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連雙

摘要司法判決的邏輯模式主要是:司法三段論、肯定式、一階謂詞邏輯模式。法學界對此存在一些批評,認為以往模式建構司法判決推理是不適當?shù)?并且制約其他模式的發(fā)展。本文擬在分析法律規(guī)范及司法判決特點的基礎上,找出爭議點,對以往的評價作出相關澄清與歸納。

關鍵詞司法判決 司法判決推理 邏輯模式

中圖分類號:D926.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0592(2009)10-159-02

一、司法判決中的邏輯模式

以往對司法判決推理的邏輯刻畫主要采取兩種形式,一種是演繹法律推理,另一種是類比法律推理。本文主要討論司法判決中演繹法律推理的邏輯結構。以往演繹模式的司法判決推理包括:

(一)司法三段論

三段論在司法判決中的運用,舉例如下:

一切殺人者應受刑罰處罰(大前提)。

T是殺人者(小前提)。

T應受刑罰處罰(結論)。

在傳統(tǒng)邏輯中,特別是在三段論中,將單稱命題作為全稱命題來處理。上面的例子形式化為barbara式:所有M是P,所有S是M,結論為所有S是P。

barbara式是三段論的第一格第一式,即AAA式。其前提為兩個直言命題,并借助前提中的一個共同詞項把兩個直言命題聯(lián)結起來,得出一個直言命題的結論。barbara式表示的是一種類關系。包括四種可能:第一種,S、M、P是全同關系;第二種,S、M是全同關系,S、M與P是種屬關系;第三種,M、P是全同關系,S與M、P是種屬關系;第四種,S與M是種屬關系,M與P也是種屬關系。

由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這一模式將法律規(guī)范(大前提)理解為全稱命題,以體現(xiàn)法律規(guī)范的普遍性;案件事實命題(小前提)理解為單稱命題;法效果(結論)也理解為單稱命題。

司法三段論,被表述為:

“假使任何一個案件事實實現(xiàn)T,則應賦予其法效果R(大前提)。

特定案件事實S實現(xiàn)T,質(zhì)言之,其系T的一個‘事例(小前提)。

對S應賦予法效果R(結論)?！?

可以看出,這一模式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邏輯表達。將大前提處理為假言命題,T與R之間是實質(zhì)蘊含關系;小前提中S與T是個體和類的關系,即認定某特定事實是否符合法律規(guī)范的要件,這一過程通過涵攝 來完成;結論也為假言命題。

(二)肯定式

“如果某人行為違法且該違法行為給其他人造成損害,那么他必須賠償因該違法行為所造成的損害,

A的行為違法,并且該行為給B造成損害,

A必須賠償損害。”

其形式表達為:(p→q)∧p→q

此種模式中,將法律規(guī)范處理為假言命題,案件事實處理為命題,法效果也處理為命題。在命題邏輯中,上面的表達式為重言式,被稱作假言命題肯定前件式。以假言命題為大前提,以該假言命題的前件為小前提,得出該假言命題的后件為結論。也就是說,肯定一個假言命題和該假言命題的前件,得出肯定其后件的結論。

(三)一階謂詞模式

克盧格認為,“在事實上,三段論至少可以在原則上解釋成謂詞邏輯(第一層次)的分支?！?司法三段論的一階謂詞表達為:

對于一切x:如果x滿足了事實構成T,那么法律后果R就適用于x。

s滿足了事實構成T。

法律后果R適用于s。

法理學中這樣解釋,Tx是事實構成,Rx是法律后果,x可以是公民、法人或其他社會組織,依照法治原則,即“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所以在Tx 、Rx前加全稱量詞。推理過程為:某s發(fā)生了事實,經(jīng)查找法律規(guī)范發(fā)現(xiàn)其符合法律事實T,記為具體法律事實Ts,由x(Tx→Rx), 根據(jù)全稱消去規(guī)則可得Ts→Rs,由Ts和Ts→Rs,根據(jù)分離規(guī)則MP得出具體法律效果Rs,該推理是形式推理,其有效性不依賴于Ts,Tx,Rx,而僅依賴于邏輯常項?和→的性質(zhì),只要Ts,x(Tx→Rx)是真的,則Rs就是一個合法的判決。

以上的邏輯模式有以下共同點:其一,將推理的前提和結論都理解為事實命題;其二,它們都是邏輯有效式。在推理過程中,前提和結論的關系是前提真,則結論必然真,而不會出現(xiàn)前提真,結論假的情形。

二、 對以往司法判決中邏輯模式的批評

對司法判決中邏輯模式的批判主要集中于:

(一)用以上模式構建司法判決推理是不適當?shù)?/p>

首先,對大前提的刻畫是不適當?shù)摹?/p>

三段論模式把法律規(guī)則理解為邏輯的全稱命題,從邏輯的全稱命題中導出的判決要求強調(diào)一切謀殺者的可罰性,才可斷言某個謀殺者的可罰性。 “至少當問一問,為了建立法律判決,要求邏輯的全稱命題的可推導性,之于我們,何為合理的。為什么那個意欲堅持說明某個謀殺者的可罰性規(guī)定,同時必須強調(diào)一切謀殺者的可罰性?”

