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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債

        2009-12-31 00:00:00趙守玉
        傳奇故事(上旬) 2009年12期

        劉恩茂老漢一輩子都記得他欠大黃狗三郎的情。他也曾發(fā)誓要還三郎的情??蛇€來還去,不但情沒有還上,又欠下了大黃狗三郎的債。人欠人債可以還,也可以還清,可人欠狗債怎么還?也許狗債根本不用還,甚至根本就不用想,因為狗畢竟是狗,人終究是人。

        大關東的冬天來得特別早。來得也特別厲害,尤其是大山里。八月節(jié)剛過,鵝毛大雪便鋪天蓋地呼嘯而至,一下就是幾天幾宿,天地間只剩下了白茫茫的一片。窩在大青嶺山腳下的小巖村也被北風凍得瑟瑟發(fā)抖,那稀稀拉拉十幾戶人家的小房都縮在雪地里,怎么看怎么像一座座墳。

        靠山吃山,這是老祖宗幾千年來不變的規(guī)矩,小巖村幾乎與外界隔絕,人們所能依靠的也只有眼前的這片大山。采蘑菇,摘山菜,挖棒槌,這是小巖村孩子記事兒就知道的事情。打獵。才是小巖村人生活的根本。在小巖村,槍和獵手,是人們最尊敬的物和人。

        劉恩茂的老爹劉福棠是小巖村最有名的獵手。他曾經(jīng)接連追了七天七宿,翻過七道山梁,趟過七條大河,終于把那只據(jù)說有好幾百年道行的白銀狐獵到手上,小巖村的人都尊稱他為劉炮。劉福棠進山打獵從來沒有空手回來過,可自打老婆去世以后,他空手而歸的次數(shù)卻越來越多,因為他放心不下一個人留在家里的兒子恩茂。

        十五六歲的劉恩茂長得比較健壯,整天待在家里憋得難受,總嚷嚷著要和劉福棠一起進山打獵。雖然劉恩茂的槍法得了老爹的真?zhèn)?,幾乎是彈不虛發(fā),可他咋說也是個孩子。再加上山里山高林密,野獸出沒,危機四伏,稍有疏忽便可能有去無回,劉福棠說什么也沒有讓兒子跟自己進山。每一次打獵,他都把劉恩茂一個人留在家中??蓾u漸地。一種憂慮和不安又纏在了劉福棠的心頭。作為一個出名獵手,劉福棠十幾年的經(jīng)驗得知,山里最讓人擔心的野獸不是熊。也不是老虎,更不是被人們傳為有道行會法術的狐貍,而是最普通也最常見的狼。狼是最狡猾最兇狠的野獸。它們知道如何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回報,它們在攻擊前都會了解對手,不輕視對手。所以它們很少失誤。它們不會為了所謂的尊嚴在自己弱小的時候攻擊比自己強大的動物,如果不得不面對比自己強大的對手,它們必然群而攻之。同時狼也是最團結最具報復心的動物。它們雖然通常獨自行動,可當同伴受傷時,它們絕不會獨自逃走。一旦它們和對手結下了仇,它們會跟隨對手的氣味一路追殺,甚至上千里。自己打獵以來殺過的狼無數(shù),他真擔心哪天狼會抄后路偷襲自己的家。恩茂一個人在家,家里唯一的一支獵槍又帶在自己的身邊,萬一發(fā)生什么意外孩子恐怕連求救的機會都沒有。劉福棠想了幾個晚上,終于想出了對付狼的辦法,那就是用狗。狗很聰明,也很勇敢。又特別忠誠于主人,為了主人它們可以不顧自己的生命。還有一條,它們與狼不共戴天,遇到狼,極少有退縮不前的。把狗留在家里,不但可以和孩子做個伴兒,關鍵的時候還可以起到丟卒保車的作用,最起碼狗的狂咬亂叫能給同村的人報信,萬一發(fā)生什么意外,大伙兒解救也來得及。

        打定主意,從不養(yǎng)狗的劉福棠抱回了三只狗崽,整天和兒子一起訓練它們。三條狗長得很快,進步也很快,一年多就可以進山圍獵了。劉福棠分別給三條狗取名大郎、二郎、三郎,把三郎留在家。仔細叮囑了劉恩茂一番,帶著大郎、二郎進山打獵去了。

        三天后的傍晚,劉恩茂做好飯,剛把食給三郎端過去。三郎的耳朵突然豎了起來,猛地躍起,沖開房門射了出去。劉恩茂一愣,一把抓過墻上的匕首,緊跟著沖到屋外。

        屋外靜悄悄的。什么也沒有。劉恩茂仔細搜看了半天,這才拍了拍三郎的腦袋:“聽錯了吧?走,回屋吃飯?!?/p>

        三郎猛地擺了擺頭,向著村外箭一般跑去。

        劉恩茂急忙追了過去,還沒跑出五步,低沉的天幕下,一條渾身是血的獵狗搖搖晃晃地跑了過來。

        “二郎?!”劉恩茂的腦袋“轟”的一聲。他幾步躥過去,“二郎,出什么事兒了?我爹呢?”

        二郎不顧三郎的吼叫,一口叼住劉恩茂的褲角,向著自己來的方向拼命扯著小主人。

        爹一定是出事了!劉恩茂一扭頭,拼命喊了起來:“來人吶,快和我去救我爹——”

        家家戶戶的門幾乎同時推開。許多人沖了出來,一見眼前的情形,想也沒想,轉身回屋抓起槍,跟著二郎,急沖沖向山里奔去。

        雪地上的血跡蛇一樣一直伸向遠方。

        二郎搖搖晃晃跑在最前面,三十幾個男人提著槍,紅著眼睛拼命地跟在后面。

        翻過一個山頭,雪地上的腳印雜亂起來,不時有死狼橫在地上。轉過一個山彎。隨著二郎的一聲厲叫,操槍的男人們都驚呆了。

        雪地里橫躺豎臥布滿了狼尸??諝庵羞€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兒。

        遠處,一棵孤零零的大樹。劉福棠趴在最高最粗的樹杈上,已經(jīng)用綁腿帶子把自己死死地捆在了樹上,槍橫在手里,卻沒有再響一聲。

        樹下,黑糊糊一群野狼。有的野狼不時躍起,想撲到那高不可及的樹杈,有的野狼順著樹干笨拙地想爬上去。更多的野狼竟然張開嘴啃咬起了大樹,狼牙咬碎木頭的“嘎吱”聲傳出老遠,讓人毛骨悚然。

        “爹——”劉恩茂慘叫一聲,掄起匕首就往上沖。

        鄰居汪老九一把拉住劉恩茂。大吼一聲:“開槍——”

        槍聲怒吼,子彈紛飛,血肉模糊,野狼慘叫。

        幾分鐘后,狼群狠狠地瞪了火力強大的敵人一眼,扔下滿地的尸首,風一樣撤去。

        大郎的尸體就倒在樹下,已經(jīng)被野狼撕成了碎片。

        “爹——”劉恩茂悲叫一聲撲到樹前。

        “兒……子……”劉福棠張了張嘴,泥一樣癱在了樹上,手里的槍“當”的一聲掉了下來。

        三天后,劉福棠和二郎一塊兒死了。臨終前,劉福棠抖著手摸著兒子淚流滿面的小臉:“兒子……爹……不行了……記住爹的話……以后……不……要……進山……打獵……”

