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逵之于宋江,就如同西方經(jīng)典小說《教父》中的路加·布拉西之于堂·考利昂。作者馬里奧·普佐對于這樣的黑社會臣屬關系有一段相當精辟的分析:
世界上總有一些人,到處找機會送命。路加·布拉西就是這樣一個人。他是一個非凡的人,但又是一件可以利用的武器。發(fā)現(xiàn)這種武器的訣竅就是,首先要發(fā)現(xiàn)哪一個人不怕死,甚至找死,接著就是,使你自己成為世界上他所希望的不要打死他的惟一的人。他只有一個恐懼,不是怕死,而是怕你可能會成為打死他的人。做到了這一步,那他就是你的貼心人了。
《水滸》里的李逵就是路加·布拉西這樣的一類人物。
職場收買人心的好東西首先是錢財
我們經(jīng)??吹剑殘鲋?,老板們通常都有一個忠誠于他,又能為他出生入死的人。這種人在香港的電視劇中更為常見,通常是一個保鏢兼業(yè)務骨干的角色,也是老板的心腹。水滸里,李逵就是這樣一個典型的角色,是一個忠誠于宋江的馬仔。
老板們收買馬仔的辦法基本都是先用錢。這個方法雖然俗,卻是最實在的,也是最見人心的。宋江也不例外。
李逵原是沂州沂水縣百丈村的一個農(nóng)民,平時游手好閑不愛農(nóng)活,喝完酒就喜歡惹事生非,后在村里打死人潛逃在外。李逵逃到江州市后,被江州的黑勢力監(jiān)獄長戴宗網(wǎng)羅,戴宗是當?shù)氐暮趷簞萘Γ诮荼O(jiān)獄內(nèi)一手遮天,但凡有犯人不向他行賄的,肯定沒有好下場。戴宗見李逵是一塊做打手的好料,于是也不管他有沒有案底在身,是否適合擔任一名監(jiān)獄系統(tǒng)的干部,給李逵在江州監(jiān)獄里安排了一個看守的位置,目的是想日后能用上他。
盡管李逵穿上警服,仍然是流氓的本色,酗酒賭博是常有的事。
有一天,宋江被發(fā)配到江州在江州監(jiān)獄內(nèi)服刑后,和戴監(jiān)獄長成了莫逆之交??梢姡诠糯?,警匪一家是有其根據(jù)的。戴監(jiān)獄長把李逵引見給了宋江。也許李逵與宋江命中注定有緣,當時李逵賭輸了錢,正在郁悶中,宋江果然是江湖中的及時雨,也不問緣由,二話不說就送給他十兩銀子。
李逵一見宋江出手如此,一下子就佩服得五體投地。打心眼里馬上對宋江有真誠的好感。這埋下了以后他死心塌地跟隨宋江的伏筆。
從這里可以看出,錢這東西雖然俗,但卻是最實在最可行的辦法。有人也許會說,劉備三顧茅廬,籠絡人心,就不是用錢。其實,劉備請諸葛亮出山,許以重任,最終還是跟經(jīng)濟有關,只不過是間接的,但卻是更大的經(jīng)濟利益。
李逵最先是戴宗的馬仔,但戴宗沒能籠絡李逵,就是因為不懂得利用錢財做文章。且看宋江給李逵銀子后戴宗是如何反應的:
戴宗道:“兄長休借這銀與他便好,卻才小弟正欲要阻,兄長已把在他手里了?!彼谓?“卻是為何?”戴宗道:“這廝雖是耿直,只是貪酒好賭。他卻幾時有一錠大銀解了,兄長吃他賺漏了這個銀去。他慌忙出門,必是去賭。若還贏得時,便有的送來還哥哥;若是輸了時,哪里討這十兩銀來還兄長?戴宗面上須不好看?!彼谓Φ?“院長尊兄何必見外,量這些銀兩,何足掛齒,由他去賭輸了罷。我看這人倒是個忠直漢子?!贝髯诘?“這廝本事自有,只是心粗膽大不好。在江州牢里,但吃醉了時,卻不奈何罪人,只要打一般強的牢子。我也被他連累得苦。專一路見不平,好打強漢,以此江州滿城人都怕他?!?/p>
戴宗是堂堂一個吃黑錢的監(jiān)獄長,十兩銀子對他來講算得了什么?這番話無非是不想承擔這十兩銀子的責任罷了。也就是說,要是李逵真賭輸了,戴宗是不會代他還的。而宋江就不一樣了,十兩銀子在他心里算不了什么,跟一個人才相比,簡直可以忽略。
宋江對李逵的籠絡,每次都顯得很真誠。喝酒都叫上他,帶李逵出入江州各個高級酒樓,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李逵是個典型的粗人,骨子里非常自卑卻又自尊心很強,當自尊受到傷害時,可以不要命地打人,當受大人物賞賜時,可以獻出自己的生命。所以李逵對宋江自然是要效死忠了。
馬仔被收買后大都會對主子效忠
前面說了,職場中有一種人被收買后會對主子效死忠,李逵就是這樣的典型代表。那么,李逵效死忠表現(xiàn)在哪里呢?
