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蘭亭盛會早已成為陳跡，但在《蘭亭集序》及《蘭亭詩》中，作者表達(dá)的生命的歡愉，“散懷山丘”的超然，樂極而悲產(chǎn)生的對生死問題的浩嘆，千百年來一直深深地令人感動。生死和人生價值是人類永恒的主題，《蘭亭集序》因其中蘊含的生命意識和哲學(xué)意味而使后來的人得到不同的啟示。

［關(guān)鍵詞］《蘭亭集序》；《蘭亭詩》；山水寄情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09）08-0058-02

東晉穆帝永和九年（353）三月三日，王羲之與謝安、孫綽等41人，在山陰（今浙江紹興）蘭亭“修禊”。 “修禊”是一種很古老的儀式，帶有某種原始宗教的色彩，即在暮春三月上旬的巳日到水邊去洗濯，祓除不祥。到魏晉時期，這一活動的原始宗教色彩淡化，演化成郊游、踏青、野餐之類的水邊活動。這次活動由王羲之發(fā)起，要求雅會之人都要作詩。結(jié)果，包括王羲之在內(nèi)的11人，各成四言五言詩一首；另外15人每人成詩一首；還有15人由于詩不成，罰酒三巨觥。會后，王羲之為雅會詩集寫了序文，序中記敘蘭亭周圍山水之美和聚會的歡樂之情，抒發(fā)好景不長、生死無常的感慨。同時，帶著生命的激情一揮而就的書法，“清風(fēng)出袖，明月入懷”，用抽象的符號、形象的筆墨線條表達(dá)了跟文章一樣的命題，作者的風(fēng)度、神韻、襟懷、情愫在這件作品中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其同顏真卿的《祭侄文稿》、蘇軾的《寒食帖》一樣，都是面對生命狀態(tài)的深刻體驗不能自已、流淌著真性真情、用生命的濃墨書就的文書并美的不朽之作。

雖然蘭亭盛會早已成為陳跡，但《蘭亭集序》中，作者表達(dá)的生命的歡愉，“散懷山丘”的超然，樂極而悲產(chǎn)生的對生死問題的浩嘆，千百年來一直深深地令人感動。生死和人生價值是人類永恒的主題，《蘭亭集序》因其中蘊含的生命意識和哲學(xué)意味而使其后的人得到不同的啟示。

一、飄如游云，矯若驚龍

王羲之出身望族，自幼聰慧，“羲之既少有美譽，朝廷公卿皆愛其才器，頻召為侍中、吏部尚書，皆不就”。后來揚州刺史殷浩“勸使應(yīng)命”，才做了右軍將軍、會稽內(nèi)史。王羲之是實事求是之人，生性耿直，為官期間，“時東土饑荒，羲之輒開倉振貸。然朝廷賦役繁重，吳會憂甚，羲之每上疏爭之，事多見從”。（《晉書·王羲之傳》，上同）。他胸懷見識不同流俗，“時人目王右軍‘飄如游云，矯若驚龍’”（《世說新語·容止》），是對其風(fēng)神韻致的高度評價。“羲之器量見于郗公求婚時。東床坦腹，獨若不聞，宜其書之靜而多妙也。經(jīng)綸見于規(guī)謝公以虛談廢務(wù)，浮文妨要，宜其書之實而求是也?！保▌⑽踺d《藝概·書概》）

由于社會動蕩，統(tǒng)治集團內(nèi)部紛爭不已，許多名士被卷進(jìn)政治斗爭的旋渦，遭到殺身之禍、滅門之災(zāi)。“在那種政派對立與篡奪繼續(xù)的專制政治局面下，文人是動輒得咎，命如雞犬?！薄皣萍彝觯H友凋殘。負(fù)杖行吟，則百優(yōu)俱至。塊然獨坐，則哀憤兩集?！保▌⒊帯洞鸨R諾詩并書》）因而王羲之辭了官，并在祖墳前自誓永不復(fù)出?！棒酥热ス?，與東土人士盡山水之游，弋釣為娛。又與道士許邁共修服食，采藥石不遠(yuǎn)千里，遍游東中諸郡，窮諸名山，泛滄海，嘆曰：‘我卒當(dāng)以樂死。’”（《晉書·王羲之傳》）他們悟道談玄，流連山水，追求精神的解脫和身體的解放，在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狀態(tài)中，以詩書山水田園等實際行為消解人生的困惑。