        爹死了。大郎、二郎都死了。爹臨死前一再叮囑不讓自己再進山打獵,可殺父之仇豈能不報?獵人的兒子身上永遠淌著獵人的血,不給老爹報仇。打死那些野狼,不要說劉恩茂一輩子都活不安心,村里的人絕不可能再接納他,就連三郎都無法容忍。更何況這方圓數(shù)百里,除了山就是山,不進山打獵怎么活?劉恩茂把老爹和大郎二郎下葬后。一個頭重重地磕在墳前,提起槍,帶著三郎。徑直上了大青領山。

        進山一轉悠劉恩茂才知道打獵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簡單。茫茫群山。哪兒都是樹,哪兒都是石頭,哪兒都是雪,哪兒都一樣,哪兒表面上都一片平靜??删褪悄瞧届o之下卻蘊藏無數(shù)殺機。不用說虎豹豺狼那些大動物。就是巖石下、大樹上、草叢里都讓人安心不得。毒蛇,毒蜘蛛,草爬子,看似小的東西。哪個咬上一口,搶救不及時都會致人死命。安安穩(wěn)穩(wěn)沒有任何毒蟲隱藏的大樹都讓人提心吊膽,突然間就可能會有一段俗稱“吊死鬼”的枯樹枝、枯樹干從天而降,躲閃不及就會被申糖葫蘆,非死即傷。白雪覆蓋的大石、小路,同樣不可大意,那下面很可能就是石縫甚至冰窟窿,一不小心掉下去連呼叫的機會都沒有。再加上山洪、泥石流,一個人在大山面前的確是微不足道。劉恩茂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在大自然面前,一切生物的機會都是均等的,人不能光靠手里的槍,更多的要靠自己的腦袋。

        漸漸地。劉恩茂摸清了大山的一些規(guī)律,找到了一些找野獸、打野獸的方法,逐漸在山里站下腳來。每天進山也從不空手而歸,山雞野兔信手拈來,就連不常見的鹿都被他獵過一頭,他的名氣也逐漸響了起來??刹恢獮槭裁?。野狼他卻從來沒有碰到過,甚至沒有發(fā)現(xiàn)過狼蹤。

        這天,劉恩茂轉遍了大青嶺上野狼可能出現(xiàn)的地方,可連泡狼糞都沒有發(fā)現(xiàn),而且大小動物仿佛蒸發(fā)了一樣。一個都沒有露面。眼看著太陽已經(jīng)偏西。劉恩茂把槍橫在脖子上,第一次空著手領著三郎沒精打采地下山回家。

        剛走到崖邊的那一片較為開闊平坦的雪地上,劉恩茂突然覺得有些不對頭。滿身大汗的他竟然猛地打了一個激靈,就像有幾百把鋼刀貼著自己的肉刷地劃過。還像三九天光著身子掉進了冰窟窿,又像得了傷寒病打擺子一樣從心里往外發(fā)寒發(fā)冷,全身的汗毛“刷”的一下子全豎了起來。一股冷森森的殺氣從身后猛地逼了過來。

        狼!

        憑著父親的教導和這些年來的經(jīng)驗,劉恩茂心里一翻個兒,附近肯定有狼,而且還不是一般的狼。

        他心里一抖,急忙順手操槍。與此同時,他也感受到了從身后猛撲上來的那股殺氣和殺氣中夾雜著的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兒。

        他一下子轉過身,剛轉過來的槍猛地抬了起來。

        一條半頭驢大、鼻子尖上帶有一道白毛的野狼風一樣撲到了眼前。

        白鼻子狼!

        劉恩茂記起來了。父親遭到狼群圍攻時,沖得最猛的就是這條白鼻子狼。

        是人在找狼還是狼在找人?四目相對的一剎那,只有仇恨和殺機。雙方都清楚:今天只有活著的才能走出這片雪地。

        劉恩茂的槍口還沒等揚起,槍便被白鼻子野狼狠狠地撲了出去。

        劉恩茂本能地往后一退,這才躲開了白鼻子狼狠命的一撲。趁著野狼撲在雪地上的一剎那,他一伸手,從綁腿帶子上拔出了寒光閃閃的腿叉子(匕首),大吼一聲撲了上去。

        就在他剛往前一探身的時候,白鼻子狼的大尾巴竟然猛地橫掃了過來,狠狠地抽在了劉恩茂的腿上。

        劉恩茂大叫一聲,匕首飛出老遠,狠狠地摔了出去。右腿重重地砸在了一塊巨石上,天地間清楚地傳出了骨頭斷裂的聲音。

        白鼻子狼眼睛里閃過一絲得意、驕傲和冷酷,它身子一弓,猛地撲了過來。

        突然,大黃狗三郎狂吼一聲,電一樣撲了上去,一口死死地咬住了白鼻子狼的后腿。

        白鼻子狼痛叫一聲,一回頭,狠狠地咬住了三郎的脖子。一狼一狗糾纏在一起,在雪地上打起了轉轉。

        劉恩茂硬撐著使不出一點兒力氣的右腿,使足了平生的力氣向著遠處雪地的獵槍爬了過去。伸出手,抖抖地抓向了槍柄。

        三郎猛地發(fā)出了一聲慘叫。

        劉恩茂一扭頭,只見白鼻子狼狠狠地扭脖子一甩,大黃狗三郎就像片樹葉一樣被甩了出去,脖子上的一片皮肉已經(jīng)血糊糊地被白鼻子狼撕到了嘴上。

        白鼻子狼張口吐出三郎脖子上的皮肉,縱身一躍,泰山壓頂般向著劉恩茂撲了下來。

        劉恩茂兩手茫無目的地在雪地上一抓,一段粗樹枝被他從雪里摳了出來,他想也設想,雙手握緊,狠狠地捅了上去。

        “噗!”

        樹枝從白鼻子狼的前胸捅進。從后背透出了木頭尖,鮮血噴了劉恩茂滿臉滿身。

        劉恩茂順著白鼻子狼撲下來的力量一側身,野狼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上。他雙手抓著樹枝拼命地捅著晃著。

        白鼻子狼身體抽動了幾下,氣絕身亡。

        劉恩茂兩手一撒,泥一樣癱在了雪地上。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劉恩茂突然覺得有條舌頭在自己的臉上舔著。他猛地一睜眼,只見身上已凝滿了血冰的三郎正在邊舔著自己的臉邊悲傷地哼叫著。

        “三郎!”劉恩茂的眼睛里含滿了淚水。

        一見劉恩茂醒了過來,三郎的眼里掠過一絲欣喜,它猛地扯了扯劉恩茂的褲角。

        劉恩茂雙手撐地想站起來,可右腿刺骨的劇痛又讓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三郎一轉身,把獵槍拖了過來。

        劉恩茂拄著獵槍,咬著牙終于站了起來??蓽喩頍o力,腿部劇痛鉆心,想要走路已是難上加難。

        劉恩茂抬頭看了看已經(jīng)隱入山坳里的殘陽,又看了看白鼻子狼的死尸,長嘆了一聲:“瓦罐難免井口破!看來我這一百多斤要扔到這山里了,誰讓咱是獵手呢!”