水滸里描寫道,某天,戴宗、李逵在琵琶亭酒館喝酒,李逵要吃肉,酒保多嘴了一句,說,我們這兒只有羊肉沒有牛肉,李逵劈頭就把正在喝的魚湯潑到酒保頭上,說他媽的你欺負老子不吃羊肉嗎?而后宋江想吃活魚,酒店沒有要等魚市開了才能買活魚,李逵就說大哥這事我來搞定,于是就到魚市強行要弄兩條活魚。
在打曾頭市時,晁蓋中箭死后,宋江因不爽晁蓋的遺言,一度做出痛哭流涕無心事事狀。在吳用和林沖的勸進下宋江做出很勉強的樣子即位,這時李逵在側邊叫道:“哥哥休說做梁山泊主,便做了大宋皇帝,卻不好!”
于是宋江一邊假裝訓斥李逵胡說八道,一邊順理成章的接過老大位置。李逵這一嗓子恰到好處,就算梁山上真有兄弟不服宋江當老大,恐怕當時也只能把話給吞回去了。別看李逵是個粗人,關鍵時刻對主子的作用可不可小看。粗人有粗人的行為方法,粗人有粗人的作用。
還有,梁山破大名府,救盧俊義上山后,宋江提出要讓出CEO位置。這時李逵又跳了出來:“哥哥若讓別人做山寨之主,我便殺將起來?!薄敖癯紱]事了,哥哥便做皇帝,教盧員外做丞相,我們都做大官,殺去東京,奪了鳥位,卻不強似在這里鳥亂!”李逵這個粗人話說到這個份上,別說盧俊義并無此心,就算盧俊義有想法,聽到這個黑旋風的話,也怕他三分了。
在梁山第一次受招安的時候,政府并不重視梁山,實際上只開他們一條出路,你們老老實實的把黑社會組織解散,非法所得資產(chǎn)全部上繳國庫,政府可以赦免你們以往犯的罪,否則的話政府軍一到,你們就是死路一條。這樣的招安條件宋江和梁山如何能夠接受。
宋江最關心的官帽子和政府有何賞賜,但這些官方都沒有提,這樣的招安和自首投降差不多。宋江是肯定不能接受的,但是宋江作為CEO不能出面反對,畢竟需要留有余地,將來還能繼續(xù)和政府討價還價。這時候李逵的作用就出來了。蕭讓剛念完詔書,李逵就跳上去撕毀詔書。揮拳就要打前來招安的陳部長。李逵吼道:皇帝姓宋,我們梁山宋總也姓宋,你那皇帝能做,難道我們宋總不能做嗎,把我惹毛了,我把你們這些鳥人全宰了。
宋江唱白臉,李逵唱黑臉,這一來,一方面保留繼續(xù)談判的余地,另一方面等于也是回絕了這個招安條件。
李逵雖然是一個沒有文化的流氓,可是,當這樣的人效忠主子的時候,其作用也不可小看。他的每次發(fā)話,時機上都是恰到好處,而他說的話,基本上都是宋江自己不方便說的話。
職場中,像這樣的一唱一和,其作用往往比一個文縐縐的高貴人物還管用。做老大的要善于演戲,要懂得假發(fā)怒,做馬仔的要敢于說出老大不方便說的話。
外兇內(nèi)忠的藏獒都受主子寵愛
有一種動物在外面非常兇狠,但對主人卻非常忠心,這種動物就是近年被炒得名聲大作的藏獒。據(jù)說有的藏獒一生只伺候一個人主人。如果把李逵比做動物,藏獒是最準確的。
哪個主人都會愛這樣的藏獒。盡管再兇殘的藏獒也敵不過外面的子彈,但藏獒是活的,子彈是死的,主人們當然還是喜歡有靈性的活物。喜歡或愛了,自然會對其照顧、疼愛。這是人性。
職場中,馬仔效忠,主子當然也對他不薄。這是雙互的,互相有感情需要和經(jīng)濟利益需要。單方熱不起來。
《水滸》對李逵描寫得很野,粗暴,鹵莽,動輒殺人放火。但實質上李逵的武功細究起來非常普通。他那兩下子,殺手無寸鐵的無名小卒還算厲害,真正對有名有姓的高手就差遠了。
這從一些細節(jié)可以得到證實。有一次,李逵私自下山打凌州時碰上鮑旭,兩人打了一場,被鮑旭一腳踢倒,李逵自己也知道“贏他不得”。而鮑旭在梁山僅排名第60名,還在王英扈三娘后面。至于燕青,宋江知道燕青的武藝高于李逵,能治住李逵所以后期李逵要外出,宋江都會派上燕青。而燕青在梁山集團排名第36名,李逵排第22名。顯然李逵是受主子特殊照顧的。
