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依曼喜歡坐在靠窗的位置,緊貼著車窗玻璃,讓景色迷蒙成無數(shù)絲狀的流線,杭州和上海仿佛在這些流線狀的景色里偷渡,渾然成一體了。真的很快,依曼的思緒還沒有理清,火車上的播音員就柔聲地宣布:上海站到了!
依曼出了站,并不急著去浩則的公司。現(xiàn)在才上午九點(diǎn)多,上班的人流已經(jīng)停歇了,上海的繁華正次第醒來。
依曼最后決定先去外灘走走,借開闊的黃埔江,撫平她此刻紛亂的思緒。
早晨十點(diǎn)鐘的外灘真好!沒有太多的人在江邊駐足,依曼沿著江堤緩緩地走。
不遠(yuǎn)處有一間工藝品店,很小很安靜的一間店。走進(jìn)門里,只有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笑著向她點(diǎn)頭,算是招呼過客人了。
向著店門的是一排展示獨(dú)特設(shè)計風(fēng)格工藝品的貨架,依曼一眼就看見了那架工藝秋千,秋千上兩個瓷娃娃摟抱著,甜蜜地笑著。依曼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
浩則打開辦公室的門,依曼真的婷婷地立在門口,微卷的長發(fā)松松地披散在兩肩,襯著她的微笑!依曼還是那樣美麗脫俗!
浩則定了定神,向依曼道:“快進(jìn)來吧!”
依曼笑著,輕盈地進(jìn)了屋。
關(guān)上門,浩則擁住了撲進(jìn)他懷里的依曼。
依曼總是給他無數(shù)的意外,就連他們的相愛,也是一場意外。三十歲的依曼,歲月卻沒有在她身上留痕,無論是容顏還是心境。讓浩則沒有理由地愛上依曼,也許,就是因?yàn)檫@個。
“我們?nèi)ナ幥锴О桑 边@是第一次約會,依曼要求的方式。
浩則開車帶著依曼去了錦江樂園,一圈轉(zhuǎn)下來,竟然沒有依曼想象中的秋千。
“我希望是那種我們童年時玩的,小小的秋千?!币缆痤^,望著遠(yuǎn)方的某處,“小時候,只有我和媽媽兩個人住,我特別羨慕鄰居姐姐,因?yàn)樗幸患馨职肿龅那锴ВS時都可以玩。”
浩則拉起依曼的手:“我陪你去找,一定會有的?!?br/> 天快黑的時候,他們終于在一個老舊的小區(qū)里找到了一架小小的秋千。
秋千就在盛開的夾竹桃邊,紅色的夾竹桃艷艷,小小的秋千靜靜,宛如宋朝的某處閨閣庭院,花紅風(fēng)醉,美人依舊。
浩則拉起依曼的手:“這里真美!你是專為陪我,而從古詩詞里偷偷跑出來的美人嗎?”
依曼笑著:“是啊!我就是宋詞《蝶戀花》里的那個女子,‘無計留春住’哦!”
浩則低頭,用吻堵住了她的嘴。
那注定是一個春風(fēng)沉醉的傍晚,那注定是一場美麗的意外,在那架蕩漾的秋千上,依曼如飄飛的古代仕女,那開心的笑顏終于讓浩則義無反顧。
“送你一件禮物!”依曼轉(zhuǎn)身打開了桌上的盒子,拿出工藝秋千,兩個瓷娃娃還在秋千上憨憨地笑著。
浩則摟過了依曼:“這是一件意外的禮物!我很喜歡!”
