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淼說“我愛你”的時候,總是柔情萬種,那張薄而紅潤的唇,像兩片紛飛的花瓣,起起落落間,就成全了我簡單的夙愿。是啊,一個女人一生的愿望,再過強大,再過繁華,歸根結(jié)底還不是要尋找一個身份:一位妻子,一位母親,一只被愛的動物。
莊淼是個優(yōu)秀的男人,大學第一次遇見他時,他站在走廊的丁香樹下,幽幽花香,微微風撫,他念著徐志摩的詩,初春的風乍冷還暖,他像個王子一般,暖融融地化進了我的心里。像我這樣一個讀文科的女生,文字的純情早就成了肌肉骨骼,還在做著白馬王子的夢,還在覬覦著許多美好的東西,于是,很自然地愛上了莊淼。
和莊淼的關(guān)系公開后,同學們都暗地里勸我,她們說,玩玩就算了,這世界上沒有哪個王子是一心一意的,而且,我也不是公主。我從不理會她們的閑言碎語,我知道,她們是嫉妒、是羨慕,我相信,有些童話確實存在。然而更主要的是,我清楚莊淼的確愛我。
我有一個秘密,沒有告訴過任何一個人——我是一個讀腦者。
讀腦者能夠讀懂每個人腦子里的世界,不放過任何一個人的秘密。只要你和我的眼睛對視三秒,你便會成為一個赤裸裸的動物,你的邪惡,你的善良,你的過去,全部都被我看透。因此,我可以很明確地知道莊淼的想法,可以很幸福地生活下去。
大學畢業(yè)后,我和莊淼都找到了一份收入頗豐的工作,沒有什么阻力,我們很快結(jié)婚了?;楹蟮纳钍翘鹈鄣模f淼是個很有能力的男人,他的事業(yè)蒸蒸日上,幾年時間,就得到了別人幾十年都無法得到的成就。他開始規(guī)勸我做全職太太,我欣然同意。有一個男人甘愿撐起我生活的重擔,我還有什么苛求呢?
我開始學著做一個甜蜜的小女人,每天做飯洗衣,侍弄著那份幸福。偶爾,我會走出我們的窩,去外面看看。我發(fā)現(xiàn),我變了。以前的我,因為這種特殊的能力,總是很冷漠,害怕和別人相識、和別人說話,因為,三秒鐘之后,再美麗的天使,也可能會變成魔鬼。但成了莊淼的妻后,我逐漸收斂了這份能力,用平常心去對待每一個人,努力學著做一個普通的女人。反正我有了莊淼的一切,其他。也就不在乎了。
人們都說,女人心海底“珍”,我覺得這句話,用在男人身上更適合,它有它的兩面性,得到了就是“珍”,得不到就成了痛不欲生的針。
莊淼變了,像一塊浸在淤泥里的石頭,越來越讓我無法琢磨了。最初,我是從他的舉動中感覺到的,不像以往,他對我越來越冷淡,不說話,不帶我出去,甚至在床上,都對我無動于衷了,到了最后,連個眼神也不給我了。偶爾我問起時,他就不耐煩地說我,我上了一天班,夠累的了,你別煩人了!
我一直相信,愛一個人,就要全心全意地相信他,因為這是自己的選擇,自己必須有勇氣承擔以后的結(jié)果。因此,從和莊淼結(jié)婚后,我~直沒有窺視他的大腦,我覺得那樣做,不是一個好女人,對莊淼不負責任,對自己也不負責任??墒?,我不得不陰險一把了,因為,冥冥之中,我感到了危機。
那一次,我從莊淼的腦中,看到了一個陌生的面孔,她美麗妖嬈,像一朵依墻而開的曇花。我目瞪口呆地愣住了,那些赤裸裸的情話、赤裸裸的畫面,像一條無形的繩子,緊緊地將我束縛。我頭一次感到恐懼——莊淼有外遇了!他怎么可以、怎么可能有外逞了?!莊淼望著出神的我,輕輕摟住我的肩,他問我在想什么,我僵硬地笑,什么也沒有回答。
我不想放棄莊淼,從一開始就沒有這個念頭,既然他不愿意說出來,那我何必要點破呢?我幼稚地想,莊淼一定還是愛著我的,電視劇里不是常演嗎,那些忘情負義的男人們,總會在溫柔妻子的默默承受下,漸漸地回歸,然后更加相愛,更加甜蜜。我開始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更精心地服侍著莊淼。
可慢慢的,我發(fā)現(xiàn)電視劇果然是娛樂人類的玩具,莊淼在我的忍讓下,越來越得寸進尺了。他回來得越來越晚了,我從他的腦中,看到了一次次的幽會,還有那個女人放浪的笑!
我不能再坐以待斃了,我從莊淼的腦中,找到了女人的姓名、住址,還有工作。
我找到林水水時,她很不客氣地望著我,但還是讓我進了屋。我說明身份,還有來意,本以為這個女人會害怕,可是她依舊意味深長地望著我,從容而鎮(zhèn)定。我立刻覺得有些不知所措,好像變成了被審判者。林水水是個高明的女人,她當然不肯放棄莊淼,她不打不鬧,很平靜地告訴我,他們是自愿的,說不好聽點,是莊淼勾引了她。她還說,如果你是個有能力的女人,就應該管好自己的老公,從一開始,你就已經(jīng)輸了。我連頭都抬不起來,是的,林水水說得沒錯,我是個怯懦而癡傻的女人。
我想讀一讀林水水腦中的世界,可是,我沒有勇氣,我害怕再次看到那些畫面,害怕聽到林心里的聲音和容貌,害怕和那雙眼睛對視,那一定是一張得意忘形的臉,會歪著嘴角說,這真是個笨女人!