其他模式將大前提理解為假言命題。但是法律規(guī)范中法律事實與法效果之間并不是實質(zhì)蘊涵關系。

以上所有模式都將大前提理解為描述性的具有真值屬性的事實命題。在邏輯學中,“有效性”、“邏輯后承”這些概念都是通過“真”來定義的。而司法判決推理的大前提是一種規(guī)范,存在樣態(tài)為效力,所針對的是意志活動,目的在于設定權利或者授予權力,加載義務。一方面,約根森、A·羅斯等人認為,法律規(guī)范不具有真值,經(jīng)典邏輯的元邏輯概念不能應用于道義語境;另一方面,他們又承認,規(guī)范之間有“邏輯矛盾”、“邏輯后承”這樣的關系。這被稱為約根森二難。但至少能得到這樣的結論,規(guī)范要么沒有真值,要么具有不同于事實命題真值的另一種真值。因此,以上所有模式將大前提刻畫為事實命題是不適當?shù)摹?

其次,對推理模式的刻畫是不適當?shù)摹?/p>

三段論模式“推導是公正的,但這不意指,由于這個原則,此推導就是不可放棄的。如果人們把普遍化原則理解成禁止任意,那么,如果存在一個據(jù)此謀殺者當被處罰的規(guī)則,而不必找一個每個謀殺者應當一無例外地被處罰的前提,此時,對這個原則而言,就足夠了?！?

菲特麗絲認為,邏輯會迫使法官得出特定的判決結論。在一個形式有效的論述中,如果前提為真,則結論必然為真,這也是佩雷爾曼的觀點,即邏輯促成了特定的結論。由于法律裁決并不是像數(shù)學證明一樣那么具有說服力,因此,邏輯不能用來分析和評價法律論述。

對推理模式的批評還有實質(zhì)的維度。“那種推理模式無法正確地描繪法律適用的過程,掩蓋了真正的觀察問題的角度。這個觀察問題的角度實際上就是對法律大前提和生活事實進行處理和比較。”

“三段論是一種基于邏輯效力的語義學觀念的推理形式。Hage認為這一觀念不適用于規(guī)則。邏輯效力的語義學觀念的旨趣主要來自于某種觀察演繹論證的特定方式。Hage稱此觀察方式為論證的‘容器比喻?！?在Hage看來:“容器比喻”不適用于依規(guī)則進行的推理;三段論也不是規(guī)則適用的正確形式。

依佩雷爾曼之見,以上的推理模式對司法判決推理的實質(zhì)向度沒有什么作用。那種純粹的形式推理將自己局限在檢驗形式推論的正確性,而不涉及其結論的可接受性,這不足以刻畫司法判決推理。

(二)以上模式構建司法判決推理制約了其他模式的發(fā)展

以上批評者有的認為,司法判決是一種論證活動。司法判決是一個說理的過程,是一種尋求正當性證明的活動。論證判決結果的正當性和可接受性是司法判決的要求。

在以上模式中,因為推論是判決形成的最后的必經(jīng)階段,它向人們證明結論與前提之間具有必然的聯(lián)系,因此結論具有不可推翻的正確性和邏輯的力量,這樣,人們在研究法律推理時,就會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推理形式及其規(guī)則的研究中,而對推理的前提關注不夠。從而導致了判決沒有得到充分論證。

同時,作為法律推理結果的大前提不是唯一的,是可爭論的。一方面,對這樣的前提形式化意義何在;另一方面,論證的壓力都集中于前提,這樣對前提的壓力是否太大了。

正如菲特麗絲所說,“形式上的分析和評價只涉及作為一種結果的論證,涉及前提支持結論的方式,而不涉及論證過程,即提出支持或反對的論述所進行的商談。一種獨白式的形式分析不會考慮論證得以發(fā)生和論述與觀點作為前提與結論進行分析的商談語境?！?

三、 對司法判決中邏輯模式批判的分析

(一)對以往司法判決中邏輯模式的澄清

首先,對于怎樣合理地形式化法律規(guī)范,需要澄清:以往的邏輯模式并非將大前提作為單一法條來形式化。以往模式是建立在推理大前提是對法律推理結果的形式化,大前提是法律解釋或法律續(xù)造的結果,是考慮了法律體系內(nèi)部諸如字義,法律的意義脈絡,歷史上立法者的規(guī)定意向、目標及規(guī)范想法,客觀的目的論標準;同時考慮了諸如邏輯的、傳統(tǒng)的、社會福利的、經(jīng)濟政策的等等外部因素,衡量和選擇的結果。 前提中包涵了以上種種考量。同時,“法律規(guī)定也只表達了允許有例外的這樣的規(guī)則,但沒有表述(一無例外的)邏輯的全稱命題,這個規(guī)則在與判決理由的邏輯重建的關聯(lián)中,被證明自己有普遍特點?！?

