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事隔多年,我仍然記得初見黎明朗的那一個剎那,他如一道閃電刺亮了我,這個手指細長身材頎長的男生,有一種迷離而頹廢的味道,一瞬間,讓我癡迷。
彼時。我是A大二年級女生,男友是殷生,他帶來了黎明朗,然后介紹給我:這是我的好朋友,南京大學的高才生,我們曾經同桌3年。他又指著我說:我的女友寶藍。
我伸出手,這是第一次,我先向男人伸出手。他沒有伸手,靜靜地看著我。
我很尷尬,手停在半空中,姿勢僵硬,殷生打破了我的尷尬:走了走了,我們去喝酒。一路上,他和殷生說笑著,我在后面沉默著,我們要去海邊吃海鮮,這是個熱鬧的沿海城市,一到夏天,夜夜笙歌。
我們坐在海邊喝啤酒,我喝了很多,和殷生劃著拳,一點也不像個淑女,這和我平時的表現大相徑庭。其實,我一直很內向很自卑,直到遇到殷生,他把我當成掌上明珠。一直,我以為自己是一只丑小鴨,除去寫作,一無是處。殷生多才多藝,長相英俊,在別的女生看來,我是中了頭獎的幸運者。
也許是為了證明自己吧,我和殷生在一起了。沒有多少心跳和悸動,如所有大學戀人一樣,我們一起吃飯、自習、去看通宵電影,周末到市里買衣服,那些廉價的衣服,是他做家教賺錢買給我的。
我應該很知足,但是我遇到了黎明朗。從第一眼看到他,我便知,我和這個男人會有故事。
那天,我們一直沒有再看對方,我們一直喝酒。我和殷生喝,他也和殷生喝。我和黎明朗之間,沒有喝過半杯酒。
我們都喝多了,殷生喝得最多,他盡了地主之誼,那些燒烤的海鮮剩了一大堆。海水漲著,月亮起來了,我趴在桌子上動彈不得。
是黎明朗把我背回去的,我伏在他肩上,聞著他夾雜著汗水和海腥味的后背,還有頭發(fā)散發(fā)出的薄荷香。那是第一次,我與他的肌膚之親。
我懷疑自己是輕薄女子,喜新厭舊、見異思遷,但事隔多年證明,我不是。因為對待黎明朗,我一意孤行堅持到底,甚至有一種決絕。那樣的戀與愛,如藤與樹之間的糾纏,沒完沒了,一生相隨。即使黃花遍地涼,我依然認定,這樣的男子,是我的最愛。
二
黎明朗走后,我向殷生提出分手。
這不是應該有的結局。殷生一聲聲問我:給我個理由,你看我們曾經多么恩愛,而且,在別人看來,你集萬千寵愛于一身。
沒有理由。我縮著雙腿看著窗外,原來,女人變了心是一件最恐怖的事情,她的內心薄涼,不再有微瀾,即使殷生苦苦哀求。
為什么?
我另有所愛。
他給了我一個耳光,揚長而去。
那是我第一次挨男人打,臉很快腫起來,我用冷毛巾敷好,然后去照鏡子。鏡子里,是一張冷靜而漠然的臉,如果此時此刻黎明朗在身邊。它會是一朵桃花。
我開始給黎明朗寫信,以一個陌生女子的身份。我知道他的家鄉(xiāng)與殷生一樣,我知道那個中學有好多合歡花,我知道他喜歡站在樓頂吹笛子,這些,都是殷生曾經說過的。
在信中,我說我是暗戀他的女子,我們曾在一個中學。那時,他路過我的身邊,帶著合歡的迷疊香,我喜歡看他在樓頂吹笛子。而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我的想象。
他回了信,問,真的嗎々你是不是那個穿著白衣背著大黑書包的女孩子,長長的頭發(fā),大大的眼睛,你是不是常常在學校外邊修道院門口的那個女生?