依曼喜歡上海,幾乎每周,她都會固執(zhí)地去一趟上海。上海在依曼的眼里,并不是大都會上海,而是心底里的上海。從五歲開始,她就向往上海,那種向往隨著每一次見到爸爸而變得更加熱切。爸爸是愛她的,這種愛依曼一直都能感覺到,每次見面,爸爸都會用他的胡子扎著依曼,親著依曼。
后媽是一個美人胚子,大凡美女,總是格外珍惜自己的容顏,后媽也不例外。讓依曼奇怪的是,爸爸總是好脾氣地隨著后媽,這和依曼在杭州家里看到的爸爸是截然不同的。在依曼僅有的關(guān)于家的童年記憶里,爸爸和媽媽總是在爭吵中辛苦地度日,而當(dāng)爸爸媽媽的爭吵終于平息下來時,爸爸也離開了杭州,一去不回。
后媽最愛去豫園做頭,據(jù)說那里有一個理發(fā)師堪稱上海第一。后媽做頭時喜歡順便帶上依曼。
她知道,等后媽做好頭,心情一定很好,必定會買上幾客南翔小籠打包回家。在家里的爸爸,也必定會準(zhǔn)備好一桌飯菜,而在這些菜里,也必定有后媽最愛吃的紅燒雞翅、蒜泥生菜。
就這樣,依曼在上海的爸爸家里,一邊啃著雞翅,一邊慢慢地悟到了:男人不是不會溫柔,他不溫柔,只是他不愛你!
二
溫紹陽打完一通電話后,往身后的老板椅上一靠,閉目養(yǎng)神了一會兒。他想起了要給依曼打個電話,告訴她自己今晚回家吃飯。
按了幾個按鍵,驀地想起,依曼又去上海了!他有些慍怒地一扔電話,復(fù)又靠回椅中。
依曼曾經(jīng)帶給他男人極大的虛榮和滿足。新婚燕爾,攜著小他十歲的依曼出現(xiàn)在各式飯局上,總是引來一片贊嘆,溫太太清雅美麗無與倫比。
溫紹陽在不絕的贊美聲中,也曾把依曼視若掌上明珠。不過隨著日子的推移,依曼還是那個依曼,妙曼的身材沒有一點(diǎn)變化,溫紹陽的熱情卻開始減退了。
溫紹陽終究是雖要美人,更要兒子。當(dāng)他暴躁地對依曼喊出“我們溫家必須要有一個兒子來繼承家業(yè)”時,他沒有注意到,坐在燈影里的依曼,表情變得很冷很僵硬。
溫紹陽對依曼婚后仍愛每周去上海非常不可思議,他對此的評價只有兩個字:無聊!不過只有一次例外。
那次溫紹陽有一件樣品急需浩則確認(rèn),剛好依曼是自己開車去上海,就順便將樣品帶給了浩則。依曼的這次上海之行,幫溫紹陽爭取到了一筆大訂單。唯有這次,溫紹陽對歸來的依曼笑臉相迎。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秘書小慧走到了他身邊:“溫總,要是沒事,我先下班了?!?br/> 溫紹陽看了看面前的女孩,說:“你幫我預(yù)訂今晚羅蘭酒店的二人餐?!?br/> “好的。溫總!”
“另外,你有時間和我一起去嗎?”
小慧一愣,轉(zhuǎn)而甜4e69386a754896a2b0ab7cf46b75d6088e116ca7516a560cc691ce359f60ad22甜地笑了:“我有時間的,溫總?!?br/> 依曼沒有想到當(dāng)她帶著樣品推開浩則辦公室門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人生中的那些意外的發(fā)生。
眼前的浩則,年輕、俊朗,微笑著將依曼讓到了套間里的洽談室:“溫太太,沒想到是您親自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br/> 依曼向來不喜歡商場上的客套,和浩則談了幾句后,她起身告辭。
走至門邊時,左腳的高跟鞋金屬后跟在地毯上鉤了一下,依曼一個趔趄,抓住了前面的門把手。
“你沒事吧?”跟在身后的浩則扶住了依曼。
依曼的右腳很疼,大概是扭傷了。浩則蹲下身,輕輕握著依曼的右腳:“很疼嗎?”