即便對梁山外的人,李逵最可圈可點的算是三打祝家莊殺了祝龍、祝彪。祝彪是扈家莊已經(jīng)擒住的俘虜不能算。祝龍是因為措手不及被砍了一斧,撞下馬了,李逵上前順手一斧砍死的,事實上并沒有真正交手,而且祝龍的武力不如祝彪。
由此可見,李逵的本事并不大,那么這樣人為什么還能在梁山上排22名這么個中高位呢?主要原因就是,他是宋江的馬仔。宋江一方面要利用他的兇殘,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李逵經(jīng)常能幫宋江做一些臟活,說一些宋江不方便說的話,最重要的是李逵是宋江一條忠心耿耿的藏獒。
職場中這種情況的主仆關系很常見,官場和企業(yè)里的老大們,通常都會養(yǎng)一個這樣的李逵,并給予物質和職位照顧。所以,我們常常會看到,有些人的素質和能力不高,但居位卻不低,獲得的利益卻不少,就是因為他們的主子們對其有利用價值。
一個人如果沒有能力,就要有被利用的價值,如果連被利用的價值都沒有,就只能過窩窩囊囊的人生了。
職場有些人崇尚暴力的冷思考
李逵是個怎么樣的人呢?第一,他從來不懼怕權力、不崇拜權力。第二,他從來不信官方能解決普通百姓的問題。所以李逵一聽柴進說什么“條例”二字,便說,“條例,條例,若還依得,天下不亂了?!蹦悴襁M動不動開口閉口就是什么條例條例,如果條例還能夠依得,條例還能夠管天下,天下就不亂了!
李逵崇尚武力解決問題,用板斧說話,板斧出真理。所以李逵就是“我只是前打后商量(先揍他一頓再說),那廝若還去告,和那個鳥官,一發(fā)都砍了?!蹦愀娴侥膬?,我砍到哪兒。這就是李逵的思路。
像李逵這樣的粗人,有時也能一針見血地針砭時弊。這并不是因為李逵有什么過人之處,并不是李逵思想很深刻,他只不過是不回避現(xiàn)實,敢于說出真話,敢于說出自己的切身感受,而這些恰恰是大多數(shù)人有文化、有地位、有身份的不具備的。
現(xiàn)實中,有時確實也存在這種現(xiàn)象,當政權腐朽,當權力濫用,當黑白顛倒的時候,李逵這樣的行為往往反而能行得通,反而不會憋氣。所以民間有不少欣賞甚至崇拜他的人。而梁山集團一跟他性格相反的人,就令人感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水滸》講到林沖的時候,我們要思考的問題是,一個人為什么如此懦弱,是什么讓他如此懼怕,以至于交出自己的尊嚴,甚至是妻子。而講李逵,我們要思考的問題是,一個人為什么如此崇尚暴力,是什么讓他變得如此殘暴。
實際上李逵自己的行為已經(jīng)告訴我們了,因為他對“條例”失望了,除了暴力,他沒有辦法了。
可見,當政治黑暗,當法律成為兒戲,當體制不適合時代,當?shù)览韽氐诇S陷,當人性被嚴重壓制的時候,拳頭就比規(guī)矩更管用。所以,有的社會需要這樣的人,有的單位需要這樣的人,有的時代需要這樣的人,有的老板需要這樣的人。這種人的存在和被欣賞,可以襯托出一個環(huán)境的氣氛,可以讓管理層反省,可以讓一個單位的老大反省。
如果有朝一日你的單位有人用規(guī)矩、道理或規(guī)章制度講不了話,而用拳頭卻能暢通無阻,你就要思考一下了,到底是暴力者的錯?還是管理體制的錯?抑或是社會的錯?
這就是為什么香港許多警匪片里,老大們都需要有一個“李逵”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