        三郎盯著他叫了一聲,叼住他的褲角就往山崖下扯去。

        劉恩茂不知道三郎想干什么。他咬著牙拄著槍一步三挪挪到了山崖下,在三郎的示意下,在一個隱蔽的地方背靠大山坐了下來。三郎又扭著跑回雪地,把那把腿叉子叼給了劉恩茂。三郎看了看主人,用頭在主人的身上蹭了蹭,嗚叫了幾聲,帶著滿身的血冰,轉身向著山下跑去。

        劉恩茂頓時明白了,三郎這是回村子搬救兵去了。

        三郎走后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劉恩茂就清楚了它的良苦用心。

        雪地里傳來了“沙沙沙”的踏雪輕捷前進聲,無數(shù)盞綠瑩瑩的“鬼燈”圍攏了過來。

        狼。

        十幾條狼從四面八方聚了過來。在劉恩茂面前不遠處停下,靜靜地盯著他,一動不動。

        突然,幾條狼猛地躍了起來,向著劉恩茂撲了上去。

        劉恩茂抬起槍,對準“鬼燈”接連開火。彈無虛發(fā),那幾條狼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上。

        狼群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又發(fā)動了另一次沖鋒,在扔下幾條尸體后,又恢復了平靜。

        幾條狼蹲坐在雪地上,靜靜地盯著劉恩茂,另外幾條狼向兩邊繞了過去。大約兩炷香的工夫,那條狼又失望地繞了回來。狼群里頓時流露出了焦急的氣氛。

        劉恩茂清楚。自己的身后就是高入云霄的山崖,兩側又有立石保護。狼想從后面和左右包抄襲擊的辦法根本無法實現(xiàn)??粗矍耙褵o法平靜的狼群,他心里默默地想:不管我能不能活著下山,三郎的救命之情我永生難忘。

        突然,狼群騷動起來。

        遠處傳來了隱隱火光。緊接著。汪老九等人的狂呼聲也傳了過來。

        救兵來了。劉恩茂心里一陣翻騰,他聽到了三郎那焦急的吼叫聲,他的嘴角抽動了起來。

        狼群平靜了一下,拖起向鼻子狼的尸體,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狼群剛剛退卻,三郎便帶著眾人奔了過來。

        一見主人安全地坐在那。三郎的眼里滿是驚喜,它狂叫一聲,猛地撲了過來。

        “三郎——”劉恩茂一下子抱住大黃狗,眼淚“嘩”地一下淌了下來。

        劉恩茂得救了??伤麉s負了重傷,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宿,在昏昏沉沉過程中,他嘴里不時喊著一個名字,那就是“三郎”。

        多虧鄰居汪老九。他把劉恩茂干脆接到了自己家,親自給劉恩茂治傷,每天親自上山打野物、弄草藥,親自配制紅傷藥、跌打損傷藥。還四處求人前來治傷,又把老爹留下的一茁五品葉的棒槌給劉恩茂補了身體。獨女汪娥對劉恩茂更是百般精心。做飯熬藥調湯燉補,料理起居。無微不至。

        在汪家父女的全力照顧下。劉恩茂很快好轉起來。劉恩茂一睜開眼睛,便一把抓住坐在身邊的汪娥:“小娥妹。三郎呢?”

        一見劉恩茂醒了過來。汪娥一臉的驚喜:“可是忘不了你的三郎!稀里糊涂的時候還喊呢!它比你恢復得都快,就在外邊呢!三郎,三郎,進來!”

        隨著喊聲,三郎跑進了屋。一見主人坐了起來,興奮得在炕前搖著尾巴直轉圈。

        劉恩茂雙手一撐就要下地。

        汪娥急忙一把拉?。骸案缮?你這腿現(xiàn)在還不能吃硬,想落個點腳畦?”

        劉恩茂在汪娥的堅持下又坐了回去,他一把抓起三郎:“三郎,你救了我的命,我劉恩茂發(fā)誓:這輩子都要報答你?!?/p>

        汪娥氣呼呼地一扭頭:“這年頭,救人都不如救條狗,狗還知道跟你搖搖尾巴呢,這人可好,連句話都不會說?!?/p>

        劉恩茂急忙放下了三郎:“小娥妹,謝謝你救了我,你和九叔沒少受累吧?”

        汪娥一撅嘴:“不受累!我們爺倆欠你的呢!”

        劉恩茂臉一紅:“小娥妹,你別生氣,剛才我光顧著想三郎了。你放心,我劉恩茂絕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你和九叔對我的大恩大德我一定要報。我……”

        “你怎么報?”汪娥一下打斷了他的話,“你說你怎么報?”

        “我……我給你們打獵、蓋房子、種地……我……我當牛做馬也……”

        “誰稀罕你當牛做馬?誰要你打獵?你趕緊老老實實待著,省得讓人家擔心。為了你,我們爺倆啥沒做?我倒沒啥了,你知道人家咋說我爹的嗎?人家說……人家說……趕上對待姑爺了……”

        劉恩茂臉一紅:“那是他們瞎說,他們愿說就說去吧,反正也……”

        汪娥臉呼地一下轉了過來,紅紅的臉上隱隱掛著淚珠:“反正啥?反正也不是真事兒是不是?你小子可真沒良心,你知不知道你這些天跟死豬似的往那一躺啥也不管,我是咋辦的?給你換藥翻身,幫你解手,給你收拾這擦那,我……我都看見了……”

        “啥?你都看見了?”劉恩茂的臉頓時成了紅布,嘴也結巴起來,“那……那……那咋整啊?”

        汪娥一咬嘴唇:“咋整?你說還能咋整?實在不行,我就……”

        “別!小娥妹,你千萬別!”劉恩茂一著急往前一探身。腿部一陣劇痛,他一咧嘴又坐了回去。

        “你當心點兒,你以為你現(xiàn)在是好人吶?!”汪娥急忙扶著劉恩茂坐好。

        劉恩茂一把抓住汪娥的手:“小娥妹。其實我早就對你……可我不能啊……”

        “咋?嫌我長得不好?還是嫌我不會打槍?”

        “不是,小娥妹,你長得多俊吶!我也不是嫌你不會打槍……”

        “那你為啥……”

        突然,門外傳來了一陣大笑:“我閨女大了,能自己找婆家了!”

        門一開,汪老九提著幾只山雞走了進來。

        “爹!”汪娥臉一紅,接過山雞就要往外跑。

        “別走!”汪老九一把拉住了女兒,“反正話都說開了,今天應該交個底了。恩茂哇,平時我早看出來你和小娥之間的意思了,你爹活著的時候也跟我說過這意思,可那時你倆都太小?,F(xiàn)在你們倆也都長了幾歲了。再加上這幾天的事兒,你就給我個實底,對這事兒你啥意思?”

        “九叔,你和小娥妹的恩情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汪老九一擺手:“不用說這個,我就問你跟小娥的事兒?!?/p>

        劉恩茂臉紅到了脖子:“九叔,能跟小娥妹在一塊兒,讓我死我都干??晌椰F(xiàn)在一沒個大人二這腿能不能落個啥根還都不好說,這不太虧了小娥妹了嗎?所以……”

        汪老九哈哈大笑起來:“我以為什么原因呢,就這,不礙事兒。你沒大人,我不就是你爹嗎?你那腿,實話告訴你吧,你九叔我親自配的藥,再加上我又請了方圓幾百里有名的老紅傷手給你治了,保管啥毛病沒有,一點兒根兒都不會留下的。你趕緊給我養(yǎng)好了,我還等著喝我閨女的喜酒呢!”

