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yán)森海

一個高位截癱,臥床56年的病人,說話的時候不僅聲音響亮,還開朗健談。醫(yī)生看了都驚嘆:這是一個奇跡,是生命的奇跡!這個被稱為“奇跡”的男人名叫陳如蘭,浙江上虞人。為創(chuàng)造這一奇跡立下汗馬功勞的則是一位善良的農(nóng)村婦女,她叫毛菊英。他和她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的親人呢?

選擇愛人,就要為“愛”而承受一切

陳如蘭12歲那年,患上了急性關(guān)節(jié)炎。父母心急如焚,四處求醫(yī),但陳如蘭的腳傷不僅未見好轉(zhuǎn),情況還越來越差,他的雙腿動彈不得,最后導(dǎo)致臥床不起。一場意外,讓陳如蘭開始了煎熬而困苦的人生癱瘓之旅。望著癱瘓臥床的兒子,母親肝腸寸斷,整日以淚洗面,沒多久就心臟病發(fā),離開了人世。

母親死后,陳如蘭的兩個哥哥相繼成了家,姐姐也嫁了人。只留下如蘭和弟弟四蘭以及年邁體弱的父親共同生活,3個男人擠在一間破舊的平屋里相依為命。

幾年后,四蘭也到了成家的年紀(jì),盡管他人品出眾,但因家里有一個癱瘓的哥哥,許多人一聽就害怕。眼看著弟弟的婚事一次又一次的告吹,陳如蘭心里十分難過,一直暗自垂淚,覺得是自己連累了弟弟。一天,他對四蘭說:“要不把我送福利院吧?”“你說啥傻話!你有這么多親人在旁,為什么要送你去福利院?”四蘭深情地望了一眼哥哥。陳如蘭長嘆一聲,一串淚珠滑落眼角,他叩問蒼天:有哪位善良的姑娘能嫁給我弟弟?

忽然有一天,四蘭興沖沖地告訴哥哥,有一個姑娘不嫌棄他的家庭,愿意嫁到陳家。陳如蘭聽了,比弟弟還激動。然而一陣高興過后,他的內(nèi)心又忐忑不安。是的,陳如蘭在擔(dān)憂,那未過門的弟媳會不會真心接受他這個癱瘓的哥哥呢?

這個未過門的姑娘名叫毛菊英。此時,聽到女兒要嫁到陳家去,毛家的人都急壞了?！澳氵x擇了陳四蘭,就意味著要接受他癱瘓的哥哥和年老多病的父親,你有沒有想過,你的下半輩子會幸福嗎?”父母鄭重地問女兒?！熬沼⒛阏@么傻,好端端的人家不選,偏偏選了陳家,難道你寧愿受累吃苦?憑你的條件,啥樣好的人家不能挑啊?”親戚們一個個過來責(zé)問她。

面對家人和親戚的極力反對,毛菊英的內(nèi)心也很矛盾,思想陷入了激烈的斗爭,但很快她變得清醒,她考慮的是與她終身相伴的陳四蘭。四蘭憨厚誠實的影子一直在毛菊英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她所挑選的對象就是要像陳四蘭那樣的人?！八奶m人品好,今后他只要對我好,這就夠了。至于照顧他哥哥與公公,那是做人的本份,女兒知道可能會吃苦受累,但我不會后悔,我會盡力去做?！泵沼⒚嫔届o,語氣很強硬。父母看看女兒一副鐵了心的樣子,嘆了聲氣,再也沒說什么。上蒼注定要將善良的毛菊英嫁給陳家,去照看料理癱瘓的陳如蘭。

在那年正月十八,24歲的毛菊英嫁到了陳家。已在床上躺了十幾年的陳如蘭,對生活充滿了一線新的希望,對這個新來的弟媳產(chǎn)生了一種本能的依賴。

新婚的喜悅漸漸被生活的鎖碎沖淡。毛菊英自從來到陳家,她才真正體會到自己所面臨的艱難和辛勞。她一邊要照顧癱瘓在床的陳如蘭,還有體弱多病的公公;一邊還要趕上生產(chǎn)隊的勞動節(jié)奏,不落下一個工分。

