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良德

那幾天,乘地鐵,從京都的東直門到蘋果園去國家檢察官學(xué)院,記不得幾個往返了。由最初的新奇到后來的漫漠,仿佛歷經(jīng)了冗繁的四季,只是這季節(jié)里沒有寒來署往、草長鶯飛、蝶舞雪飄,一切都在混沌著。朦朧中,我曾捫心自問,在你腹下穿行,北京,我掠過了哪個歷史斷層?你的秦磚漢瓦是如何見證千百年后的商業(yè)文明和空間速度呢?

然而,我還要親歷你。在霓虹燈強弱變幻、光怪陸離的映襯下,地鐵變成了時光隧道,你將帶我到哪呢?一次,我猛然發(fā)現(xiàn),你來我往的紅男綠女,來去匆匆,表情自然,甚至散發(fā)著青春氣息的少男少女也表現(xiàn)出了少有的沉寂,由張揚而內(nèi)斂,由飄逸而凝神。是速度讓人掩飾了內(nèi)心還是地表下另類的人文環(huán)境壓抑了個性?或許,在城市的喧囂中,人們疲于奉迎與裝飾,而只要在城市腹下的一隅才得以釋然,我不得而知。剎那間我想起梵高。梵高曾乘纜車下到煤礦的底層,纜車在豎井中急速下降時,無邊的黑暗和纜車的怪聲擠壓過來,使他陷入“極度的恐慌中”。有時我想,梵高是不是太矯情了,好像也不是,否則他怎么有勇氣向自己射出一粒子彈呢?境遇的不同,或許能將人的性格的雙重性從薄弱處撕裂開來。不知什么時候,右側(cè)座位坐下一年輕女子,前垂的長發(fā)遮住了半邊分明是缺少血色的臉,抱著包,包上是本厚重的書,似乎是因疲憊而埋著頭,許久沒有聲息,仿佛地鐵的速度在透支她的生命。那一瞬,我深切地感悟到作為個體生命的頑強和孱弱,頑強得會有讓自己驚訝的文明創(chuàng)造,孱弱得會有梵高和海明威的失望。

然而,我是行者,不是歸人……一次,網(wǎng)友問“生命是什么顏色?”我無言以對。

梵高心中有兩幅畫:向日葵和金黃色的麥田。其實,陽光已燦爛在他心中,他喜歡陽光,當(dāng)陽光離他越來越遠時,他的希望破滅了。有誰不眷戀陽光呢,我甚至樂于乘列車遠行,就在我走出地鐵隧道的那一刻,想起三年前旅行的情景。那時已是金秋,列車在華北平原上疾駛,稀疏的莊舍不時掠過,遠處偶見一簇簇、一排排防護林,擴展了視線,在少云的藍天下,增添了些許蒼茫和寂寥;當(dāng)列車駛?cè)氪笈d安嶺的褶皺里,窗外景致已別之霄壤,伸手可及的樺林、迎面撲來的山崖、清冽的河水、霜葉綠葉相間的樹林、連綿起伏的山巒,一并映人眼簾,一望醉人,再望醉心。不經(jīng)意間想起一首詩,“艷色的田野/艷色的秋景/夢境似地分明/模糊/消隱”,在滬杭的車中,徐志摩頗有興致地看清秀的風(fēng)景,這一次,他是“悄悄地我來了,正如我悄悄地走”的嗎?

每個人注定了一生要在時間上行走,或許會有一段灰暗的路程,這不打緊,因為有陽光,每一段旅程,無疑是對生命的詮釋。三毛走慣了遠路,“遠方有多遠,請告訴我?”三毛是迷茫的,其實,遠方就在自己心中。

〔責(zé)任編輯阿 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