        “爹!”汪娥臉一紅,跑了出去。

        三個多月后,劉恩茂和汪娥的婚禮隆重舉行了。由于劉福棠是出了名的獵手。汪老九也是數(shù)得著的人物,劉恩茂又是小巖村后起之秀,所以婚禮特別熱鬧,小巖村所有的人都聚到了劉家賀喜。大家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盡情的歡笑,婚宴從日上三竿一直進行到月上柳梢頭,所有的人都醉了,稍微能分辨出路的人連拖帶扶著爛醉如泥的人東倒西歪地回了家,新房這才安靜下來。

        安頓好了汪老九。同樣沒少喝酒的劉恩茂這才走進自己的家。麻油燈下。嬌羞的汪娥越發(fā)動人,劉恩茂摟著心上人一起走進了銷魂的天堂。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沉睡中的劉恩茂仿佛聽到了三郎凄厲的叫聲,他迷迷糊糊地剛睜開眼睛。一條黑影便躥了進來,躍上炕,沖著他的耳朵就是一口。

        劉恩茂“哎喲”一聲坐了起來。

        咬他的正是三郎。

        “三郎,你瘋了?”劉恩茂剛說完,三郎一揚臉,沖著窗狂叫了起來。

        劉恩茂放眼看去。天吶!月光下,院子里圍滿了狼。一盞盞綠瑩瑩的“鬼燈”配上那一口口白森森的狼牙,殺氣包圍了整個小屋。

        劉恩茂一把抓過槍,把匕首塞到驚身坐起的汪娥手里:“別怕,狼這是報仇來了?!?/p>

        直到這時,劉恩茂才感覺到父親劉福棠對狼的評價是多么的正確。狼是不會忘記仇人的,可當仇人實力遠遠超出自己的時候,它們就會等待時機。他大意了,他沒有想到狼是如此記仇。他更沒有想到狼會選擇在他結婚、一村人全都醉倒的時候來報仇。這個時候,狼已經(jīng)完全占據(jù)了優(yōu)勢,要想血洗整個小巖村,那是易如反掌。

        劉恩茂容不得多想。他推彈上膛。

        月光下,幾條狼一轉身,向著旁邊的小屋圍去。

        “爹!”汪娥驚叫了起來。

        此時的汗老九正在酒力的控制下沉睡,狼進屋后會輕而易舉地咬死這個老人。

        “三郎,快去報信!”劉恩茂嘴里喊著,手里的槍已經(jīng)響了。

        奔向汪老九屋的狼群里沖在最前面的那條狼一個跟頭扎倒在地。與此同時,三郎箭一樣沖了出去。

        幾條狼怪叫著沖了上來。

        劉恩茂的槍又響了,圍上來的狼紛紛倒地。三郎眨眼間沖進了汪老九的屋子。

        狼群里傳出了一聲低吼。野狼狂叫著向著劉恩茂和汪老九的屋子沖了過來。

        劉恩茂冷靜地開著槍。野狼一條條倒下。

        汪老九的屋里也響起了槍聲,圍上去的野狼也開始倒在地上。

        突然,眼前紅光一閃,汪老九的小房冒起了火光。

        狼群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退。

        火光下。黑影一閃,三郎從汪老九家的火海里沖了出來,嘴里叼著一段燃著的木頭,猛地扔到了劉恩茂院前的草垛上,沖天大火噴然而起。

        狼群呼地一下后退了老遠,可依然沒有撤走的絲毫跡象。

        人影一閃,汪老九手提獵槍沖進屋來,一把抓起劉恩茂的衣服,幾下穿在身上,大吼一聲:“把槍給我!”把自己的槍扔給了劉恩茂,一把抓過了劉恩茂的槍。

        “爹!”劉恩茂和汪娥同時叫了起來。

        “狼這是報仇來了。它們一是要找你,因為你打死了白鼻子狼,我沒猜錯的話,那是狼王。二是要找這條槍,因為你爹拿著它殺的狼太多了。它們從氣味上就可以分辨出來這兩樣在哪,不見這兩樣東西它們是不會走的。恩茂,好好待小娥!小娥,恩茂,要好好活下去?!蓖衾暇耪f完提起槍沖了出去。

        槍聲響處,野狼倒地。汪老九殺出一條血路。向山里跑去。野狼緊緊地跟在后面,潮水一樣追了上去。

        槍聲越來越遠,最后消失在大青嶺的群峰之中。

        三天后,三郎帶著眾人找到了只剩下一副骨頭的汪老九的尸體。

        葬下汪老九,劉恩茂看了看群山:“小娥妹,大青嶺咱是待不下去了,狼如果知道我沒死它們還會來的,咱們搬走吧?!?/p>

        汪娥流著淚點了點頭。

        “三郎,咱們要離開這兒了,跟我們搬家吧!”劉恩茂看著三郎,仿佛自言自語地說。

        三郎仿佛聽懂了劉恩茂的話。它眼睛里竟然布滿了憂傷、迷茫甚至幾絲驚恐,它趴伏在汪老九和劉福棠的墳之間,就像一個害怕離家的孩子一樣,低低鳴叫了起來。

        汪娥擦了擦眼淚。拍了拍三郎的腦袋:“三郎啊,這次狼困屯又是你救了我們,我們都欠你的情。你放心,不管走到哪,只要有恩茂和我吃的。就有你三郎吃的,你三郎永遠是我們劉家一口人?!?/p>

        三郎似乎聽懂了汪娥的話,它在兩座墳前呆望了一會兒,站起身,跟著兩個主人,慢慢地離開了大青嶺。

        劉恩茂一家搬到了數(shù)百里外的縣城,在縣郊僻靜處選了一座小房住了下來。

        縣里的日子和山里的日子完全是兩個過法??h里的一舉一動,哪怕喝口水,都要花錢。錢在鎮(zhèn)里顯得太重要了,有了錢才能生存,才能過得好一點,尤其是他們的兒子劉輝來到世上,一天比一天大,錢的作用就更加明顯。劉恩茂兩口子既不識字又沒有別的本事??h里他們又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親戚,甚至連個認識的人都沒有,兩個人只有靠出苦力一滴汗水一分錢的過日子。每天,劉恩茂出去蹬三輪,誰家要干出力活兒的,只要給錢他就干,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一點一點地掙著血汗錢。汪娥把孩子托出去后。也在鎮(zhèn)里一家飯店里當上了服務員,每天早五晚九地忙碌著。和丈夫一起辛辛苦苦地維持著這個家。

        汪娥每天在飯店里早出晚歸,飯店離家又非常遠,有時候太晚了劉恩茂就要去接她。劉恩茂接汪娥的時候。大黃狗三郎就不聲不響地跟在后面,和男人一起到飯店外等著女主人,一來二去便被飯店老板尤大明看在了眼里。

        這天晚上,劉恩茂剛到飯店門口。尤大明便從里面走了出來,二話沒說把劉恩茂讓進了飯店。

        “你說你這人也真夠外道的,來接小汪也不是啥丟人現(xiàn)眼的事兒,在外面站著干啥?來了你就進來唄,這不跟自己家一樣嗎?”尤大明一臉真誠地說。

        劉恩茂憨厚地笑了笑:“外面也不冷。我尋思進來沒地方待沒地方站的。別打擾你們做生意?!?/p>

        尤大明擺了擺手:“這話說得就更外了,外面再不冷它也是外面,屋里就是再冷它也是家不是?小汪是給我當服務員,說白了,她端菜送酒都是給我掙錢,我這就是太忙,要不我應該安排人去送她。你親自來接那也是給我減了不少負擔,那哪還能讓你在外面等著呢?再說晚上要關門了,也沒啥客。你進來待一會兒她們收拾完就可以一塊兒走了,根本不耽誤我的生意。”

        劉恩茂笑了笑:“謝謝尤老板了。”

        尤大明嘆了口氣:“小汪也跟她們那幫小姐妹說起來你們家的經(jīng)歷,我有事兒沒事兒的也聽過幾耳朵。你們可真不容易呀!要說城里和山里就是兩個天地,生活方式,生活觀念。生活水準,包括為人處事的觀念和態(tài)度都不一樣,要是不盡早地轉變過來。你們還真不一定適應這城市的節(jié)奏呢!”

