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部以湘西土匪為題材的長篇小說。此類作品,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傳奇性。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jié),性格凸顯的人物形象,通俗曉暢的大眾化語言,使這種題材的作品,長期擁有不少的讀者。美是有時間差的。站在我們這個多元化的時代,重新審視歷史。人們可以驚奇地發(fā)現(xiàn):雖然“土匪時代”離我們早已遠去,但作為沉淀為文化與精神的礦藏,遠遠沒有被開掘窮盡。
關(guān)鍵在于出新!
曾紀鑫的這部長篇小說,有何新意?文學上有句名言:性格決定命運。這當然是真理。性格對命運的決定意義,很像人類如今已經(jīng)認識到的遺傳基因的作用。每個人都可以從性格的因素,破譯對命運的深刻乃至決定性的影響。本篇同樣如此。但人是生活在社會中的。人是社會關(guān)系的總和。因此。從社會學的層面解讀,我們又可以這樣說:潮流改變?nèi)松Wx這部長篇小說更濃的興味,就在于此。
農(nóng)民趙多多是作者傾盡全力塑造的主人公,也是作品中的一號人物。他本來像成千上萬的鄉(xiāng)間百姓一樣,可以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草根日子。但一個意外事件,父親因失手打死了惡霸馬相仁家的一條狗,結(jié)果遭到瘋狂迫害,父母相繼被摧殘至死。少年的他,懷著血海深仇,終于上山“落草”,成了豹子山上的一名土匪。他是在“土匪窩”里成長起來的,本質(zhì)是農(nóng)民的他,當然也沾染了一些“匪氣”。為了報仇雪恨,也為了實現(xiàn)占山為王的美夢,經(jīng)過激烈的思想斗爭,他終于下定決心,以卑劣的“暗算”手段,暗殺了曾經(jīng)有恩于他的老大麻武,坐上豹子山第一把交椅的位置。如愿以償后,趙多多率領(lǐng)豹子山上的眾弟兄呼嘯下山,殺了仇人馬相仁全家,報了血海深仇。只因偶然留下了馬相仁的漂亮女兒馬芙蓉,于是,后面便演繹出了一段他和“壓寨夫人”馬芙蓉的故事。
以上這些都并不新鮮。小說最具亮色的地方,是抗日戰(zhàn)爭中趙多多的杰出表現(xiàn)。一個拉起桿子占山為王的土匪頭子,居然成了馳騁沙場的抗日英雄。這一奇特的轉(zhuǎn)折,當然有趙多多內(nèi)在的性格因素。他已經(jīng)報了家仇,日本鬼子打來了,當亡國之恨嚴峻地落在這位并沒有完全喪失農(nóng)民本色的“草頭王”面前的時候,他毅然選擇了上戰(zhàn)場殺鬼子的道路。小說生動、形象、細膩地寫出了這一人物生命之旅的重大轉(zhuǎn)變。
是誰改變了趙多多呢?潮流,全民抗戰(zhàn)的潮流。尤其是中國共產(chǎn)黨人在其中發(fā)揮的作用。在趙多多的心目中。就是他為之崇敬的陸校長,此時已經(jīng)成了共產(chǎn)黨江南游擊隊隊長兼政委的陸浩。
小說如果到此為止,和我們以前讀過的綠林好漢成為抗日英雄的作品多少有些類似。作品的奇妙之處,就在于始終堅持和共產(chǎn)黨“井水不犯河水”的趙多多,在解放戰(zhàn)爭之際,接受解放軍的條件,放下武器,下山投誠,回到老家當了一個真正的農(nóng)民。如果說,人生是一個圓,他似乎又回到了原處。實際上,他的身份和幾十年前大不一樣了,他是一個有“歷史問題”的“匪首”。于是,在暴風驟雨般的全國鎮(zhèn)壓反革命的運動中,趙多多和他以前的對手國民黨以及江湖朋友等,一同被押上了刑場。而最后送他上斷頭臺的,恰恰是和他“友好”合作過的共產(chǎn)黨人“陸校長”,現(xiàn)在的陸縣長。
潮流又一次無情地改變了趙多多的人生。
這一典型人物的意義,讓我們自然想起曾經(jīng)久違了的爭論:是時勢造英雄,還是英雄造時勢?如果我們用今天的多元文化論來進行回答,已經(jīng)不是很復雜的事情。時勢是什么?用最通俗的話來說,就是時代所能提供給你的平臺。人生如戲劇,而戲劇的上演是需要平臺的。如果沒有平臺,普通老百姓的解讀是,你的命不好,天不助你。其實,社會的本身,對于每一個置身其中的人來說,就是最大的平臺。然而,從趙多多的命運中,我們卻可以發(fā)現(xiàn),此平臺并不是靜止不變的,而往往是你個人無法動搖、改變的潮流。用一句人們曾經(jīng)十分熟悉的偉人的老話來說,“潮流是不可阻擋的”。
潮流是機遇,潮流是挑戰(zhàn),潮流又往往是冥冥之中主宰你命運乃至生死的上帝,或許,正因為如此,我們的人生才如此跌宕起伏,異彩紛呈!
小說的結(jié)尾是,已經(jīng)被押上刑場行刑的趙多多,最后卻找不到尸體,莫名奇妙地在人間“蒸發(fā)”了。
傾巢之下,豈有完卵?但事情就是如此奇怪。是作者故弄玄虛,還是符合作品內(nèi)在的邏輯?答案顯然是后者。
趙多多是不應當死的。豹子山不同于威虎山,趙多多更不同于作惡多端、血債累累的座山雕。他一怒之下,在報仇雪恨的時候,殺了惡霸馬相仁的一家二十多口;他和國民黨有聯(lián)系,掛著“旅長”之職,但并沒有真正打過紅軍、解放軍;他和共產(chǎn)黨有聯(lián)系,按照共產(chǎn)黨人陸浩的安排,率領(lǐng)隊伍出山抗日,立了大功,連恨他恨得幾乎咬碎牙齒的馬芙蓉也被感動了,和他真正親熱了一回;在解放軍鐵桶般的包圍下,他想頑抗,但最終還是放下武器,投誠了共產(chǎn)黨……這些,對他了解得最清楚的是陸浩。但“鎮(zhèn)反運動”一來,誰也救不了他。潮流有時就是如此嚴酷無情!不該死的趙多多終于和該死的眾多反革命站在同一刑場上,面對黑森森的槍口。歷史往往就是以如此荒唐和荒謬的姿態(tài),“昂首挺胸”走過來的。
在電閃雷鳴、狂暴風雨之下,一陣接一陣的激烈槍聲響起,刑場上的犯人一一倒下。可在收尸時,趙多多卻突然不見了。他當然沒有分身和遁地之術(shù),那么,他到底去了哪里?時代潮流改變了小說眾多人物的生命軌跡,《豹子山》結(jié)束了,作者留下的懸念,給讀者以豐富的想象馳騁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