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章

侯波是中國女攝影家中的第一人。由于年齡關系,她已經不能挎著相機、身手矯健地出入各種重要場合,為一個時代留下印記。在她的記憶中,歷史正在漸漸遠去。但是,有一個慈祥的面容卻越來越經常地浮現在她的眼前。

侯波第一次見到宋慶齡是1949年8月28日。那一天,宋慶齡在鄧穎超、廖夢醒的陪同下來到北平,參加新政協(xié)。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等領導人悉數到前門火車站迎接。作為攝影師,侯波也早早趕到現場,目睹了這一重要的歷史場景。通過鏡頭,她驚嘆于宋慶齡穩(wěn)重而謙虛、莊重而素雅的氣質;作為一個普通的工作人員,她認為宋慶齡一定沒有注意到她。

第二年,劉少奇、周恩來等領導人到宋慶齡在北京方巾巷的住所去祝賀喬遷之喜。侯波又接到任務,跟隨拍攝資料。不料宋慶齡一見到她便說:“這位記者我見過,上次在車站你就去了?！敝芏鱽碲s忙介紹說:“她叫侯波,從延安出來的,是我們黨培養(yǎng)的女攝影工作者?！彼螒c齡叫她坐到自己身邊,選了一個蘋果請她吃。

此后,侯波見到宋慶齡的機會越來越多。每次見到她,宋慶齡總要問問她的工作情況,有時還會關切地說:“你身體這樣瘦,工作又很緊張,自己要注意休息。”

一次會議結束時,照完相的侯波去問候宋慶齡。宋慶齡拉住她的手說:“小侯,聽說你丈夫也是個搞攝影的,是不是就是那個拍電影的小伙子?”她指了指正在收拾攝影機的徐肖冰。侯波忙把徐肖冰拉到宋慶齡身邊。宋慶齡說:“你們兩位是夫妻,又是同行,這在業(yè)務上就有很多共同語言,真好?！彼€拉著夫婦二人的手說:“以后有時間,歡迎你們到我家來做客?！?/p>

過了一段時間,宋慶齡的秘書打來電話,請侯波夫婦第二天到宋慶齡那里吃午飯。宋慶齡把他們讓到客廳里入座,說:“我剛從上海回來。這是我給你們帶來的小禮物?！彼徒o侯波的是一條淡綠色絲綢圍巾,送給徐肖冰的是一件做工精致的的確良白襯衣。徐肖冰說:“謝謝宋主席,我們也沒有什么東西送給您……”宋慶齡說:“以后你們不要對我說客套話。我們是同志,又是朋友,我把侯波當作我的女兒一樣。你們坐著,今天我要親手給你們燒兩個菜吃?！蹦翘煸陲堊郎?宋慶齡不斷給侯波夾菜,勸她多吃,好長得胖些。告別時,她給侯波的孩子帶了許多好吃的,并囑咐:“下次再來的時候,一定要帶著孩子,我喜歡孩子。”

1957年,中國黨政代表團赴蘇聯(lián)參加十月革命40周年慶?；顒?。毛澤東任團長,宋慶齡任副團長,鄧小平任秘書長,侯波是隨團記者。抵達莫斯科后,毛澤東、宋慶齡被安排住在克里姆林宮,其他人員住在另一所賓館。侯波剛住下就接到通知,要她搬到克里姆林宮和宋慶齡住到一起。這是宋慶齡發(fā)出的邀請。經過蘇方的同意,侯波到了宋慶齡的身邊。宋慶齡住的是沙皇時期公主的房間。與她一起住在這里的,還有一位秘書和一位翻譯。宋慶齡見到侯波很高興,說:“住這里好,我們可以多聊聊天?！?/p>

每天,他們四個人一起吃飯。一道菜端上來,宋慶齡總是先輪流給大家布菜,然后才夾一點放到自己碗里。

從蘇聯(lián)乘機回國時,宋慶齡坐頭等艙,侯波負責在那里照顧她。頭等艙備了許多香蕉、巧克力,還有糖果。宋慶齡請侯波吃,自己卻一點也不吃。那是物資匱乏的時代,巧克力是難得見到的稀罕物?？斓奖本┝?宋慶齡問侯波手提包里裝著什么,侯波說是照相用具。宋慶齡讓她把包里的東西都取出來,把照相機背到身上,然后拿過空包,把水果和糖果統(tǒng)統(tǒng)裝進去,說:“帶回家給孩子吃?！?/p>

1961年,侯波離開中南海,調到新華社,和宋慶齡見面的機會少了,但仍常常間接聽到宋慶齡對她的關心和問候。1964年,侯波突然接到通知,讓她陪同宋慶齡出訪錫蘭(現斯里蘭卡)。

見到侯波,宋慶齡很高興,拉著她的手問長問短。她們一起乘機飛到昆明,為出國做準備。侯波和文字記者李琴住在一起。宋慶齡每天都為她們做一個菜,請工作人員送過來。她還親自教大家吃西餐,為他們演示刀叉怎樣用,囑咐喝湯、吃飯時嘴里不能發(fā)出聲音。當時市面上只有短襪,她就把自己帶的長襪送給每個女同志一雙。宋慶齡十分喜歡石竹花。侯波她們就從自己住的院子里采了石竹花送去。宋慶齡每次都很高興,放在鼻子前聞一聞,才鄭重地插到花瓶里。

這次出國后,侯波繼續(xù)留在新華社做攝影記者。在西南地區(qū)采訪三線建設時,她在峨眉山上為宋慶齡買了一頂草帽和一些魔芋豆腐。回到北京,她到后海北沿46號的住宅去看望宋慶齡。宋慶齡很高興,把草帽戴在頭上試了試,感覺挺好。此后的幾次外出,宋慶齡就戴著這頂草帽。她詢問侯波的工作情況,并留侯波吃飯。飯桌上,她特意嘗了魔芋豆腐,連說好吃。

不久,“文化大革命”開始了,侯波被攆到山西勞動改造。

1980年3月8日,宋慶齡在人民大會堂參加紀念國際勞動婦女節(jié)七十周年大會。侯波再一次見到分別了15年的宋慶齡。宋慶齡一把抓住她說:“這些年你好嗎?你到哪里去了?怎么也不來看我?”

第二年5月29日,宋慶齡病逝。正在南方出差的侯波從廣播里聽到這個消息后急忙趕回北京。經過一番努力,她終于在人民大會堂的吊唁大廳里又見到這位思念著她的長輩。宋慶齡安臥在鮮花叢中,神情依然是那樣安詳。

2009年10月23日,85歲高齡的侯波又一次來到魂牽夢縈的宋慶齡故居。在新落成的宋慶齡坐像前,她追念往事,不禁痛哭失聲。我們將宋慶齡遺物中的七頂草帽擺在她的面前。侯波立刻認出她送給宋慶齡的那一頂。

這是四川細竹篾編成的窄檐草帽。它曾經幸運地戴在一位偉人的頭上。侯波像當年宋慶齡收到這份并不值錢的禮物那樣,深情地撫摸著。盈眶的淚水使她不能看清一條條竹篾。而那當中編織著的是永遠不能忘懷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