        劉恩茂點了點頭:“可不是咋的。原先我們在山里就不是這樣。最起碼吃住不愁,人和人都熟得很,有什么事兒大家伙一齊幫忙,日子過得雖說沒法兒跟你們城里人比,可也不覺得多苦,也有滋有味兒。雖說家家的錢都沒幾個,可也沒覺得錢那么重要??涩F(xiàn)在不行了,左鄰右舍的很少來往,有個啥事兒也很少互相照應,人和人之間咋就沒有山里那種感覺了呢?再有這錢太重要了,早晨起來一睜開眼睛,就要錢。吃喝拉撒睡,柴米油鹽醬醋茶孩子上學打針吃藥,哪一樣都離不了錢。你就說我蹬三輪吧,明明好幾天一點兒活沒干了,又來個什么……什么管理的,硬要去了三十塊錢。哎……”

        尤大明也嘆了口氣:“其實咱們都一樣,你看我支撐個飯店好像門面挺大的。其實里面也賊空,家里兒子娶媳婦要錢,姑娘上大學要錢,老爺子有病看病要錢,這亂七八糟的管著你的大蓋帽來了還要錢。沒法子,為了生活,為了這個家,為了孩子,還得咬著牙挺著活,誰讓咱活著啦,是吧,兄弟?”

        兩個人說著大笑了起來。

        “哎,聽說你那狗訓練有素?” 劉恩茂一聽來了精神:“那是,它跟我在山里 凈跟野獸斗了,它還好幾次救了我的命呢?!?/p>

        “那養(yǎng)活它也挺費吧?”

        劉恩茂點了點頭:“說實話。一點兒不比一個人吃得少??蓻]什么,我早已把它看成我們家的一口人了,好過賴過都不能虧了它?!?/p>

        尤大明點了點頭。老半天抬起頭來:“兄弟,我有個朋友是個當官的,家里那條件你就不用說了,他這個人特別喜歡狗,就愿意要訓練有素的狗。要是碰上他喜歡的狗,花多少錢他都舍得。前兩天他還托我?guī)椭?lián)系一條呢。你這狗現(xiàn)在在家也派不上什么用場。到他那肯定是進了天堂一樣,還能發(fā)揮它的專長。也不枉了它一身的本事。要不我給你們聯(lián)系聯(lián)系,錢的事兒他至少可以出這個數(shù)?!庇却竺髡f著伸出了兩個手指頭。

        “二百?”

        尤大明搖了搖頭:“兩千?!?/p>

        劉恩茂搖了搖頭:“謝謝你尤老板,我看不用聯(lián)系了,我家是缺錢,可我不會賣三郎的。三郎對我有恩。我也說過只要我活著就有它吃的,咱一個人咋也不能跟個啞巴畜牲扯謊吧?”

        尤大明干笑了笑:“老弟。此一時彼一時了。你想,你們兩個人的年紀越來越大,憑力氣干一年能掙多少?再說還能干幾年?不能干了怎么辦?你們家孩子越來越大,上學花錢越來越多,將來找工作、說媳婦、成家,哪一樣不需要錢?你們怎么應付這些事?我看你們不如就把狗賣了,整個錢干個小買賣,一點點積攢起本錢再干大的,這日子才有大奔頭。再說了,你是把狗賣給愛狗的人,到了人家,我說句不中聽的話,狗吃的比你們人吃的都好,那又不是把狗送殺場下老湯鍋。你還有啥舍不得的。要不我再聯(lián)系聯(lián)系那朋友。再給你加上五百。怎么樣,老弟,好好想想,實實在在的日子才是第一位的。”

        劉恩茂站了起來:“謝謝你尤老板,我剛才已經(jīng)說了,三郎是我們家的一口人,就是餓死我也不會賣它。小娥,咱們走吧?!?/p>

        看著劉恩茂夫妻倆帶著三郎遠去的身影。尤大明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山炮,等你沒糧吃不上飯沒錢看不了病沒錢沒人找不著門路的時候。我看你的情呀義呀恩的還能挺幾天?!”

        賣狗的事兒哪說哪了,劉恩茂根本就沒往心里去,日子一晃過去了一個多月。這天晚上。不知道為什么,劉恩茂怎么都睡不著覺,心里覺得好像要出啥事兒似的。翻身打滾地在炕上折騰到后半夜,這才迷迷糊糊睡著了。剛閉上眼睛,糊里糊涂的就聽見三郎好像悶哼了一聲,他一激靈就坐了起來,光著腳丫子一步搶到門口。借著依稀的月光,他看清了,院子里,兩個黑影正把三郎裝進袋子抬著往外走。

        “站住——”劉恩茂大吼一聲。一腳踹開房門。手拎菜刀就沖了出去。

        外面的兩個盜狗賊一見有人沖了出來,抬著袋子撒腿就跑,幾步跑到路上停著的那輛吉普車跟前,把袋子往車里一扔,開車就跑。

        劉恩茂紅了眼睛。光著腳丫子,踩著滿地的積雪,穿著襯衣襯褲,手掄著菜刀,瘋了一樣在后面死死地追著。

        也許是做賊心虛,也許是被劉恩茂的舉動嚇壞了,兩個盜狗賊東拐西拐,吉普車竟然一下子扎進了溝里,車輪子轉了幾轉一下子滅火了。

        兩個盜狗賊這下可毛了,怠忙跳下車來。這時劉恩茂已經(jīng)追到了跟前,掄著菜刀就沖了過來。

        “兄弟。放哥們兒一馬,咱后會有期。要不。就讓你聞聞煉人爐的味兒!”兩個盜狗賊從懷里亮出了匕首。

        “去你媽的!”劉恩茂飛起一腳,一個盜狗賊手里的匕首便飛上了天空。

        劉恩茂手一揚,菜刀掛動風聲便砍了過來。

        “大哥。饒了我們吧!”兩個盜狗賊“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劉恩茂收住菜刀:“我的狗呢?”

        “就在車里。就在車里?!眱蓚€人急忙打開車門。把麻袋弄了下來。

        劉恩茂眼珠子有些發(fā)紅:“三郎要是死了我就砍死你們兩個吃人飯不拉人屎的玩意?!?/p>

        “它沒死,剛才我們是給它用了迷藥,噴碗涼水就好了?!眱蓚€盜賊急忙說。

        一碗涼水噴過去,三郎猛地打了個冷戰(zhàn),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大哥,這不是我們哥倆的意思,是有人出錢要買你的狗,所以我們才……”

        “滾,別讓我把你們當狼給宰了!”劉恩茂輕輕地摸著三郎的腦袋。皺著眉對兩個盜賊說道。

        兩個盜賊一溜煙逃得無影無蹤。

        三郎緊緊地把腦袋貼在主人的腿上,委屈地哼哼著。

        “放心吧,三鄭,誰要敢打你的主意,我就一刀劈了他!!!”

