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　翰

摘 要: 自秦至清,越南有約一千二百年作為中國郡縣,約九百年作為中國藩屬。作為中 國郡縣的越南,經(jīng)過多年的教化,已漸“通詩書,識禮樂,為文獻(xiàn)之邦”;作為中國藩屬的 越南,繼續(xù)用漢字,立孔廟,興科舉,崇尚儒學(xué),兼容佛老,中國文化仍然大行其道。今天 能見到的最早的一首越南人作的詩,是廖有方《題旅櫬》,載于《全唐詩》。安南立國后, 丁、黎、李,直到陳朝前期,由于佛教勢力影響巨大,禪詩盛行三百余年。

關(guān)鍵詞:越南漢詩;禪詩;政教合一

中圖分類號:I106.21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672-1101(2009)03-0049-05

越南人自稱炎帝神農(nóng)氏的后裔,其兒童啟蒙讀本《四字經(jīng)》云:“系出神農(nóng),首肇封疆?！?越南北部古稱交趾。《尚書大傳》:“堯南撫交趾?！薄妒酚?五帝本紀(jì)》:“舜命禹定九 州島……南撫交趾?！苯恢旱啮迷饺?是中國南方百越族的一支。自秦至清兩千余年中,越 南有約一千二百年作為中國郡縣,約九百年作為中國藩屬。公元前214年,秦始皇平定嶺南 ,設(shè)置南海(今廣東)、桂林(今廣西中東部)、象郡(今廣西西部、越南北部)三郡。秦 亡,南?？埓h令趙佗占據(jù)三郡,自稱南越王,建南越國,定都番禺。漢武帝平定南越, 于交趾故地設(shè)交趾、九真、日南三郡。其時,土著尚處于原始蒙昧狀態(tài),“凡交址所統(tǒng),雖 置郡縣,而言語各異,重譯乃通。人如禽獸,長幼無別,項髻徒跣,以布貫頭而著之。后頗 徙中國罪人,使雜居其間,乃稍知言語,漸見禮化?！盵注:《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交址,即交趾。]漢獻(xiàn)帝時始稱交州,唐高宗時改交 州都督府為安南都護(hù)府,始稱安南。唐末天下大亂,各地軍閥擁兵自重。公元939年吳權(quán)擊 敗南漢,割據(jù)稱王。宋太祖開寶元年(968),丁部領(lǐng)征服境內(nèi)群雄建國。此后,安南歷經(jīng) 丁、前黎、李、陳、胡、后黎、莫、西山、阮等朝代,一直作為中國的藩邦,明朝還一度復(fù) 置郡縣二十年。清嘉慶始稱越南。1858年法國入侵,1885年《中法新約》簽訂,清政府被迫 承認(rèn)法國對越南的殖民統(tǒng)治,中國失去宗主權(quán)。

1333年撰成《安南志略》的安南學(xué)者黎[注:黎,字景高,號東山。約生于十 三世紀(jì)六十年代,享年約八十歲。自謂“東晉交州刺史阮敖后也”。陳朝彰憲侯陳鍵幕僚, 后內(nèi)附。],作《安南地圖歌》云:

