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月下戈壁萬分寧靜,那微微吹來的熱風使人感覺到有一種沙土氣息。我站在游動哨位上注視著周圍的一切,忽兒從不遠處的磨坊傳來了《花兒與少年》的歌聲……
我?guī)е闷娴男睦?,蹭步來到磨坊外,借著從窗戶透出的燈光,我看見了是兩位回族姑娘在磨面?/p>
磨坊并不大,生意卻是非常好,它是附近幾個村子唯一加工面粉的村辦企業(yè),每天都有許多村民源源不斷地送來加工的麥子和玉米,每天也有排著隊等候取走貨物的人們,小磨坊便是這里最熱鬧的地方。
那歌聲確是很誘人,然而特別是在那萬籟俱寂的夜晚她們突然發(fā)現(xiàn)了我,向我揮著手,我朝她們也擺擺手。其中一個叫梅子的姑娘我認識的,她向前走了幾步,隔著窗戶笑著對我說:“進來休息一會吧。”
“不行的,我在站崗呢?!?/p>
我問她為什么晚上還要干活,梅子告訴我說,過幾天就要開始夏收農(nóng)忙了,這幾天附近老百姓送來了很多需要加工的糧食,所以大隊書記要她們連夜加班呢??吹贸雒纷雍茌p松,沒有累的感覺。接著,她又朝正在裝袋的另一位同伴努努嘴,示意過來,梅子向我介紹說:“她叫馬甜,你就叫她甜甜吧,也是與我一起插隊的知青?!?/p>
甜甜取下戴著的口罩,笑起來便露出了兩排整齊的小白牙,并向我問好。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她們倆都是穿著一樣開領(lǐng)女式短袖汗衫,上面印著“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幾個白色的字非常醒目,梅子那雙深潭似的大眼睛發(fā)出使人不能碰撞的光芒,長長的睫毛像要帶動雙眼起飛的翅膀,鵝蛋形臉上裝著一只懸膽似的鼻梁,不用化妝儼然是一副旦角的臉譜,那一起一伏的胸脯會使小伙子們恭行過多的注目禮……
我全身感到有些熱,臉頰好像被爐堂的炭火烤著。我多么想去沖一個涼水澡呀,澆滅內(nèi)心充滿欲望之火或是去冷靜地思考。心情亂極了,不知道怎樣去面對,我慢慢地挪動了腳步……
小磨坊漸漸留在了身后,我仍然在部隊駐地周圍巡視著,可腦海里的圖像總是那么清晰可現(xiàn),怎么也不能忘記梅子那燙人的目光。
在水井邊我停下了腳步,月亮照在槍刺上發(fā)出錚亮的銀輝,與那機井從地下抽出的泛著粼光的水流交相輝映,我的心似乎要跳出胸膛,憧憬和想象著遠去的時空,電影《柳堡的故事》中小英蓮的形象好像就在眼前。
我回到了哨位上,小磨坊的燈光顯得格外明亮,仍然飄著悠揚的歌聲。不一會兒,磨坊的門開了,出來一個人,一道明亮的光線從開門處照著她的后背,如一幅美麗的逆光攝影。那是梅子的身影,正朝著我的方向走來,我注視著,也期待著。梅子準確地找到了我的位置,小跑似的來到我的跟前,遞給我兩個蘋果:“你肯定渴了,吃個蘋果吧?!?/p>
梅子那認真的情形不容我說什么,將蘋果放在我手上久久不肯離去,我緊張地問她:“你怎么不干活跑到這兒來呀”?
“機器要休息一會呀!”
她說話聲音很低,幾乎是俯耳才聽見。我將兩只蘋果給了她一只:“我們一起吃吧?!?/p>
梅子只是看著我,好像有話要說又不便開口的樣子,于是我打開了她的話匣子。梅子告訴我,她很快就要回城了,說是去一個縣城文化館工作,父母都在一所縣屬中學當老師,家里不錯的,又說父母都是南方人,是50年代支邊來到了新疆,好想為她找一個南方的婆家……我不明白梅子說的意思,只是靜靜地聽著,她站在我的跟前,似乎感覺到她的心在劇烈的跳動。
梅子回到了磨坊,那歌聲又飄在我的耳邊:“迎春花兒開呀千里香,女兒家的心上呀起了波浪……”
20多天后,部隊調(diào)防離開了那個地方,以后再也沒有了梅子的消息。近30年過去了,只記得那地方叫大破城,梅子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