        轉眼間,劉輝上學了。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劉輝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學校的老師同學們都說劉輝考上重點大學是板上釘釘?shù)氖聝?。唯一讓人擔心的就是劉輝的家庭條件太不好,恐怕將來考上大學也念不起。

        為了打消兒子心頭的顧慮,劉恩茂夫妻倆拼了命掙錢,從汗水里牙縫里一點一點地為兒子上大學做著準備。為了多掙點兒錢。劉恩茂每天在工地干體力活兒之外。又托人弄到了夜間掃街的工作。每天晚上。他拖著累了一天連關節(jié)都隱隱作響的身體,仔細地清掃著大街,直到街上沒有一點葉棍紙屑。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他又爬起來,操起笤帚,走上街頭,趁整個城市還沒有醒來之際。又把街道清掃一遍,然后再開始新的一天繁重的勞作。由于已人過中年,汪娥也無法再做服務員,只好做起了家政服務。什么收拾衛(wèi)生。做飯,哄孩子,侍候病人。甚至刷油漆刮大白,什么活兒來了汪娥就干什么活兒。晚上,她又經(jīng)營起一個小攤。在馬路邊上擺起了露天烘烤。每天堅持到深夜。掙個十塊八塊錢,夠全家人一個月的生活費。汪娥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每天晚上,汪娥在路邊出烘烤攤的時候。三郎就遠遠地趴在一旁。靜靜地守候著主人。等汪娥收拾起攤子。它就會緊跟在主人的左右,搖著尾巴。一起回家。

        這天晚上,汪娥正在路邊小攤上低頭聚精會神地擺弄著肉串。突然。一道刺眼的燈光射了過來,一輛小車像脫韁的野馬一樣徑直向路邊沖了過來。汪娥還沒等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兒。便被“砰”的一聲撞了出去,風箏一樣飛上天,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小車絲毫沒有減速,一轉輪,像醉漢一樣又向路的另一側騎自行車的人沖了過去。自行車飛出老遠。騎車人當場斃命??尚≤嚲谷挥忠慌?,又在路上劃著拳向前沖去。

        三郎狂叫一聲,幾步?jīng)_過來,徑直向著小車左側駕駛室車窗撲了過去。小車一橫,三郎重重地摔在了路上。小車緊跟著屁股一扭,后輪直奔三郎軋了過來。三郎急忙一縮身,尾巴被車輪齊齊軋斷。

        小車還沒有停。又徑直沖向了前面的一個燒烤小攤。攤子完全撞飛,小車拖著攤主推出去老遠,發(fā)動機突然熄火這才停了下來。

        這門一開,一個人滿身酒氣歪歪斜斜地下了車。一見路面的情況,突然覺得事情有些不對,一扭身,踉蹌著要跑。三郎咆哮一聲,猛地跳起來,風一樣撲了上去,惡狠狠一口咬在了醉漢的大腿上。醉漢慘叫一聲癱在了地上。

        很快,警察封鎖了現(xiàn)場,汪娥也被迅速送去了醫(yī)院。

        劉恩茂得到消息后幾乎坐在了地上,他瘋了一樣沖進醫(yī)院。連哭帶喊地沖向了搶救室。

        還沒等到搶救室跟前。搶救室的門便開了,面無表情的醫(yī)生護士走了出來。手術車隨后推了出來。車上的人已經(jīng)蓋上了白單。

        “小娥!”“小娥——”劉恩茂猛地撲了過去,一把掀開白單。手術車上的人正是汪娥,她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

        “小娥,小娥,你怎么走了?是我呀!你睜開眼睛,你再跟我說句話呀!小娥——”劉恩茂瘋了一樣撲在了汪娥的身上哭嚎著。

        奇跡出現(xiàn)了。汪娥竟然動了動。

        “小娥,是我。我是恩茂!”劉恩茂~步搶到了汪娥的臉前,死死抓住了她的手。

        汪娥無力地抓著丈夫的手,被血糊上的眼睛微微欠開一條縫:“恩茂……孩子……上學……”

        汪娥的眼睛永遠地閉上了。手臂迅速涼了下來。

        “大夫,你們快救救她呀!她還活著!她跟我說話了!大夫!”

        醫(yī)生們急忙奔過來,又仔細地檢查了一遍,失望地搖了搖頭:“真是奇跡!”

        酒后駕車,交通肇事,三人一狗,兩死一殘一傷,可是在案件處理過程中卻出現(xiàn)了問題。肇事方雖承認自己酒后上路。但卻一口咬定是三郎先撲向他,他受了驚嚇才駕駛失誤連續(xù)傷人。所以要劉家承擔部分責任,不但汪娥的賠償金只能給一小部分,而且其他受害方的賠償劉家也要承擔相應比例。案件三起三落,斷斷續(xù)續(xù),始終無法最后定論,氣得劉恩茂仰天狂叫:“天吶,有的人怎么比山里的狼還毒哇!”

        案件一直拖到七月份才出現(xiàn)了轉機。一天,省報的兩個記者來到了劉家,對車禍進行了詳細采訪,又認真查閱了相關案卷,走訪了其他受害人家屬和那位幸存下來的攤主。七月七日,一篇題為《車禍:兩死一殘案件:懸而未決誰之過?》的通訊登上了省報的顯要位置。各方的態(tài)度立刻發(fā)生了大幅度轉變,案件重新納入了日程,幾個目擊者也開始出來就當日車禍發(fā)生情況作證。而那一天,劉輝正在參加高考。

        很快,法院做出了判決:肇事者除了追究刑事責任外,還給受害各方附帶民事賠償。三郎是小車連撞兩人之后才撲上前去,劉家無任何過錯。不承擔過錯賠償責任。肇事方一次性賠給汪娥三萬元人民幣。

        拿著法院的判決書,劉恩茂淌著眼淚對劉輝說:“兒子,老天睜眼了,他知道咱屈,派記者來過問這事兒,咱贏了!”

        劉輝看了看父親,淌著眼淚說:“爸,不是老天幫忙,是我給記者寫的信?!?/p>

        劉恩茂一把摟住兒子,父子倆哭成了一團。

        一個月后,高考結果出來了,劉輝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進了國家重點大學。

        劉輝臨走的那天晚上,劉恩茂獨自一個人來到了汪娥的墳前。坐在墳前,火光映著他蒼老的臉,劉恩茂淚流滿面:“小娥,兒子考上了,國家重點大學,咱這兒就他一個,明天孩子就走了。小娥,你知道嗎?一年學費將近八千吶!咱真的沒錢供孩子上學。昨天你的賠償金送來了,我就用它給孩子……小娥,是你拿命換來孩子的大學費,我……我們劉家祖祖輩輩都感謝你……”

        過了很久,劉恩茂抬起了頭:“我知道,這些錢不夠孩子上完學的,小娥你放心,我今天就向你發(fā)誓,不管怎么的我也要把孩子供完。你要是地下有靈就幫助我!”

        劉恩茂說完,一個響頭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劉輝上大學走了。家里只剩下了劉恩茂和斷了尾巴的三郎。劉恩茂每天依然拼命干著體力活,回到家后對著三郎呆呆地發(fā)愣。沒有了話語。也很少跟外人交流。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了干活、發(fā)呆和守著三郎。人也迅速蒼老下來,頭發(fā)很快斑白了,許多人開始稱他為劉恩茂老漢。

        轉眼間三年過去了,劉恩茂供劉輝讀完了大三,家里的錢已經(jīng)一分不剩。眼看著大四開學的日子已過,可連路費都沒有的劉輝卻只能待在家里,劉恩茂看著兒子,急得滿嘴都是大泡。

        這天,劉輝找到父親:“爸,我想好了,先休一年學,外出打工,掙足了錢再接著念。”

        劉恩茂看著兒子:“誰給你出的這主意?”