我想,如我一樣,他亦暗戀著一個女子。
我回應他說,我是那個女子。
信,一直寫著,寫得越來越長,吃喝拉撒風花雪月,甚至,我哪天剪了頭發(fā)都要告訴他。而他說,安,我想我們應該見一面。
不不不,我說,我們認識不過半年,不如,我們先寄照片給對方吧。
不久,我收到黎明朗的照片,果然是翩翩美少年,坐在中山陵的臺階上,眼神浩如煙海。他的眼睛,一下抓緊了我的心,又如一口井,讓我掉下去,再也上不來。
我不敢寄照片給他,我給他的照片是室友馬麗的,馬麗身高一米七,妖嬈婀娜,她是中文系的?;ǎ湫偷娜f人迷。我想,男人都會喜歡這樣的女子。
果然,他很快來信,這次居然寄了掛號。他說,你出落得更加動人。我知道他說了謊,那個修道院門口的女子與馬麗不會是一個人,他只是被馬麗吸引而已。
我們依然通信,他的字清風秀骨,我的字倒如男子瀟灑有力,我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我怕從此永遠失去他,即使他只是我的水中月鏡中花。
大四,殷生又談了新女友,走馬燈一樣。他的女友。永遠是我這種類型,又瘦又高,短發(fā),眼睛大大的,面色蒼白。每次看那些女孩子坐在他的單車上,我的心就會浮起一層叫做疼痛的東西,一直飄啊飄,他把她們,當成了我。
而我,是個負心之人。我們之間,儼然成了陌路,即使走在對面,我笑靨如花,殷生,哪里去?他亦冷靜地看我一眼,然后,轉身走開。我們之間,從此隔了千座山萬里路,再沒有一座橋可以連通。
黎明朗的突然到來讓我分外慌亂,殷生來到我宿舍:寶藍,黎明朗來了,我們一起去喝酒吧。
這是兩年后我們第二次見面,彼時,我已不是殷生的女友,彼時,我愛入膏肓。我為了這個叫黎明朗的男子望盡天涯柔腸寸斷,但他怎么知道,那個與他紙上纏綿的女子就是寶藍?在一封信中,我曾情意綿綿地寫道:但愿如同廊上燕,年年歲歲與君見。而他回我,春色綿綿,日日安好。
突然,一個念頭讓我驚恐:他是為誰而來?馬麗正在窗邊化救,她總是把自己打扮得妖嬈靚麗。我說,馬麗,走,帶你去喝酒。
這個剛剛失戀的女子,就這樣出現在黎明朗的身邊,黎明朗的眼睛發(fā)亮。而我,布衣素裙,素面朝天,與兩年前并無區(qū)別。我們4個人去海邊吃燒烤,喝啤酒。
黎明朗說,寶藍,你好。
我的心跳得厲害,但我眼神平靜,我不能讓所有人看出我?guī)缀鯙樗l(fā)了瘋。
你好,黎明朗。
這次,我沒有伸出手,而他也沒有。
我們中間,隔著馬麗和殷生,他們一直說笑著,馬麗對黎明朗很感興趣,她說,這么好的帥哥,怎么不早介紹給我?
黎明朗的眼神落在馬麗身上,馬麗回應著他,是的,黎明朗終于見到了自己的夢中情人,可這個馬麗,不是寫信的女子。
他們的眼神糾纏在一起,我,不過是替別人做了嫁衣。原來,每一個男子都喜歡一個女子的身體,喜歡她們的靈魂,是稍后的事情。
這次,喝多的只有我一個人,黎明朗和馬麗跑到海里游泳,他們一見鐘情了。他們嬉笑著,打鬧著,一切與我無關。在我身邊的是殷生,他問我,你的另有所愛是黎明朗嗎?
我驚住,回轉身去看那張曾經熟悉的臉。愛我的人,了解我的人,才會洞察我細密的心思。
輕輕地,我搖了搖頭,然后,把面前的酒一飲而盡。給我一支煙,我對殷生說。
三
那天,我抽了今生第一支煙,我知道,我的愛,已經與我擦肩而過。
我不再給黎明朗寫信,此時離畢業(yè)還有3個月。我的愛情,以荒唐開始,以寂寞結束。
馬麗開始往返于A城與南京之間,每周一次。我知道,黎明朗與她開始了情愛之旅。馬麗說,謝謝你寶藍,沒有你,我不可能收獲愛情,我迷戀黎明朗,我要得到他。
黎明朗沒有再寫信給我,我們中間,仿佛陷入了真空,他以為馬麗是我嗎?怎么可能啊?我們寫過那么多信,馬麗的輕浮放蕩他應該看得出來,但他為什么選擇了沉默?