安南版圖數(shù)千里,少是居民多山水。

東鄰合浦北宜邑,南抵占城西大理。

古來嶺外號蠻夷,肇自陶唐有交趾。

其在成周為越裳,重譯曾來供白雉。

秦名象郡漢交州,九真日南接其地。

……

由于戍邊、流放、任職、經(jīng)商、務(wù)工等原因,歷代中國人屢有南遷者,遇中原戰(zhàn)禍,中國人 更大批南逃,今天的越南北方人多有華人血統(tǒng)。越南歷史上稱王稱帝者,也大多為華人或華 裔。試看,被越南某些史書奉為“人文始祖”的南越王趙陀,河北正定人;六世紀(jì)立“萬春 國”的南帝李賁,北人[注:《大越史記全書?前李紀(jì)》:“帝姓李,諱賁……其先北人,西漢末,苦于征伐,避居南 土,七世遂為南人。”《大越史記全書》乃黎朝史官吳士連等撰修的編年體正史,1479年成 書。];自立為王的吳權(quán),祖籍延陵(今江蘇丹陽) [注:據(jù)《丹陽吳氏宗支錄?季札以下世系》記載:吳權(quán)家族出自延陵吳氏,為吳季札第五十世 孫。唐昭宗時,吳權(quán)生于林州(今越南和西省),其父日文吳是 唐朝委任的當(dāng)?shù)卣L官——州牧。];丁朝先皇丁部領(lǐng) ,粵人;前黎朝天福帝黎桓,蜀人;李朝太祖[注:李公蘊,閩人李公蘊,越史說其先世為閩人。福建《晉江市志》:“李公蘊祖籍晉江縣東石李家港,早 年隨兄李淳安經(jīng)商并僑居安南,曾任安南國殿前指揮使,而后創(chuàng)立安南李氏王朝。” ];陳朝太宗陳日,閩人 [注:《大越史記全書?陳紀(jì)一》:“初,帝之先世閩人。”南宋周密《齊東野語》稱:“安南 國王陳日者,本福州長樂邑人,姓名為謝 升卿。少有大志,不屑為舉子業(yè)?！焙罅髀溏咧? 今南寧),被安南國相招贅為婿,“其王無子,以國事授相,相又昏老,遂以屬婿,以此得 國焉?！盷 ; 胡朝少帝胡季,浙人[注: 《大越史記全書?少帝紀(jì)》:“季,字理 元,自推其先祖胡興逸,本浙江人,后漢時來守演州。” ];莫朝太祖莫登庸,粵人;西山朝三阮,浙人,本 姓胡,與胡季同宗;最后一個王朝,阮朝世 祖阮福映,閩人。

作為中國郡縣的越南,經(jīng)過多年的教化,已漸“通詩書,識禮樂,為文獻(xiàn)之邦”[注:漢末,士燮出任交州太守,越史尊之為士王?！洞笤绞酚浫珪?士紀(jì)》稱:越南“通詩書 ,習(xí)禮樂,為文獻(xiàn)之邦,自士王始?！?];作為中 國藩屬的越南,繼續(xù)用漢字,立孔廟,興科舉,崇尚儒學(xué),兼容佛老,中國文化仍然大行其 道。

不過,越南漢詩的出現(xiàn)卻相當(dāng)晚。或許,曾經(jīng)出現(xiàn)的詩篇,沒能保存下來,隨著歲月一起散 佚了。中國古詩詠及交趾(交州、安南)的,倒是為數(shù)不少。例如,西晉陸機即有《贈顧交趾公真 詩》:“顧侯體明德,清風(fēng)肅已邁。發(fā)跡翼藩后,改授撫南裔。伐鼓五嶺表,揚旌萬里外。 遠(yuǎn)績不辭小,立德不在大。高山安足凌,巨海猶縈帶。惆悵瞻飛駕,引領(lǐng)望歸旆。”當(dāng)時的 交州刺史顧秘,字公真。初唐沈期有詩《度安海入龍編》:“我來交趾郡,南與貫胸連。 四氣分寒少,三光置日偏。尉佗曾馭國,翁仲久游泉。邑屋遺氓在,魚鹽舊產(chǎn)全。越人遙捧 翟,漢將下看鳶。北斗崇山掛,南風(fēng)漲海牽。……”龍編,今河內(nèi)。貫胸,古國名。尉佗, 即趙佗,曾代南海尉。翁仲,據(jù)說姓阮,交趾巨人,身高一丈三,秦始皇命其鎮(zhèn)守邊關(guān),聲 震匈奴。翁仲死后,其石像常用來守護(hù)宮門或墓門。

今天我們能見到的最早的一首越南人作的詩,是廖有方的《題旅櫬》:

嗟君沒世委空囊,幾度勞心翰墨場。

半面為君申一慟,不知何處是家鄉(xiāng)!