一年后,女兒阿萍出生;接著,兒子阿峰也來到了世上。一家6口就住在兩間矮小的木結(jié)構(gòu)樓房里,公公與如蘭住在一間,毛菊英和丈夫兒女4人擠一間,居室的陰暗和窄小讓她深切地感受到人生的艱辛。而6個人的生活起居又占據(jù)了她所有的時間,她要幫他們燒水、買萊、燒飯、洗衣、倒屎……陳如蘭的每餐飯都由菊英親自送去。起早貪黑,毛菊英像個陀螺一樣不停地旋轉(zhuǎn),她一張靚麗嬌嫩的臉很快變得憔悴而瘦削。

冥冥之中,有一段超越血緣的關(guān)懷

就在毛菊英嫁到陳家的第6個年頭,體弱的公公離開了人世。從公公最后的眼淚里毛菊英讀懂了陳家對她的期望,她深知,公公心里最放不下的還是那個癱瘓在床的兒子。毛菊英默默起誓,一定像對待親哥哥一樣照顧如蘭。

陳如蘭的幾個兄長和嫂嫂雖然有時也來照看如蘭,但不知為什么,如蘭與他們的話不多。相反,冥冥之中,他同毛菊英好像有緣,說話很合得來,他親切地喊她“弟媳”。旁人說他們不像小叔與弟媳的關(guān)系,而更像親兄妹。陳如蘭對弟媳不僅在生活上寄于厚望,而且精神上也有很大的依靠。這樣一來,照料陳如蘭的重?fù)?dān)幾乎落在毛菊英一人身上。

毛菊英的丈夫陳四蘭為人厚道,有時在妻子面前顯得木訥。他是火車站的一名勤雜工,每天早出晚歸。他不會在毛菊英面前說好話,但內(nèi)心十分感激妻子,偶爾說上一句:“菊英,苦了你?！边@已經(jīng)是他感激妻子的充分表達(dá)。毛菊英從不計較這些,她覺得既然是一家人就不需要說什么好聽的話。

每天,當(dāng)別人還沉浸在睡夢中時,毛菊英一骨碌起床,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燒好兩壺?zé)崴玫疥惾缣m的床頭,幫他倒掉尿罐,放好洗臉?biāo)驮顼?再打開電視機。遇上冬天,還要在他的被里塞上兩個熱水袋。開始幾年由四蘭給哥哥翻身擦背,隨著年齡的增長,毛菊英也顧不了這些,由她給如蘭擦背,一天至少3次。菊英待如蘭像親哥哥,幫哥哥翻身擦背她也覺得很自然。

飲食上毛菊英對陳如蘭關(guān)懷備至。每次上街前,她總會走到陳如蘭的床邊,問他一聲:“今天再想吃什么?”陳如蘭的牙齒不好,菜只能吃軟的,毛菊英就盡量揀鮮嫩的,放在鍋里燒上好一會。有時候,她還會買一些餅干之類的東西讓如蘭和著開水吃,這樣就無需用牙齒嚼。

每到水果上市,毛菊英會挑最新鮮的楊梅、櫻桃、桔子等買來給陳如蘭品嘗。一次,陳如蘭突然說要吃櫻桃,街上和市場里都沒有賣,菊英就騎著破舊的自行車來到嶺南鄉(xiāng),來回30多公里,買來了櫻桃。望著喘著粗氣的弟媳,看看因震蕩而流出果汁的一粒粒櫻桃,陳如蘭眼眶里噙滿了淚水:“弟媳啊!真是難為你了?！?/p>

1989年6月,毛菊英發(fā)高燒臥病在床,兒子阿峰給母親拿來兩塊西瓜,讓她甜甜口、解解渴。毛菊英問兒子:“西瓜有沒有拿給你三伯?”阿峰還只有10歲,紅著臉答不上來。毛菊英臉一沉,給兒子一頓訓(xùn)斥,弄得年幼的兒子連連認(rèn)錯。事后,毛菊英再三交待兒女,有好吃的東西首先要想到你們的三伯,先給他送過去,這是你們小輩做人的道理與規(guī)矩。

陳如蘭怕熱,每到夏季,毛菊英不僅在他床頭安上電風(fēng)扇,還用雪碧瓶灌滿水在冰箱里冰到零度以下放在如蘭的床邊,給他降溫。1995年夏天,毛菊英湊了點錢,讓阿峰到城里買空調(diào)給陳如蘭的房間裝上?！皨?你和爸的房間這么悶熱,也裝一臺吧?！薄凹依锝?jīng)濟困難,先給你三伯裝。”“媽!你真是一副好心腸,怪不得鄰居們都說,陳如蘭沒有你這個弟媳,他怎么活。”“不許亂說!”毛菊英瞪了一眼兒子。就這樣,毛菊英事事都替陳如蘭著想,她與陳如蘭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但她生動演繹著超越血緣的關(guān)懷。