我后悔選擇了馬麗的照片給他,后悔帶馬麗去喝酒。一切。已經將錯就錯。
馬麗回來趴在我耳邊說,寶藍,他吻我了。我如五雷轟頂,這個我想日日與君好的男人,竟然無法抵擋女色的誘惑。是的,馬麗是空洞無聊的女生,老天不過給了她一張美麗的皮而已,我以為黎明朗不一樣,他說過,要等待那場一生一世心碎的愛情,可他卻吻了馬麗。
我沒有祝福馬麗,而是一個人跑上陽臺,那兒曬了很多白被子。我穿過那些白被子,哭著,絕望著。
3個月后,我去了北京。從此。與這些人再無聯系。殷生出了國,馬麗去了南京。而黎明朗,我不想再提起,那只是一個夢而已,夢里,都是落花繽紛。
3年后,我是一家國際化妝品品牌的華北代理,我開本田車,有自己的房子,定期去做美容足療。我亦有三三兩兩男友,但我只與他們談歡,不與他們言愛。他們,不是我喜歡的那種類型。
我記得的,不忘的,是那個我醉后背著我回學校的男子。他與我有肌膚之親,他與我紙上山盟海誓過,我忘不掉。
26歲,我在自己的博客上第一次寫道:黎明朗,我曾經多么多么愛你。
7年之后,我勇敢地站出來,坦然面對自己的感情。愛過一個人,這樣刻骨銘心,我想,那是我的驕傲。
四
依然是春天。我出差,去A城。
那一條條舊路,那海邊的燒烤攤子,那開滿了梔子花的校園??v有千種風情,我與何人說?
坐在曾經的宿舍門口,我一個人抽煙。此時,我不再是那個頭發(fā)短短的布衣素裙的女子了,我妖嬈萬端,千嬌百媚。但所有一切,如臺上的戲子,我只演給一個人看,但那個觀眾,始終不曾來。
我在A城呆了7天。然后,我走了,從此,告別A城,告別記憶。年輕時的夢,有的時候,只是一個夢而已。我想,我特意來A城不是為了相思,而是為了告別。
春天的時候,我去上海開訂貨會。我住和平飯店,那里還有一個會也在開,簽到處有兩個本子,我隨意飄了一眼,然后,看到了他的名字。
黎明朗,黎明朗!沒有早一步沒有晚一步,我們遇到。
我提著包進電梯,電梯里,站著離我7年之遠的男子,他依然那樣清風俊郎,眼神浩如煙海。我們對視了足有5分鐘,他接過了我的包。
他看著我,那樣專注。我希望電梯永遠開下去開下去,這世界上只有我和他。我的心跳又開始,注定,黎明朗會是我的劫數。
寶藍,他叫我的名字。
我不敢叫他的名字,怕自己會掉下眼淚。
結婚了嗎?他問。
沒。我只這一個子。你呢?問完后,我等待心死,7年過去,他已是27歲男子,他這樣優(yōu)秀,怕早已經為人夫為人父了吧。
沒。他也答我一個字。
我如石破天驚,那樣傻傻地看著他。電梯門開了,他卻不下,又拉著我坐電梯下樓。他牽著我的手,走到簽到簿那里,指著那個名字說:寶藍,這個字跡我七年前見過,它天天到達我的信箱里,我還要告訴你,我們學校沒有合歡樹,我也沒有喜歡修道院門前的女子,而馬麗,不是那個寫信的女子,我看到一個人的博客,那里面的人說,她喜歡我……
他還要說下去,我已經捂住他的嘴,在酒店大堂里,我緊緊地擁抱住他,我怕再一撒手,他又跑了,是的,我不再放過自己的愛情,即使再錯一千次一萬次,我還是要它,這注定是我一生的劫。
這個找了我7年的男子告訴我,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寫信的人是我,和我一樣,他第一眼就愛上了我,而我伸出手他沒有接,他怕傷害我和殷生,而背著醉倒的我回去,那也是他與一個女子的第一次肌膚之親。馬麗瘋狂地追他3個月,結果她什么也沒有得到,他再來找我時,卻發(fā)現我已經不見了。
那個夜晚,我們十指交纏,房間里有淡淡的花香。我聽到他輕輕說:我愛你,寶藍。
這句話,我等待了7年。
編輯 彩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