回到家的時候,莊淼很熱情地迎了上來,撒嬌地說他餓了,要我趕緊慰勞慰勞他!我苦苦地笑,望著他的眼睛,現(xiàn)在,他的腦子里全是食物,香噴噴的雞肉飯、水餃、啤酒。原來,我在他的世界里,連食物都不如。我仍舊沒有說什么,馬上鉆進了廚房。莊淼讀不出我的心事,我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變態(tài)的幸福。
我開始討厭自己的超能力,如果沒有這份能力,或許,我會像所有女人一樣,過著迷惘幸福的日子。可現(xiàn)在,每一次莊淼踏進家門的時候,我總是無法控制地去讀取他的大腦,像個精神病患者一樣,一絲一毫地檢查。他仍舊和林水水有來往,甚至因為我的“不知道”,而越發(fā)得寸進尺了。我很矛盾,我該不該挑明?我很恐懼,我害怕挑明后的結(jié)果。
日子一瞬間變得艱難起來,我焦躁地度過每分每秒。我想起一句話,時間可以淡釋一切,那我愿意試試看。可是,莊淼和林水水,卻不給我這個茍且偷生的機會。
這天,莊淼回來后,我從他的腦中,讀出一件可怕的事——莊淼要和我離婚!我喘著粗氣,繼續(xù)往深里讀,我看到了林水水,她勾著莊淼的脖子,委婉而堅定地下達了這個命令。我不敢再讀下去了,瑟瑟發(fā)抖地把晚餐擺到桌子上。莊淼一語不發(fā)地坐下來。一邊吃飯一邊抬頭望著我,我?guī)状魏退哪肯鄬?,心就忍不住打?zhàn)——他正在思考怎樣向我開口!
那天,莊淼剛說出一個字,我就沖出了家門。我實在不敢聽那決絕的語言。我像個瘋子一般,在大街上游游蕩蕩,不知不覺地走進了一家藥店,望著琳瑯滿目的藥,我忽然凄慘慘地笑了。只要我贏了,我就會永遠和莊淼不分離。我掏出手機,給一個經(jīng)營藥品原料的朋友打了一個電話……
對于我的到來,林水水依舊是不溫不火的態(tài)度,她定定地望著我,好一會兒,才將我讓進屋來。
“喝水還是牛奶?”她問。
“水,不,牛奶。”我知道她不過是出于基本的禮貌。
“嗯。牛奶,我也常喝?!?/p>
她倒了兩杯。
然后,我演了平生的第一場戲
我淚如雨下地對林水水哭訴,我說我們女人天生就是被男人傷害的動物,我說莊淼已經(jīng)對我說了離婚的事,我說我不恨她,我說我知道愛情強求不來,我祝他們幸福。林水水無奈地望著我,似乎也為我而傷心、感動了。她起身,為我去拿面巾,我迅速在她的牛奶杯里,放進了藥——三氧化二砷,俗稱砒霜。牛奶比水顯然更容易掩蓋它的存在。
我不想看見一個女人在我面前猙獰地死去,所以,我借故去了洗手間。出來的時候,林水水正捧著那杯牛奶不緊不慢姿態(tài)優(yōu)雅地喝著一一我坐下來,渾身顫抖地望著她。她看著我緊張的樣子,笑了,問:“你怎么了?你也喝牛奶呀?!薄霸O什么沒什么?!睘榱搜陲椢业幕炭郑?guī)卓诰蛯⑴D毯缺M。一陣沉默之后,林水水突然痛苦地捂住肚子,我站起來,望著她的眼睛說:“你別怪我!”可是這句話剛說出口,便覺腹內(nèi)灼熱般疼痛,我癱倒在沙發(fā)上。
林水水笑得如綻放的花,她走到我身邊,俯視著我,帶著嘲笑的表情,說:“不好意思,那杯牛奶,在你離開的間隙,被我調(diào)換了?!蔽毅蹲?。她聳著肩膀意味深長地盯著我的眼睛,繼續(xù)說:“我該怎樣解釋你的死亡呢,你應該是一個為情所困而選擇到情敵面前自盡的傻女人吧,你弄來砒霜的時間、地點、你的那位朋友,都將是我無罪的證據(jù),而我,是最后的勝利者,我會成為莊淼的新妻子?!?/p>
我無法相信她居然洞悉了這一切。我也無法相信我的結(jié)局竟會如此。只是,我的呼吸真的越來越緩慢了……
最后,在我的心跳停止之前,林水水幾乎把臉貼到了我的臉上,她輕輕地說:“很驚訝是吧?不好意思,你進門的時候,我已經(jīng)什么都知道了。忘記告訴你了,和你一樣,我也是一個讀腦者?!?/p>
(選自《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