        劉輝搖了搖頭:“是我自己想的。我覺得挺好?!?/p>

        劉恩茂嘆了口氣:“孩子,爸一個字不識,不懂得你們讀書人的事兒??砂种肋@讀書好像跟咱山里種地差不多。你說種地的時候苗都長到一半了,得追肥,可家里又沒有,你能讓苗再等一年。等你積完了肥再給它讓它接著長嗎7,那上學要是能上兩天停三天,那還設學校干啥?不行。你不能休學。爸這兩天正想辦法呢,你再安心等等?!?/p>

        劉輝沒有辦法,只能靜靜地等。三天后,他終于等來了,可來的人卻是尤大明。

        “老弟,你家的事兒我早都聽說了,真是老天不睜眼吶?!庇却竺髯潞笾苯忧腥胫黝}?!袄细缥疫@兩年還是搞飯店,不過現(xiàn)在是專門搞韓國料理了,也就是人家常說的高麗狗肉啥的。我聽說孩子差錢上不了學,怎么樣。把那條狗賣給我吧?你還別多心,昨天衛(wèi)生局的朱局長要吃點特補的狗肉,必須得陳年老狗,而且越兇越好。他也不知怎么就知道你們家這條狗了,點名要它。我知道你和這條狗的感情。要不是領導有意思,我還真不能來討這個二皮臉。反正你也急著用錢,我給你三千。怎么樣?” 劉恩茂頭垂得很低,嘴里喃喃地說:“三郎對我有恩,我答應過三郎?!?/p>

        “哎呀老弟。都啥時候了你咋還抱著那死榆木疙瘩不撒手呢?那一句話能咋的?你照著辦了是你,你不照著辦了就不是你了?那狗畢竟是一條畜牲,你養(yǎng)了它它就該給你做貢獻,你一個人跟它講什么兄弟情義呀?再者說了,是你兒子上大學,現(xiàn)在需要錢。你不希望你兒子再重復你這一輩子的軌跡吧?人活著一輩子不就是為兒女嗎?你想因為你那點情義讓兒女將來指一輩子脊梁骨?你有一天伸腿了,你咋去見小汪啊?!”

        劉恩茂渾身一抖,用手捂住了臉。

        尤大明嘆了口氣:“老弟,我知道你重情義,其實人活著誰不重情義呢?可現(xiàn)在咱就趕到這兒了。咱現(xiàn)在最重要的事是解決孩子的事兒。有錢的時候講道義,沒錢的時候咱就顧不了那么多了。這么的吧,我再給你加上五百,我看你身體也不太好,體力活兒估計也干不動了。明天你就上我那兒,冬天給我燒燒鍋爐,夏天給我進個貨干個雜活,我供你吃,每個月再給你六百塊錢。這也算我對小汪的一點報答吧?!?/p>

        劉恩茂把頭垂了很久。輕輕地揚了揚手:“你把三郎牽走吧!”

        尤大明從包里掏出了三千五百塊錢放在劉恩茂的面前,一擺手,跟著他來的那兩個人兇神惡煞般奔向了三郎。

        三郎似乎已經(jīng)明白自己要去哪里。它狂叫一聲,猛地一轉身,甩開了兩個壯漢,哀叫著撞開屋門沖了進來。一頭撲到劉恩茂的面前,圍著主人團團轉了起來。嘴里凄慘地咆叫著。

        劉恩茂把頭幾乎低進了地縫里,他抖著手擺了兩擺:“尤……老板……快……弄走……它……”

        看著兩個壯漢又奔了過來,三郎竟然“撲通”一聲跪在劉恩茂的面前,一聲哀嚎,淚水撲簌簌滾了下來。

        “爸!”劉輝大叫一聲,幾步上前,一把抓起桌上錢塞到尤大明的面前,“給你,拿走,我們不賣三郎!”

        “你給我閉嘴!”劉恩茂猛地跳了起來,狠狠一記耳光打在了兒子的臉上。

        三千五百元錢樹葉一樣從劉輝的手里紛紛揚揚飄落下來。

        屋里一片死寂。

        三郎的嚎叫戛然而止,它默默地閉上了眼睛,眼角夾著一滴沒有流出的淚。

        劉恩茂擺了擺手,尤大明指揮兩個壯漢把三郎裝進麻袋,匆匆離去。

        “孩子,你過來?!眲⒍髅羞^劉輝,一張張把錢從地上撿起來,抖著手摸了摸兒子的臉,“疼吧?別怪爸。爸舍不得打你,可爸也不知為啥就……孩子,記住,好好上學,畢業(yè)了找個好工作,爸不適應這城市,你可不能再不適應了。只要你能上完大學,有出息,爸啥苦都能吃,我就是死了也有臉見你媽了?!?/p>

        “爸!”劉輝的眼淚嘩的一下淌了下來。

        劉恩茂把錢塞進兒子的手里:“跪下!”

        劉輝滿臉疑惑地跪了下來。

        “對著你媽的相片,你給我起誓,不許想別的,好好上學,錢的事兒有爸吶,保證今年大學畢業(yè)。要不然,你就不是劉家的子孫,你就永遠不要再管我叫爸管汪娥叫媽j”

        劉輝流著淚發(fā)下了誓言。劉恩茂立刻讓他收拾好行李去了學校。 劉輝走了,劉恩茂再也支持不住,“撲通”一下倒在地上。雙手拼命地抓著地上的泥土。他抓呀抓。恨不得抓出一條縫來自己好鉆進去。

        “小娥,我!……”劉恩茂狗一樣蜷縮在地上,混濁的淚水淌滿了皺紋縱橫的老臉。

        “三郎,我劉恩茂對不住你!”劉恩茂狠狠地給了自己一記響亮的耳光,沖著院門的方向跪下來,發(fā)瘋一樣磕著響頭。

        劉恩茂病了。在炕上一躺就是三天,仿佛他的魂已經(jīng)被三郎帶走,他只剩下了一具空空的殼。

        “劉老弟在家嗎?”第四天一大早,尤大明竟然輕輕推門而入。

        一見劉恩茂病成這個樣子,尤大明急忙奔了過來:“哎呀劉老弟,你咋病成這樣啊?都是為了三郎吧?我!不過我告訴你,三郎它還活著?!?/p>

        “什么?三郎還活著?”劉恩茂猛地坐了起來,頭一暈,他又倒了下去。

        “活著,我已經(jīng)把它帶來了?!庇却竺鞣鲋鴦⒍髅饋?,“不信你叫叫?!?/p>

        “三郎……三郎……三郎啊!……”劉恩茂顫抖著聲音叫了起來。

        門一開,沒精打采的三郎垂著頭進來,停在屋中央,呆呆地看著劉恩茂。

        “三郎真的沒死,三郎真的還活著。”劉恩茂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他一把抓住尤大明,“尤老板,這到底是咋回事兒呀?”

        尤大明長長嘆了一口氣:“三郎真是條義狗哇,你不知道,它又救了我一命?!?/p>

        原來,尤大明帶著三郎回到自己的家,沒有立即宰殺,而是想餓它幾天,讓它清了胃空了腸之后再動手??蓜偘讶稍谠豪锼┖?,劉輝就闖了進來。手里拿著那三千五百塊錢,要和尤大明換回三郎。

        尤大明一聽就樂了;“換回這條狗?想得倒美,你以為我這是慈善機構,你想咋的就咋的?實話告訴你吧。這條狗我惦記多少年了,這給朱局長一燉一補。我們那關系那就會突飛猛進。你趕快拿著這錢上學吧。別在這兒掃我的興。”

        劉輝氣得牙齒直咬:“你……我……”

        尤大明一仰脖:“你怎么著?不服你告我去?你爹愿賣我愿買,一手交錢一手牽狗,你大學生昨的?再者說了,你別不知好歹,我讓你爹來我這干活兒。那可是純他媽為了你爹跟三郎的感情。說白了也是為了你小子上完大學??熳甙?,別瞎了你爹的一片心。咋的,還在這兒等,那我就讓你看看我是咋弄死你們家這口人的!”

