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鄉(xiāng)有文氏一門，詩書傳家，人才輩出，昆仲五人并有文名。長曰“文長公”，次曰“文抄公”，三曰“文詈公”，四曰“文色公”，五曰“文玄公”。今擇其三為之傳，以廣其名。

文抄公

文抄公者，擅于抄襲他人文字者也。其名言曰：“天下文章一大抄?！惫势鋭?chuàng)作，全不用自己嘔心瀝血，惟東拼西湊而已。

初，文抄公抄人文字，尚需博覽群籍，逐字摘抄，如此焚膏繼晷，指間老繭頗厚。發(fā)表若干，然稿費僅夠煙酒之資。有人譏其抄書，公慍曰：“抄書豈易事哉！何者當抄，何者不當抄，須有識見；該抄文字，又須逐字抄寫，個中甘苦，豈是爾等所知？”聞者唯唯，哂之而去。為時既久，公之名略顯，所得亦漸多矣。

幸喜社會進入電子時代，互聯(lián)網(wǎng)業(yè)發(fā)展尤其迅速。大量作品均可在網(wǎng)上獲得，無須再購書訂報，博覽摘抄。更為可喜者，微機有復制粘貼之功能，可免逐字抄錄之勞苦。而電子郵件投稿，又可免稿件郵寄之費用。文抄公生逢其時，自然要大展雄風：每日上網(wǎng)數(shù)小時，便可出大作。每稿發(fā)送數(shù)十家報刊，便有數(shù)家采用。一時喜訊頻頻，每日樣報樣刊、稿費匯單如雪片飛來，文抄公乃率先進入小康生活，衣履光鮮，面龐紅潤，洋洋自得之色矣。

一日，文抄公拜會當?shù)匚膲I袖，聞其人曰：“公之所作，多為應景小文，若欲成名，應以中短篇小說為主?！惫┤D開，曰：“此何難哉！”歸其家，選各網(wǎng)站精華小說，更換標題，署上大名，遍投國內(nèi)各大名刊。未及半年，已有十余篇見刊矣。因其題材豐富，風格多樣，有評論家撰文稱其為“文壇黑馬”，謂其前途不可限量云云。又有消息稱，市作協(xié)已提名其任副主席，未知確否。

文詈公

文詈公者，以遍罵古今名人得名者也。其名言曰：“罵倒群倫我自雄?！惫珜ζ湫炙鶠?，歷來不屑。謂“文抄公”乃“文字搬運工”，不若己之一罵成名也。

初，文詈公所罵皆人有定評者，如“黑幫”、“毒草”之類，所謂“打死老虎”者也。此公奮勇上前，上綱上線，打翻在地，必再踩一腳。所可惜者，雖罵之不遺余力，然其名猶不甚著。蓋是時罵人者眾，其著作千部一腔，但聞罵聲洶洶，卻難知罵自何出也。當其時也，文詈公常憤憤然。

待文禁漸開，公意氣漸豪。乃以多年練就之罵功，遍罵古今之名人。罵孔子，最為省事，僅將當年批孔之作翻撿出來，便有年輕人驚呼為“曠世之作”；罵魯迅，亦不犯難，現(xiàn)當代史上可拾之牙慧比比皆是。然罵孔子魯迅，要罵出新意來并借以出名并非易事。公乃另起爐灶，重擂戰(zhàn)鼓，直指國人心中其余偶像。謂孔明者，何人也？善裝神弄鬼之陰謀家是也；岳飛者，何人也？以抗金為名行割據(jù)之實之軍閥是也；李白者，何人也？大唐第一古惑仔是也；李清照者，何人也？一嗜酒、好賭且好色無度之婦人是也。

文詈公怪論迭出，速即引起爭議，其大名不日登上搜索排行榜之前列。早有出版商看好其人，乃簽署包裝出版協(xié)議，大肆炒作，共謀發(fā)財。文詈公之新書乃屢屢暢銷，尤其在網(wǎng)絡之上聲名鵲起，至有譽其為“學術(shù)怪杰”、“文化大師”者。

文玄公

文玄公者，擅以鬼怪玄幻成書者也。其名言曰：“陰界陽間任我游?！逼渌鞅I墓系列、鬼怪系列、驚悚系列皆大行其道，公亦為當紅之作家也。

文玄公素不以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為然。曰：“彼輩辛苦寫作，須深入生活，兀兀窮年，十數(shù)載始成一書，所得不足以養(yǎng)其妻子。若不合形勢，即遭封殺。吾足不出戶，放任大腦馳野馬，輕打鍵盤即成書，且不涉世事，安全無虞，而能日進斗金，乘肥馬衣輕裘，不亦樂乎！”聞者莫不咋舌。

公看諸兄皆不入眼，謂文長、文抄者，乃因想像力匱乏；文詈、文色者，不過逞一時之雄；惟有文玄之路可行之久遠。

其兄文長公一日謂玄公曰：“吾弟之文多涉怪力亂神，而讀者多為少年，吾聞家長們皆恨弟入骨。弟當小心在意，以防不測?！毙恍χ弥?。

不數(shù)日，文玄公外出參加一筆會，忽接家中緊急電話，謂其子墜樓，生命垂危。玄公大驚，連夜趕回，至醫(yī)院時，其子已撒手人寰。玄公大慟，尚以其為他人所害。詢其緣由，其妻怒斥曰：“皆因爾所著爛書所害，豈怪他人？兒輩久讀爾書，中毒甚深，幾經(jīng)模仿，便以為可以飛檐走壁，穿墻入室。此番從六樓跳下，豈能不死？孽障，還我兒來！”五指過處，玄公早已滿面開花，乃落荒而逃矣。

聞者皆曰：“看你還玄也不玄！”

題圖／裝神弄鬼／馬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