二、山水寄情，神馳宇宙

魏晉時期，人們已經(jīng)充分認(rèn)識到豐富多彩、景象萬千的自然對象能使人陶冶性情，心情舒暢。文人們親近自然、娛情山水，陶醉在美妙的自然景致中，欣賞品味著自然山水帶給他們的精神愉悅，人與自然之間形成一種和樂融洽的親近關(guān)系。宗炳在《畫山水序》中提出“山水以形媚道”，揭示出“道”通過自然山水所顯現(xiàn)的豐富性和多樣性。魏晉人對自然的山水的理解完全不同于已往的朝代，可以說，中國人的山水意識是在魏晉人的思想情感里逐漸豐富起來的。當(dāng)時所標(biāo)榜和追求的，其實是一種自由意識，需要人性解脫盡層層的束縛，幻想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生活在一個民主開明的社會之中。但他們的理想與社會現(xiàn)實差距甚大，現(xiàn)實中得不到的東西，轉(zhuǎn)而向自然中去尋求?！疤斓赜写竺蓝谎浴?，因而他們超越現(xiàn)實對人的種種束縛，以空靈之心審視山水，把山水作為心靈的鏡像，賦予自然山水以無窮的玄趣?！短m亭集序》中描述了崇山峻嶺、茂林修竹、清流激湍、流觴曲水，清幽天然的環(huán)境正好可以安頓一個個在現(xiàn)實中碰撞得千瘡百孔的心靈。“雖無絲竹管弦之盛”，卻“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那其實是悲劇性人生的最佳選擇。“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泵鎸Υ笞匀唬c會諸人心情舒暢、怡然自得，與天地萬物融為一體，體味蘊涵在自然萬物中的宇宙精神，從而擺脫了世俗的羈絆，得到了精神上暫時的解脫與放縱。

《蘭亭詩》和《蘭亭集》序基本表達(dá)了相近或相同的思想情感，也即暢言玄理、晤對古今、流連山水、樂生忘死，對生命存在的歡愉、對生命短暫的感嘆等等，其中不無及時行樂以擴充生命內(nèi)涵的急迫。王羲之的詩文是一致的：“詠彼舞雩，異世同流。乃攜齊契，散懷一丘?！薄把鐾烫祀H，俯瞰綠水濱……造真探玄根，涉世若過客……取樂在一朝，寄之齊千齡……于今為神奇，信宿同塵滓。”王凝之：“荘浪濠津，巢步潁湄。冥心真寄，千載同歸?！蓖趸罩骸吧焉剿?，蕭然忘羈?！庇菡f：“神散宇宙內(nèi)，形浪濠梁津。寄暢須臾歡，尚想味古人?！彼麄兦逍训匾庾R到“生年不滿百”，無論達(dá)官貴人也好，平民百姓也罷，一律“壽無金石固”。生命的長度不可能增加，轉(zhuǎn)而去增加生命的密度，晤對山水，在現(xiàn)實的不自由中追求精神的自由，雖然本質(zhì)是悲劇性的，但也不失為一種聰明的處世哲學(xué)。在山水的游歷中，忘卻功名利祿，超然物外，在一觴一詠、一丘一壑中體會到無限。只有具備了這樣的心境，才能達(dá)到天人合一，體認(rèn)到山水自然之美，從感官的快感和快樂，體會到人的靈魂與自然交融的玄學(xué)意味，進(jìn)入生命的本真境界。

三、興盡悲來，憂樂死生

“我們念魏晉人的詩，感到最普遍、最深刻、最能激動人心的，便是那在詩中充滿了時光飄忽和人生短促的思想與情感?！薄短m亭集序》中，作者的感慨囊括古今：“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晤言一室之內(nèi)；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雖趣舍萬殊，靜躁不同，當(dāng)其欣于所遇，暫得于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于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M不痛哉！”作者概括列舉了兩類情形、兩種性格，最終殊途同歸。王羲之秉承時代風(fēng)氣，對人生做出了理性的思考，揭示了生命的悲劇性本相。不管是“晤言一室”之“靜”，還是“放浪形骸”之“躁”，內(nèi)心滿足之時都會“快然自足”，連最大的人生之悲“老之將至”都暫時忘懷?？蓢@的是人生永遠(yuǎn)也不會滿足，愿望滿足之時，“俯仰之間，已為陳跡”，新一輪的愿望又會產(chǎn)生，循循相因，直至“修短隨化，終期于盡”。想到這一生命之“痛”，使人悲從中來，浩嘆不已。

其實，在蘭亭聚會之前50多年，石崇在洛陽金谷園就曾舉行過一次聚會，并寫詩作序，序文中“感性命之不永，懼凋落之無期”一語，對好景不長、生命不永的感嘆同樣令人為之感慨。貴族富豪也罷，士人平民也好，面對生命悲劇性本相的浩嘆在本質(zhì)上是一樣的，好在造化給予人生命的長度時不分高低貴賤。雖然經(jīng)后人研究《蘭亭集序》有仿金谷詩序的痕跡，并得出結(jié)論蘭亭聚會比金谷聚會高雅，《蘭亭集序》也遠(yuǎn)在《金谷詩序》之上，但50多年前后的這兩組人，尤其是石崇和王羲之這兩個組織者在對人生虛無感的認(rèn)同上是一脈相通的?！肮示吡袝r人官號、姓名、年紀(jì)，又寫詩著后。后之好事者，其覽之哉！”（《金谷詩序》）“悲夫！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后之覽者，亦將有感于斯文！”（《蘭亭集序》）聚會是為了增加生命的密度，寫詩作序流傳后世同樣是為了延伸個體的精神生命（阮忠勇《論王羲之的生命意識》）。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當(dāng)時知識階層崇尚老莊，但《蘭亭集序》中卻反對“一死生”、“齊彭殤”的虛無主義觀念，對死生問題持現(xiàn)實態(tài)度，也表明作者對死生問題的看重，要讓生命活得有價值、有意義，不能讓生命在虛無中悄然而逝。他不但倡導(dǎo)時人重視生命的質(zhì)量，并以“死生亦大矣”的感嘆來警醒“后之覽者”，表明了對生命存在的哲學(xué)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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