其次,以往邏輯模式描述的是事實命題之間的推導關系。

再次,以上模式并非沒有論證過程,只是論證集中在法律推理與事實推理的過程。

論證有兩方面的是非對錯的問題:一方面,前提是否真實,無可爭議或可普遍接受,即前提的是非對錯問題;另一方面,結論是否由前提必然地得出,即推理的是非對錯問題。亞士區(qū)分了前提的是非對錯問題和推理的是非對錯問題。他認為論證需要解決以上兩個方面的問題,并且這兩個問題是不可相互替代,不可相互歸約的?！白C明的前提不同于論辯的前提,因為證明的前提是對兩個矛盾陳述之一的斷定(證明者不問其前提,而是規(guī)定它),而論辯的前提取決于對方在兩個矛盾之間的選擇?！被凇扒疤岬牟煌瑢τ谠谶@兩種情況下產(chǎn)生三段論是沒有區(qū)別的,因為證明者和論辯者在陳述了一種東西屬于或不屬于另外一種東西之后,都以三段論的方式進行論證。” 司法判決推理是適用法律的過程,是將經(jīng)發(fā)現(xiàn)、重構、填補、創(chuàng)制的法律具體應用于當前案件,將案件事實納入該上位規(guī)范之下進行司法歸類的推論過程。判決推理旨在基于事實和法律對具體案件做出判決。并非沒有論證過程,只是論證集中在法律推理與事實推理的過程。

(二)以往邏輯模式存在的問題

首先,對法律規(guī)范的陳述使用法律規(guī)范命題。一法律規(guī)范命題為真,當且僅當,該法律規(guī)范命題存在于相對的法律系統(tǒng)中。可見,法律規(guī)范命題不是事實命題,其與事實命題具有不同的真值。

一個完整的或者獨立的法律規(guī)范命題,是由構成要件和法效果所組成。法律規(guī)范命題并不是在敘述是什么或者不是什么,而是應該做什么或不應該做什么的效力規(guī)定陳述或評價規(guī)范陳述

關于前件和后件的關系,同意前面的批判?！皹嫵梢c法律效果并不是自然的因果關系,而是一種效力規(guī)定?！?

以往邏輯模式無法刻畫法律規(guī)范的上述特征。

其次,關于推理模式:推理的大前提是法律推理的一種結論?！靶问竭壿嫃膩聿荒苡靡栽u價在自然語言中形成的論述是否有效。形式邏輯只能說明對某種證立的解釋,依據(jù)該解釋,某種論述是正當?shù)?。依?jù)某一特定邏輯體系對某一法律證立的轉(zhuǎn)化,給出一種可能、但并非唯一可能解釋?！?

同時,在司法實踐中,也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形:對于同一個案件,相互矛盾的主張都有法律上的依據(jù),從而無法得到單一而確定的結論。造成這種情形的原因很多,例如規(guī)范沖突。當沖突的規(guī)范都可適用于同一個案件時,應當通過確定規(guī)范之間的優(yōu)先關系,來撤銷一些法律規(guī)范的適用效力,從而得出單一且確定的結論。此類推理有以下特征,由局部前提可推出的結論,在考慮全部前提后卻可能推不出。

“演繹之于科學是不可或缺的,但不是充分的。它是一種從一般到特殊的推理,是依據(jù)barbara方法的三段論。此一推理是強制性的,但是否導出真實的結論,則取決于前提的真實性。”

對于前提的真實性,拉倫茨認為,案件事實能否歸屬于一個適用范圍過寬的構成要件,一個獨立的法律規(guī)范是不能確定的;還必須審查,此案件事件是否包含于限制性的規(guī)范的構成要件中,只有當此案件事實可歸屬于前一規(guī)范的構成要件,且不歸屬于限制性的規(guī)范的構成要件時,此規(guī)范所規(guī)定的法效果才能得以發(fā)生。

哈特也認為,“有時在將一般化規(guī)則適用到特定個案的時候,需要進一步地做出選擇。”

可見,“法律的使用是一個比依據(jù)barbara模式的簡單邏輯三段論法更為復雜的程序?！?

以往邏輯模式無法刻畫司法判決推理的上述特征。

對此博登海默給出了解決上述問題的答案:“雖然演繹邏輯并不能解決法律秩序中最為棘手的問題,但是這并不意味著邏輯與經(jīng)驗之間的相互關系是對立或相悖的。” “如果我們不是完全無視道德與社會方面的考慮,也不是錯誤地把邏輯認為是機械式的推理行為,那么我們就一定能夠得出結論說,邏輯和經(jīng)驗在行使司法職能過程中與其說是敵人,毋寧說是盟友?！?

參考文獻:

[1]王洪.司法判決與法律推理.時事出版社.2002.

[2]孔紅.道義邏輯與法律規(guī)范推理.哲學動態(tài).2006年增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