烏黑的頭發(fā),真切的關(guān)心,依曼看著蹲在腳邊的浩則,忽然有了一種被鄰家男孩關(guān)心的幸福!是的,她遠(yuǎn)離被人關(guān)愛,已經(jīng)有很久很久了。
一時無語。
浩則輕聲問道:“現(xiàn)在還疼嗎?”那滿滿的憐惜竟讓依曼的心疼痛起來。
于是,在那個春日的下午,一場意外呼喚出另一場意外,一次商務(wù)會面融化成一次心靈的抵達(dá)。
三
依曼的梳妝臺上已經(jīng)擺滿了各式的工藝秋千,錫制的,木制的,純銀的,白瓷的,這些來自不同國度的秋千向她傾訴著浩則的足跡。
浩則帶她在上海的老舊小區(qū)里找到那架小小的秋千時,依曼的快樂無與倫比。
依曼牽著浩則的手跳下秋千時,第一次覺得自己從此深深地愛上秋千。之前,秋千只是她心里的一個結(jié),現(xiàn)在,秋千已經(jīng)是她心里的一個愛了,和這個愛一起住進(jìn)她心里的,還有眼前的這個男人。
“又在欣賞你的秋千了?”溫紹陽也許已經(jīng)在她的身后站了很久了,話語中透著明顯的譏諷。
“因?yàn)橄矚g,所以要欣賞!”依曼回過頭,看著溫紹陽。
溫紹陽一擺手:“今天我出去吃飯?!毖哉Z干澀簡潔,明白地傳遞著他不想和依曼多說什么。
“隨你便!”依曼如一尊石膏像,還是那樣看著溫紹陽,冷冷地吐出了三個字!
溫紹陽轉(zhuǎn)身走了。等到大門被重重地關(guān)上時,依曼伏下身子,撫著手邊那架木制秋千,淚水慢慢地流了下來……
依曼已經(jīng)決定離開溫紹陽了,這次上海之行,就是為了告訴浩則這個決定。
拿起手機(jī),撥了浩則的號碼,關(guān)機(jī)。
依曼不禁奇怪,浩則除了在飛機(jī)上,從不會關(guān)機(jī)。
她想了想,又撥了浩則辦公室的電話。
秘書小姐有禮貌地告訴依曼,浩則和太太去法國度假了。
依曼怔住了,浩則沒有和太太分居?!不會的,不可能的,浩則不會欺騙她的。
依曼一遍遍地?fù)苤莻€熟悉的號碼,關(guān)機(jī)!關(guān)機(jī)!還是關(guān)機(jī)!
“上海站到了!”列車組播音員的聲音依然那么甜美。
依曼隨著人流,出了上海站。立在諾大的廣場上,身邊的人流都急匆匆地奔向自己的目的地。唯有自己,孤單而沒有目標(biāo)。
依曼又拿起手機(jī),撥了一遍浩則的號碼。
“嘟——”,長音傳來,通了!
“你好!”浩則的聲音在耳際響起,似夢似真。
“你在哪里?”
“……我在法國?!?br/> “和太太嗎?”
“……是的。”
依曼頓了頓神,上海之行,本是為了告訴浩則,現(xiàn)在聯(lián)系上了浩則,雖是萬水千山,還是要說:“我已經(jīng)和溫紹陽談好離婚的事了?!?br/> 電話那邊,浩則明顯的停頓,良久,他的聲音傳來:“公司方面的事,等我回國再處理吧!”
依曼掛斷了電話。
舉目四望,人流匆匆,不知來處,亦不知?dú)w處。
此岸彼岸,放手之頃,即成永絕,即使當(dāng)年曾是愛意滿盈,顧惜流連,只因雙手一放,紅塵無愛,人世瞬間蒼涼。
景色在車窗外迷蒙成無數(shù)絲狀的流線,依曼臉貼著車窗玻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窗外的景色,直看到虛無,直看到那首《蝶戀花》真真切切地浮現(xiàn)在窗外,所有的風(fēng)景此時都已是背景。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shù)。玉勒雕鞍游冶處,樓高不知章臺路。
雨橫風(fēng)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想起了那個春日的傍晚,想起了那個老舊的小區(qū),想起了那片艷艷的夾竹桃,想起了那架小小的秋千,彼時的一個玩笑,竟已成真!
“杭州站到了!”播音員甜美的聲音響起,依曼自顧坐著,仿佛沒有聽見。
責(zé)編/伊和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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