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 尹

曾經(jīng)認識過的一個瘋女人,頭不梳臉不洗衣不整的,只有手中的一個花布包袱是干凈的。調(diào)皮的孩子都想知道她的包袱里放的什么,于是遠遠的用小石頭丟她,用樹枝戳她,反正她跑得慢,又不會被激怒。鬧得太過分時,她只會眼神蒼涼地回頭看看,額前灰白交映的發(fā),凌亂地飄。

長大后,這才知道她的瘋,是因為愛情。60年代初,她新婚的丈夫被送進了西北勞改農(nóng)場,她打聽到西北氣候寒冷,連夜素手抽針,趕做冬衣,千里迢迢趕到農(nóng)場時,才知道丈夫已經(jīng)病死。

孟姜女得知丈夫死訊時哭倒了長城,她卻連哭都不會了,回來后,街上多了一個拎包袱的瘋女人,偶爾,她會停下游蕩的腳步,問問街上的某一個人:他那里冷嗎?現(xiàn)在是零下多少度了?不知情的,罵她一聲瘋子然后走開,了解她的,替她解下手中的包袱,拉她坐下歇息,然后哄她:已經(jīng)不冷了,那里已是春暖花開了。

有一次,在山西,一個極冷的冬日,坐在農(nóng)村的茶館里聽一個老年盲人唱三弦。民間藝人,貌丑,唱了一生的三弦,所唱的曲子多得自己也記不清。到了老年,倔強得只肯唱一支曲子,曲名是一個人名,聽曲的多是老年人,吃茶吸煙,聽到動情時,有老者會抹一把滄桑的淚,并不避人。年紀都一大把了,掉個老淚,有什么丟人的。

曲散,養(yǎng)子攙扶著老藝人,踩著薄雪蹣跚而去。茶客中,有人說:放不下了,一輩子放不下了,到死也放不下。

曾以為驚濤駭浪的愛情,只屬于年輕時,青春薄去,愛情只能微見漣漪了。其實不是。再卑微的生命,愛情都是一樣不平凡的,只是猶如魚兒在水,你認為它是不流淚的,而它怎么能不流淚?

(秦楚摘自《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