位和資源獲取能力都會逐漸降低。在穩(wěn)定傳承的家庭中,子代能較好地承繼社區(qū)關系資源并發(fā)展同齡人的社區(qū)關系資源,家庭父母的照料將不會出現根本性問題。在缺乏了子代承繼的家庭,年邁的父母在社區(qū)中的生活將更為被動。一旦農他們出現嚴重的身體疾患,其社會資源調動能力將更難以得到保障。因此,家庭結構的變異不僅造成家庭結構的變化,也為家庭社區(qū)關系資源的代際承繼帶來明顯的影響。
(二)家庭結構裂痕引發(fā)家庭角色互動從實景走向虛擬
隨著家庭成員走出去的時間越久,家庭角色的子代缺位影響就越大,它使得農村家庭角色的互動發(fā)生重要變化。而走進城市的子代與農村家庭又是藕斷絲連的關系,不是完全意義的中斷,而是一種裂痕,它對家庭角色互動影響將表現出持續(xù)性。家庭成員的時空距離使角色扮演從實景狀態(tài)走進虛擬狀態(tài)。
在注重實景互動的家庭中,它的特殊性關鍵在于熟人性和親密性。對于走進城市的子代來說,一方面是農村家庭中的成員,另一方面不能很好地盡到作為家庭成員的責任,就像一個無可替代的演員而不能登上他為主角的舞臺,盡管他是家庭期待之中不可替代的主角,而他的出場卻越來越少,只有虛而不實的角色,出現家庭結構的角色錯位。期望與實現的落差使它難以滿足家庭和社區(qū)關系維持的功能需求。由實景走向虛擬也意味著家庭角色的變化,這種虛擬互動的家庭角色結構與實際家庭維系的功能需求中對角色完整性和傳承性的要求出現不吻合,家庭結構的裂痕使得家庭功能出現了偏離。它對遠離家庭的成員逐步弱化了保護功能,家庭在社區(qū)中的影響力和社會關系的積累也將大幅降低。
(三)差序格局式關系結構的脫離促使生活成本的增加
差序格局的關系結構是當前農村生活保障的重要社會資源。在缺乏外在社會福利支持的環(huán)境中,差序格局式的關系體系使獨立的家庭聯系起來,形成抵御風險的有效保障。在經濟資源、人力資源以及社會資源方面,為家庭生活的持續(xù)性以及生活質量的繼替提供有力地支持。走進城市意味著鄉(xiāng)村差序格局結構的失效與中斷,意味著與農村社區(qū)的隔離,走出了這個保護圈勢必降低其對問題的免疫力。
在注重家庭保障的社會里,走出家庭獨自重建新的保障體系的難度之大,不是靠一個人或一代人所能完成的。城市社區(qū)家庭的流動性、獨立性和非人格化的原子結構,也使城市新家難以得到足夠的社區(qū)支持和保障。這對走進城市農村子女來說,喪失了家庭血緣和地緣的綜合保障體系,他們面臨的壓力和風險將更高。為避免相應的風險,他們需要高積累,而這些高積累的完成需要許多年才可能初見成效。在積累期間,他所能為農村家庭提供的回饋就小得多,甚至還要靠家庭父母為其提供積累資本。
總之,當前鄉(xiāng)村差序格局的關系結構,能有效地調動各個圈層的資源,為家庭和個人提供安全感、歸屬感和有力的生活支持,它是家庭和個人的防護體系。在當前宏觀社會結構背景下,它能很好地滿足在社會保障缺乏的農村家庭和個人保障需求。一旦喪失了差序格局的保護網,將導致個人和家庭關系傳承的喪失,造成生活成本的提高及風險的增加。這就造成農村子女走進城市后的重重生活困境,進而帶來農村家庭高付出與低回報的不對等和生活新困難。
(四)微觀家庭結構與中觀社區(qū)結構的不協調影響家庭生活
在熟人網絡組成的社區(qū)共同體里,圍繞家庭為核心的社區(qū)信任互助保障體系能夠有效地彌補外在社會保障的空缺實現社區(qū)自助和互助,使家庭和個人免于由于大的疾患而難于生活下去。
它的前提是現有家庭結構的穩(wěn)定。也就是說,家庭能很好地完成代際之間的社區(qū)關系承繼,并建立新的社區(qū)關系網絡,延續(xù)家庭在社區(qū)中的信任互助體系。如果一旦家庭結構出現新的變化,而社區(qū)結構沒有發(fā)生根本性變化,那么家庭就會出現一定的問題。比如將子女送進大學留在城市生活的家庭,家庭關系資源的代際中斷問題隨著家庭父母走向年邁逐漸突出。這就導致小環(huán)境的家庭結構變化與中觀的社區(qū)結構變遷沒有得到有效的結合,它不是適應外在社區(qū)結構變遷的調整,而是一支突兀的局部性變異,它與宏觀的社區(qū)結構有些難以吻合之處,這就不可避免發(fā)生一系列家庭社區(qū)適應問題。
四、余論
隨著農村經濟社會的變遷,越來越多的農村年輕人依靠讀大學留在城市,給農村的家庭結構帶來較大的影響。本該處于主角地位的新一代年輕群體將大部分精力和時間留在了城市;本該從主角退居配角,頤養(yǎng)天年的父輩卻又擔起家庭生活的重擔,走到了家庭和社會的前臺。由于家庭角色功能不能得到很好的繼替,部分家庭結構與社區(qū)結構出現不相協調的變動。角色轉化不是一個代際的交接,而成了時令的交替,難以完成代際承接。社區(qū)功能在家庭結構普遍呈現不穩(wěn)定狀態(tài)時它的功能更為有限。微觀家庭角色的頻繁變動,受影響較大的就是留守家庭的角色缺位適應和即將到來的老年人照料,它已不是單個家庭的特殊問題,逐漸成為一個結構性問題。
宏觀社會結構觀照下的家庭變遷和個人命運并不是偶然的現象,而是社會大變遷下的社會功能新需求與結構塑造問題。對由于子女讀書進城造成留守家庭問題的關注應該注重家庭結構功能的變化,從結構的角度審視問題和研究對策將具有根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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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雅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