為補貼家用,毛菊英在家拿來了一大堆加工活:縫手套、貼商標(biāo)、做陽傘……她什么都干。丈夫說她已經(jīng)夠忙夠累,要她放棄加工活,毛菊英一聲不吭,繼續(xù)干她的活兒。四蘭拿妻子沒辦法,賭氣地說:“你在家這么勞累,我索性不去外面打工了,在家?guī)湍?”“你講啥氣話,家里有兩個孩子要培養(yǎng),你大哥也需要照顧,我還指望翻建新房,靠你一個人賺錢,哪能撐得住?”毛菊英平靜地理駁。陳四蘭聽了啞口無言,過了一會兒,他說:“那你別太累了,身休要當(dāng)心?！?/p>

孩子逐浙長大,他們在母親潛以默化的影響下早早就懂得人生道理。每次放學(xué)回家,阿峰、阿萍總是爭先恐后地幫母親干活。阿峰感慨地說:“我今后挑對象一定要找一個像我媽一樣的?！薄澳钱?dāng)然,在我眼里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母親!”女兒阿萍在一旁極力附和。毛菊英故意裝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責(zé)怪說:“你倆別拍馬屁,只要把書讀好,多看望照顧你們?nèi)?我就心滿意足了……”

轉(zhuǎn)眼間到了2006年夏天,陳如蘭突然覺得頭昏眼花,嘔吐不止。他喘著粗氣說:“弟媳,這回我逃不掉了,我要死了?！薄安辉S胡說,你不會有事的,我馬上去喊醫(yī)生。”

毛菊英火速趕到衛(wèi)生院,醫(yī)生說要把人帶過來治療,但陳如蘭的身體不能搬動,毛菊英求醫(yī)生無論如何到她家走一趟,多少錢她都愿意出。體諒毛菊英的一片愛心,醫(yī)生被感動了。趕到陳如蘭床頭,醫(yī)生說他是中了暑,立即給陳如蘭吊上兩瓶鹽水。毛菊英在陳如蘭的身邊陪伴了大半個晚上,熬得雙眼通紅。

第二天,陳如蘭的病情有所緩和,人也精神多了,菊英這才舒了口氣,她開興地說:“小混蘭(陳如蘭的小名),我說你死不了吧!”陳如蘭的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暗芟卑?要是沒有你,我早就不在人間了,更不用說還有這一遭。”毛菊英笑笑說:“大哥,甭這樣說,親人之間的互相照顧這是人之常情嘛!”

身患重病,心中牽掛的仍是大伯

毛菊英嫁到陳家近40年,用閃耀著人性光芒的真情譜寫了一曲感天動地的愛心長歌!曾經(jīng)是父母眼中嬌嬌女的她,竟變得如此堅強。善良,在這位淳樸的農(nóng)村婦女身上演繹得淋漓盡致。在體味人生艱辛困乏的同時,毛菊英也收獲著一份充實、快樂與自豪。

最讓毛菊英欣慰的是,在自己和家人的精心照料下,陳如蘭在臥床56個年頭后,身上沒有一處褥瘡,沒得過一次并發(fā)癥。醫(yī)生驚奇地問她,“你用什么方法護理與照料陳如蘭,創(chuàng)造了這樣罕見的生命奇跡?”毛菊英笑笑:“其實也沒什么,只是讓大伯吃得好些,經(jīng)常給他翻身擦背,讓他不受氣,常開興?！贝鸢甘趾唵?像水一樣平淡,更像山一樣深沉。

命運總是多舛。2008年,毛菊英在醫(yī)院查出患有直腸癌。真是晴天霹靂,一家人心中像插了一把鋼刀。陳如蘭更是夜無寧日,他想,這下完了,弟媳得了如此惡病,兇多吉少。他每天怔怔地發(fā)呆,如果弟媳有個三長兩短,離他而去,他也不想再活了……陳如蘭整天流著無助的淚水,祈求上蒼保佑弟媳這位好人。