此詩載于《全唐詩》,也題作《葬寶雞逆旅士人銘詩》,其作者小傳云:“廖有方,交州人 。元和十一年(816)進(jìn)士第,改名游卿,官校書郎?！盵注:范攄《云溪友議》對此詩本事記述 甚詳 范攄《云溪友議》:廖有方校書,元和十年失意后游蜀,至寶雞西界館,窆一旅逝之人, 天下譽為君子之道也。書板為其記耳:“余元和乙未歲,落第西征,適此公署,聞呻吟之聲 ,潛聽而微也。乃于暗室之內(nèi),見一貧 病兒郎,問其疾苦行止,強而對曰:‘辛勤數(shù)舉,未遇知音眄睞。叩頭,久而復(fù)語:‘唯以殘骸相托。余不能言。擬求救療,是人俄忽而 逝。余遂賤鬻所乘鞍馬于村豪,備棺瘞之禮,恨不知其姓字。茍為金門同人,臨歧凄斷。復(fù) 為銘曰:‘嗟君沒世委空囊,幾度勞心翰墨場。半面為君申一慟,不知何處是家鄉(xiāng)?！绷尉晕魇袢|川路,還至靈合驛。驛將迎歸私第,及見其妻,素衣,再拜嗚咽,情不可任, 徘徊設(shè)辭,有同親懿。淹留半月,仆馬皆飫啜熊鹿之珍,極賓主之分。有方不測何緣如此, 悚惕尤甚。臨別,其妻又至,相別悲啼,又贈贐繒錦一馱,其價直數(shù)百千。驛將曰:“郎君 今春所埋胡綰秀才,即某妻室之季兄也。”始知亡者姓字,復(fù)敘平生之吊。所遺之物,終不 納焉。少婦及夫堅意拜上,有方又曰:“仆為男子,粗察古今。偶然葬一同流,不可當(dāng)茲厚 惠。”遂促轡而前。驛將奔騎而送,逾一驛,尚未分離。廖君不顧其物,驛將竟不挈還。執(zhí) 袂各恨東西,物乃棄于林野。鄉(xiāng)老以義事申州,州以表奏中朝。其于文武宰寮,愿識有方, 共為導(dǎo)引。明年,李侍郎逢吉放有方及第,改名游卿。聲動華夷,皇唐之義士也。其主驛戴 克勤,堂牒本道節(jié)度,甄升至于極職,克勤名義,與廖君同述焉。] 。柳宗元《送詩人廖有方序》稱其“詩有大雅之道”。

早期多禪詩

而一般史家注意到的越南漢詩的出現(xiàn)則更晚?！洞笤绞酚浫珪?丁紀(jì)》稱:太平五年(972 )得讖詩:“杜釋弒丁丁,黎家出圣明。競頭多宏鬼,道路絕人行。”這已經(jīng)在《全唐詩》 所載廖有方七言絕句的一百六十年之后了。其讖言后來得到驗證,短命的丁朝(968～979) ,其開國之君丁部領(lǐng)及長子丁璉,同為權(quán)臣杜釋所殺,武將黎桓建立黎朝。

早在東漢末年,由于中原戰(zhàn)亂,大批士民流寓交州,即將佛教帶入。此后幾個世紀(jì),不斷有 僧人南來,或取海路前往印度取經(jīng),交州漸成佛土。而僧人不乏飽學(xué)之士,仕族子弟爭相前 往求學(xué),寺廟遂成學(xué)堂和人才中心,高僧亦成精神領(lǐng)袖。待安南立國,政教草創(chuàng),丁、黎兩 代倚重僧侶便順理成章。接下來的李、陳兩朝,盡管倡儒學(xué),設(shè)國子監(jiān),佛寺香火依然旺盛 ,四百年間竟有八位國王出家為僧。僧人入朝參政,國王出家參禪,成為越南歷史上的獨特 現(xiàn)象。而早期的越南漢詩多為僧人所作,多禪詩、偈語及讖詞。

丁朝之后,黎朝(980～1009)國祚同樣短促,傳世的詩歌也還極少。據(jù)說,黎桓(即黎大 行 [注:丁部領(lǐng)父子被刺亡國后,十道將軍黎桓自立為帝,改丁朝為黎朝,自稱黎大行皇帝。這個 名稱頗為別扭。在中國,所謂“大行皇帝”,是皇帝去世后,確定其謚號、廟號前,對去世 皇帝的稱呼?！按笮小?意即與世長辭。] )黃袍加身后,問治國之道,僧統(tǒng)法順(915～990)以《國祚》一詩 作答,大致是建議無為而治,讓人民和平生活:

國祚如藤絡(luò),南天理太平。

無為居殿閣,處處息刀兵。

公元986年,中國宋朝冊封黎桓為安南都護(hù)靜海軍節(jié)度使、京兆郡侯。冊封專使李覺在驛館 以詩相贈:“幸遇明時贊盛游,一身二度使交州。東都兩別心留念,南越千重望未休。馬踏 煙云穿浪石,車辭清嶂泛長流。天外有天應(yīng)遠(yuǎn)照,溪潭波靜見蟾秋?！贝蟾攀氰b于“天外有 天”一語吧,匡越大師吳真流(933～1011)向黎桓解釋說:“此詩尊陛下與其主無異。” 黎桓大喜,命回敬之,吳真流遂填一詞《餞別曲送宋使李覺》,調(diào)寄《阮郎歸》:

祥光風(fēng)好錦帆張,神仙復(fù)帝鄉(xiāng)。

千重萬里涉滄浪,九天歸路長。

情慘切,對離觴,攀念使星郎。

愿將深意為南疆,分明報我皇[注:此詞有不同版本,文字有出入,一名《王郎 歸》?；蛞蔀楹笕藗巫鳌。

匡越之詞仍恪守宗藩之禮,只道是經(jīng)營南疆,報答我大宋皇帝。吳真流,無言通禪派第四代 祖,丁朝、黎朝僧統(tǒng),封號匡越大師。

曾任黎朝僧統(tǒng)的萬行(939～1018),在黎桓死后,公開支持殿前指揮李公蘊篡權(quán),將一首 無題讖詩“蒺藜沉北水,李子樹南天。四方干戈靜,八表賀平安?！睆堎N于通衢大道,為黎 敗李興、改朝換代制造輿論。李公蘊幼時為僧,乃萬行之徒,據(jù)說還是萬行之侄。李朝(10 10～1225)開國以后,封萬行為國師,從中國迎回佛經(jīng),立佛教為國教。其時,越南百姓大 半為僧,國中到處皆寺,禪詩也廣為流行。萬行還有一首至今為佛家信徒傳誦的名作,是他 預(yù)感即將圓寂時寫下的宣傳空無思想的《示弟子》:

身如電影有還無,萬木春榮秋又枯。

任運盛衰無怖畏,盛衰如露草頭鋪。

惠生(?～1063)俗名林樞,后為僧統(tǒng)。他有兩首絕句《答李太宗心愿之問》,言釋家理, 開人間慧,如偈如頌,須用心去體悟:

法本如無法,非有亦非空。

若人知此法,眾生與佛同。

寂寂楞伽月,空空渡海舟。

知空空覺有,三昧任通周。

作為禪詩名作的,還有滿覺(1052～1096)的一首。滿覺禪師,俗名李長,學(xué)貫儒釋,李仁 宗在宮城內(nèi)為其建寺,延請居之,以便顧問。其晚年所作《告疾示眾》宣示一種淡泊處世、 得失不驚的精神,后兩句還憑添一抹亮色和人生慰藉:

春去百花落,春到百花開。

事逐眼前過,老從頭上來。

莫謂春殘花落盡,庭前昨夜一枝梅。

傳為楊空路(?～1119)所作的一首《漁閑》:“萬里清江萬里天,一村桑柘一村煙。漁翁 醉著無人喚,過午醒來雪滿船?！陛d《全越詩錄》 [注:《全越詩錄》,黎貴(1726～1784)編,選越南李朝至黎朝洪德年間近五百年漢詩,作 者近兩百人,作品近兩千首。而《全唐詩》,清康熙四十五年(1706)編成,次年有揚州詩 局刻本。亦顯然早于《全越詩錄》。] 。筆者發(fā)現(xiàn),此詩見于 《唐音統(tǒng)簽》 ,復(fù)見于《全唐詩》,列韓(844～92 3)名下,題為《醉著》。應(yīng)是南國禪師引用兩百年前的唐人詩句,以推崇一種聽任自然的 人生風(fēng)度。楊空路的另一首《言懷》,其所言之懷,倒 是不甘寂寞,切近彼時彼地佛家的有為精神:

擇得龍蛇地可居,野情終日樂無余。

有時直上孤峰頂,長嘯一聲寒太虛。

阮廣嚴(yán)(1121～1190)有一禪詩《休向如來》:“離寂方言寂滅去,生無生后說無生。男兒 自有沖天志,休向如來行處行?！焙髢删淞鱾鳂O廣,成為勵志或鼓勵創(chuàng)新的名言。不過,此 詩亦非原創(chuàng)。成書于宋真宗景德年間(1004～1007)的《景德傳燈錄》卷二十九,載有《同 安察禪師十玄談》,其四《塵異》云:“濁者自濁清者清,菩提煩惱等空平。誰言卞璧無人 鑒,我道驪珠到處晶。萬法泯時全體現(xiàn),三乘分別強安名。丈夫皆有沖天志,莫向如來行處 行?！?/p>

朝中君臣的禪詩也頗有可讀之作。李朝第二代國主太宗李佛瑪(1000～1054)有一詩《追贊 毗尼多流支禪師》,對越南禪宗的敬重溢于言表:

創(chuàng)自來南國,聞君久習(xí)禪。

應(yīng)開諸佛信,遠(yuǎn)合一心源。

皎皎楞伽月,芬芬般若蓮。

何時臨面見,相與話重玄。

李太宗于公元1028～1054年在位,曾出家成為“無言通派”第七代禪師。毗尼多流支(?～ 594)又譯為“滅喜”,南天竺人,南朝陳太建六年(574)到長安,后到廣州、交州,住法 云寺,傳授禪學(xué),創(chuàng)立滅喜禪派。公元580～1216年,該派共傳十九代,歷代名僧如法順、 萬行、惠生、慶喜和圓通等均受當(dāng)朝國王倚重,封為法師、國師,任命為僧統(tǒng)。

李朝第四代國主仁宗李乾德(1066～1128)有詩《追贊萬行禪師》:“萬行融三際,真符古 讖詩。鄉(xiāng)關(guān)名古法,拄錫鎮(zhèn)王畿?！惫欧?地名,萬行和李公蘊的故鄉(xiāng)。又有詩《贊覺海禪 師與通玄道人》,佛家的禪師和道教的長老同時受到贊頌:

覺海心如海,通玄道亦玄。

神通兼變化,一佛一神仙。

在仁宗朝任工部尚書的段文欽有三首詩傳世,其中《挽廣智禪師》,以感傷的語象為已故禪 師寫神,頗具禪意之美:

林巒白首遁京城,拂袖高山遠(yuǎn)更馨。

幾愿凈巾趨丈席,忽聞遺履掩禪扃。

齋庭幽鳥空啼月,墓塔誰人為作銘。

道侶不須傷永別,院前山水是真形。

之后,李朝敗亡,陳朝代之,佛教仍然盛行。陳太宗、陳仁宗先后禪位出家,仁宗更創(chuàng)立竹 林禪派。

太宗陳日(1218～1277)嘗有詩《寄清風(fēng)庵僧德山》表達(dá)對佛門的向慕:

風(fēng)打松關(guān)月照庭,心期風(fēng)景共凄清。

個中滋味無人識,付與山僧樂到明。

太宗之子,圣宗陳日火亙(1236～1287)的詩仍多禪意,耐人尋味。其《宮園春日懷舊》:“ 宮門半掩徑生苔,白晝沉沉少往來。萬紫千紅空爛漫,春花如許為誰開?”于春色滿園中反 見空寂無主[注:有人認(rèn)為,此詩是以春花喻人,憐憫宮女虛度青春。參見于在照《越南文學(xué)史》,軍事誼 文出版社2001年12月版第111頁。] ?！额}玄天洞》:“云掩玄天洞,煙開玉帝家。步虛聲寂寂 ,鳥落 散山花?！痹茻熁B眾相羅列,反覺虛幻無憑。無疑,詩人心中有此境,眼中方有此境。