        劉輝臉色發(fā)紫:“尤大明,你等著,等我大學畢業(yè)了,我要是不來找你我就不姓劉?!闭f完轉身離去。

        尤大明鼻子里哼了一聲。轉身到飯店忙碌去了。直到晚上十一點多鐘。他才回到家來。這時的三郎仿佛已經(jīng)變成了另外一條狗,它趴在樹下,沒有一點精神地瞪著前方,呆呆地一動不動,仿佛是一條丟了魂的泥狗。

        尤大明看了看三郎,搖了搖頭,轉身進屋睡覺。

        他躺下剛要睡著,院子里突然傳來一陣細微的響聲。

        有賊!尤大明知道院里東側倉庫內裝滿了東西,他急忙坐了起來,借著依稀的月光,他看到一個人翻墻進了院子。

        “你要干什么?”尤大明提著菜刀就沖了出來。

        來人一愣,一扭頭,臉上蒙著一塊黑布,一見尤大明沖了出來,手里的棒子猛地打了過來。

        尤大明往旁一閃,菜刀狠狠地砍了過去。

        蒙面人躲閃不及,衣服被掃出了一道口子。他趁著尤大明菜刀下落之際,狠狠一棒打在了尤大明的背上。

        尤大明一下?lián)涞乖诘?,菜刀也扔出了老遠。

        蒙面人掄起棒子,向著尤大明的腦袋狠狠地砸了下來。

        突然,泥一樣癱在地上的三郎猛地躍了起來,一下掙斷拴在身上的麻繩。電一樣撲了上去,狠狠一口咬在了蒙面人的手臂上。

        蒙面人慘叫一聲,用手一捂胳膊,翻身越墻逃走。

        “要不是三郎,那家伙的那一棒子就要了我的命了?!庇却竺鲃忧榈卣f,“我當時就尋思三郎必須留下來,可朱局長已經(jīng)知道我把它買到手了,我只好讓人把三郎藏了起來,第二天趕緊讓人四鄉(xiāng)八里收一條毛皮跟三郎一樣的狗。宰了之后專等朱局長??烧l知朱局長正好出了事兒,聽說讓紀檢委給雙規(guī)了,這下三郎也不用藏了。我這才想起來你可能要上火。就急忙帶著三郎來了。老弟,碰上三郎這樣的好狗是咱的福分吶,對它咱們必須講情義,你對三郎的感情我真是敬佩呀!這么辦,孩子上大學還差多長時間,一年?那好,需要多少錢上我那拿去,可這不是自給,將來他畢了業(yè)得還我。”

        劉恩茂緊緊拉著尤大明的手:“尤老板,我該咋謝你呀!”

        尤大明一擺手:“謝啥?反正要還的,你好好對待三郎就行了。我看三郎離開你就跟丟了魂似的,還得給你送回來?!?/p>

        劉恩茂:“那錢……”

        尤大明一擺手:“提啥錢吶?三郎救我一命得多少錢能換來呀?三郎,你就還待在你的老主人家吧,不過老弟,我想三郎的時候接它去住幾天你可得讓啊!”

        誰知三郎木然看了劉恩茂一眼,轉身向屋外走去。

        尤大明看了一眼劉恩茂,劉恩茂看了一眼尤大明:“你還是把三郎帶到你那吧,等它啥時候愿意回來它自個兒就跑回來了?!?/p>

        “這也行?!庇却竺髡f著離開了劉家,三郎竟然也沒精打采地從后面跟了出來。

        “唉!”看著三郎遠去的身影,劉恩茂長長地嘆了一聲。

        劉恩茂的病時好時壞,尤大明經(jīng)常過來看一看,可直到劉輝寒假回到家來,劉恩茂的病也沒有痊愈。

        劉輝看著爸爸嘆了口氣:“爸,你咋還病成這樣?就為了那個三郎?值得嗎?那是一條畜牲,畜牲畜牲,翻臉無情,你為它有病不值?!?/p>

        劉恩茂大吼一聲:“你給我閉嘴,不許你這樣說三郎。”

        劉輝搖了搖頭:“還有什么不承認的,它離開咱們家的時候連叫都沒叫一聲。它的心里肯定全是恨。它跟那個尤大明一樣,都是狼心狗肺的小人。我將來肯定要讓尤大明知道我的厲害?!?/p>

        “你個兔崽子,真是狗咬呂洞賓,你知不知道人家尤大明沒殺三郎?今年我給你寄去的錢也都是人家尤大明借給你的?他還說你直到畢業(yè)所需要的錢他全借給你,你將來還他就行。你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

        劉輝一愣:“什么?三郎沒死?尤大明還借給咱們錢?那尤大明為啥沒殺三郎?”

        劉恩茂:“因為三郎救了他的命。”

        “狗終究是狗,誰家硬誰家有錢它就會向著誰家!早知道它這樣我真不該半夜去救它!”劉輝憤怒地揮舞著手臂,胳膊上的疤痕清晰而現(xiàn)。

        劉恩茂猛地坐了起來:“那個蒙面人是你?”

        劉輝點了點頭:“是我,我當時只想把三郎偷出來。一見尤大明要殺我,我的恨就上來了,就想一棒子打死他,可誰知三郎那個畜牲卻咬了我?!?/p>

        “你個畜牲,那是三郎救了你!”劉恩茂猛地下了地,“你知道不?你那一棒下去結果是什么?尤大明死了你能跑得了嗎?三郎認出了你,這么些年在一塊兒了。三郎能不認識你嗎?它為什么沒再咬第二口?為什么讓你逃了?那是它不想讓你殺人!”

        劉輝頓時愣在了那。

        “走,快跟我去看三郎,再跟人家尤老板說實話?!眲⒍髅f完向著尤家走去。

        劉輝想了想,緊緊跟了上去。

        誰知,尤大明說出了一個不幸的消息:三郎已經(jīng)死了。為了劉恩茂的身體,尤大明一直沒有告訴他。其實從尤大明送三郎回劉家的那天,三郎就一直沒精打采,不吃不喝,并且對任何人都不再相信,不允許任何人靠近。一周過后,三郎死了。死前,三郎面向大青嶺的方向,凄慘地哀嚎著。

        劉恩茂顫抖著到了三郎的墳前,摸著“義犬三郎之墓”的石碑,他“撲通”一聲跪下,眼淚“嘩”的一下淌了下來:“三郎啊,你救了我,又救了劉輝,我們劉家都欠你的情,欠你的債,可這個債我今生今世沒法還了!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忘恩負義,你雖然救了劉輝,可你卻認為劉輝是圖財害命,你不相信任何人。不相信人的話,你覺得人最無情無義??墒侨砂?,人活著要面對許多事兒呀,當情義和生存、責任、貧窮有了沖突,只能選一個,人有時候是不得不昧心的。三郎啊,三郎,你知道嗎?你明白嗎?你懂嗎?……”

        碑墓無言。

        責任編輯 六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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