其實,毛菊英在忍受著痛苦,她只是不告訴家人而已。她每天大便都會出不少膿血,晚上睡覺有時疼得在床上翻滾。一天,她叮囑兒子媳婦:“如果我不行了,你們一定要把三伯照顧好?！卑⒎宓难劭衾镆黄瑵駶?“媽,你不會有事的,你別這樣。照顧三伯我們一定會盡責(zé)?！眱鹤诱f著難過地掉下淚來。

毛菊英住進(jìn)醫(yī)院的前一天晚上,她來到陳如蘭的床邊向他道別。毛菊英還想瞞他,其實陳如蘭早己知道?！暗芟?是我害了你,我對不起你啊!”陳如蘭邊說邊低聲抽泣起來?！澳愫f啥!只是我離開一段時間苦了你?！泵沼⑾虼蟛度ド钋榈囊黄?。突然,陳如蘭揚起聲音:“弟媳,你不會死的!你是好人那,好人一定會有好報!”一個癱瘓病人鼓勵著一個“絕癥”病人,兩人以淚相對。

身患重病的毛菊英,心中始終牽掛著陳如蘭。在杭州治病的期間,她一次又一次地拿起手機,給在家的媳婦打電話,仔細(xì)詢問陳如蘭的生活,像大人關(guān)照孩子一樣反復(fù)交待媳婦,千萬不能耽誤三伯的生活照料。一次,媳婦半開玩笑地說:“媽,你自己都病成了這樣,還管那么多干啥?”毛菊英聽了,十分生氣,在電話里狠狠地把媳婦數(shù)落了一頓。

住院后的第5天,醫(yī)院為毛菊英動了手術(shù)。醫(yī)生說:“幸虧來得還及時,如果再晚來一陣,情況就糟了。當(dāng)然,你的生命還是要碰運氣!”陳四蘭望著憔悴不堪的妻子,心里有一種難以言狀的痛苦。毛菊英無微不至地關(guān)懷著他的哥哥,她的心地太善良了,又含辛茹苦料理家務(wù),兩個孩子基本上是她一手拉扯大的,而自己長年在外打工……想到這里,陳四蘭嘆息一聲,他感到虧欠妻子太多了,讓她累得患上了如此惡病。陳四蘭鼻子一酸,眼睛感到潮濕,“菊英,我對不起你!”陳四蘭緊緊握著妻子的雙手,聲音有點哽咽?！八奶m,別這樣說,這些年你也辛苦了,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毛菊英被推進(jìn)了手術(shù)室。

連續(xù)38天,毛菊英在病床上未進(jìn)任何食物,靠營養(yǎng)液維持著生命,體重從手術(shù)前的107斤降到89斤,身體瘦得像根干柴。兒子阿峰哭著幾次問醫(yī)生:“我媽到底要不要緊,她到底能不能活下去?”

上蒼眷顧善人,毛菊英終于善有善報。40天后,她漸漸恢復(fù)了元氣,先吃薄粥湯,再吃豆腐漿,慢慢地,一點一點她終于能夠進(jìn)食了。有了力氣,毛菊英一直想著早點出院,她心里時刻牽動著癱瘓在床的大伯陳如蘭。醫(yī)生說:“雖然渡過了危險期,但出院后到當(dāng)?shù)蒯t(yī)院至少要做8次化療?！薄靶?只要能出院,哪怕18次化療我也做!”

毛菊英心急火燎地回到上虞老家,一到家,她就拖著病體去看望陳如蘭。如蘭見弟媳平安而歸心里一陣高興,但見到她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難過地說:“弟媳,這段時間你不要管我,你只顧自己養(yǎng)好病?！薄班?看到你我就放心了?！泵沼⒑瑴I點頭。

接下來,毛菊英每隔半個月,到醫(yī)院進(jìn)行一次化療,她以驚人的毅力在5個月時間里進(jìn)行了10次化療,每次化療毛菊英就會落下一大把頭發(fā),到后來她索性剃了光頭。醫(yī)生欣喜地說:“毛菊英化療的效果出奇的好!”

前幾個月,毛菊英重新回到陳如蘭的身邊,她的體重己恢復(fù)到120斤,她對生活充滿信心。毛菊英開玩笑地對陳如蘭說:“小混蘭,看來我們兩人的命都大,我得陪伴照料你一輩子。”陳如蘭聽后笑了,毛菊英很久沒有看到過他笑得如此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