圣宗之子,仁宗陳日火[KG-*3]尊(1258～1308)禪詩尤多。如《登寶山臺》:“地僻臺逾古,時來春 未深。云山相遠(yuǎn)近,花徑半晴陰。萬事水流水,百年心語心。倚欄橫玉笛,明月滿胸襟。” 寄禪理于山水之間,有中國魏晉玄言詩風(fēng)。《題普明寺水榭》:“熏盡千頭滿座香,水流初 起不多涼。老榕影里僧關(guān)閉,第一蟬聲秋思長?！比绱诉h(yuǎn)離塵囂,安閑入定,真可謂不愛江 山美人而獨愛佛禪了?！渡椒柯d》:“誰縛更將求解脫,不凡何必覓神仙。猿閑馬倦人應(yīng) 老,依舊云莊一榻眠。是非言逐朝花落,名利心隨夜雨寒?；ūM雨晴山寂寂,一聲啼鳥又春 殘?！背鰤m網(wǎng),入禪境,儼然一山寺老僧?！对隆?“半窗燈影半床書,露滴秋庭夜氣虛。 睡起砧聲無覓處,木犀花上月來初。”心有系念,方見“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人無 牽掛,自是砧聲無覓,唯有月桂花香來襲。木犀,即桂花。

天地眺望兮何茫茫,策杖優(yōu)游兮方外方。

或高高兮云之山,或深深兮水之洋。

饑則饗兮和羅飯,困則眠兮何有鄉(xiāng)。

興時吹兮無孔笛,靜處焚兮解脫香。

倦小憩兮歡喜地,渴飽啜兮逍遙湯。

溈山作鄰兮牧水牯,謝三同舟兮歌浪滄。

訪曹溪兮楫廬氏,謁石頭兮儕老龐。

樂吾樂兮布袋樂,狂吾狂兮普化狂。

咄咄浮云兮富貴,吁吁過隙兮年光。

胡為兮官途險阻,叵耐兮世態(tài)炎涼。

深則厲兮淺則揭,用則行兮舍則藏。

放四時兮莫把捉,了一生兮休奔忙。

適我愿兮得我所,生死相逼兮于我何妨?

最為灑脫不羈的越南禪詩,也許要數(shù)上面這首慧忠上士的《放狂吟》。慧忠上士(1230～12 91),俗名陳國嵩,陳朝宗室名將陳國峻的胞兄,曾官至海道太平寨節(jié)度使。其詩《出塵》 所抒發(fā)的,即是棄官之后的愜意之懷:“曾為物欲役勞軀,擺落塵囂世外游。撒手那邊超佛 祖,一回抖擻一回休?！?/p>

還有一位玄光(1254～1334),俗名李道載,曾為朝官,奉迎北使,后辭職出家,陳英宗賜 號竹林第三祖。今存詩二十五首,多立意高遠(yuǎn)、不同凡響之作,藝術(shù)表現(xiàn)也不一而 足。如《贈仕途弟子》直抒其懷:

富貴浮云遲未到,光陰流水急相催。

何如小飲林泉下,一榻松風(fēng)茶一杯。

《菊花》則化用唐人詩句:“忘身忘世已都忘,坐久蕭然一榻?jīng)?。歲晚山中無歷日,菊花開 處即重陽。”《全唐詩》卷七八四,太上隱者《答人》詩云:“偶來松樹下,高枕石頭眠。 山中無歷日,寒盡不知年。”[注:或謂,太上隱者為北宋時人。]但南宋孝宗(1163～1190)時代,臨安中天竺堂的中仁 禪師引以說明禪理的一首著名艷詩:“二八佳人刺繡遲,紫荊花下囀黃鸝?？蓱z無限傷春意 ,盡在停針不語時?！痹d《五燈會元》,不知何故,也被列在玄光名下,題為《春日即事 》,收入十五世紀(jì)編成的越南最早的詩歌總集《越音詩集》。

陳朝中期以后,儒家勢力上升,僧侶集團(tuán)漸行式微,自丁、黎以來三百余年禪僧入世、政教 合一的局面結(jié)束。待后黎朝建立,獨尊儒學(xué),佛教退隱民間,禪詩隨之寥落。十七世紀(jì)后, 佛教在越南又有所復(fù)興。

[責(zé)任編輯:吳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