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利
一個偶然的機會,在友人那看到一幅“荷塘清韻圖”。展卷伊始,筆者便為其妙筆所驚,但見一紙墨香,篷荷水墨淋漓蘊成妙境,姿態(tài)各異,默然優(yōu)雅。但見無盡墨荷從闊筆潑灑而來。淡者如煙騰裊,濃者若釉勻敷。其葉水墨交融,濃淡互依,落落大方,沉著有趣,直覺靈韻安然。其花清新淡雅,脫俗出塵,堪悟禪意梵落。畫面以遠近交加,上下滲透的奇妙筆法將冷暖色調(diào)變化盈然脫出。
其技法老道,濕筆墨活、濃郁深厚,凝斂而不滯:渴筆飛白,蒼勁流暢、華滋而不枯。刻畫自然,氣韻天成,無不透露出作者使用焦、干、潤、濕的深厚功力,尤其是他利用幾種墨色濃淡的積疊相互破色,有甚為獨到之處。他將“疇墨法”、“點虱法”、“破線板滯法”交幻沉勻,來精心勾畫出荷塘渺遠靜謐的意境,使其靜中有動,動中有靜,大氣磅礴中令人心曠神怡。
細看落款,方知為荷魂派畫家侯曉河先生所作。筆者頓生仰慕之心,由于機緣未逢,一直未能結(jié)識。一次朋友的聚會上,終于有幸得見先生風采,欣然握手相識。于是,筆者冒昧在一個上午叩環(huán)訪幽,幸進了荷花居廬,拜會了曉河先生。
身入妙境,但覺墨香醉人,室內(nèi)荷風徐徐,壁上荷影娉婷,恰似身置落伽,頓時梵聲繚繞,禪意清新,不覺履放沉穩(wěn),心生虔誠。近前賞觀,更覺心曠神怡,為先生妙技所折服。
在“冰清玉潔”的畫面中,濕墨漬痕由右下上皴,繼于枯筆用線性淡葉輕輕勾畫,幾朵白蓮悠然探出水面,其姿冰清玉潔、婀娜多姿、素然天成。作者筆下的白蓮,花瓣雙勾,不多敷色墨,只在勾線處用少許淡色或淡墨,在花瓣的尖部用濃色或濃墨勾描,花蕊用藤黃和大紅點出,清新淡雅,讓人百看不厭。朵朵猶如片片白玉,使人驀然想到了陸云的“金條懸白窄”,白居易的“素房含綠玉冠鮮”和吳融“白玉花開綠錦池”的絕妙詩句。其整體布局花葉相間畫意濃郁,濃淡相協(xié)精神明毅。作者以傳神的筆墨,繪出荷的神韻,讓人浮想聯(lián)翩,不覺感到,人生就如這荷池,雖泥淖周遭尚能卓爾不群,
“出污泥而不染”方顯自我本色,定力便是個性。沒有陽光的時候,自己就是陽光,當沒有歡樂的時候,自己就是歡樂,艱難困苦的惡劣處境只能激勵自己的信心。古今書畫家千百次描畫的白荷折射出了多少形象之外的美德,支撐了多少世紀的傲骨啊!
在“洛神賦”里,他以花擬人,有意將濃墨與淡花塑造出一種強烈的色彩對比,強烈地沖擊著欣賞者的視覺神經(jīng)。荷葉翻飛,宛如心潮逐浪,白荷盎然,映現(xiàn)嬌艷而又飽滿的柔情。把欣賞者從有限時空引向無限遐想,讓人游目騁懷,產(chǎn)生出一種夢幻般的杏遠感和幽深之感。他甚至突發(fā)奇想,讓兩只仙鶴輕盈地站在漂浮的荷葉上引吭高歌,他們像期待著一個美妙的女子的來臨,這個意象,是以荷的幽香、解語、內(nèi)斂、嬌羞與冰清玉潔和整體傾側(cè)的畫面來完成。畫者就像一位高明的攝影師,攝取了一幅極其自然但一般人卻又視而不見的畫面,把一個影子投入了讀者的心里,以暗示的手段詩意的描畫出了動與靜、有與無,虛與實的景象。讓我們在此悟到了一位曼妙的女子,她體態(tài)輕盈像翩翩飛起的鴻鶴,明麗耀眼如清澈池水中婷婷玉立的荷花。她,就是夢想中的洛神,而此畫面則是曹植《洛神賦》用墨彩的神奇演繹。神韻的畫面使其轉(zhuǎn)化為聽覺,繼而又轉(zhuǎn)化成一種感覺。啟發(fā)了觀者更加廣闊深遠的想像和聯(lián)想。
游廊瞻望,心中惴惴難耐,涌現(xiàn)出陣陣的激動。不只為畫面,而是為其墨韻荷花中所自然流露出的那一種內(nèi)涵。從畫技上賞析,其落筆遒勁有力,干脆利落,絕無拖泥帶水之嫌。色彩艷麗大膽,卻無媚俗之感;從神韻賞析,大有“無相天成”的靈悟,或簡或繁、或剛或柔、或濃或淡,筆下的荷都是一派純凈。有石濤的“氣”,有八大山人的“韻”。有潑墨獨創(chuàng)出意氣飛揚的畫風。有宋人體察物情之“理”的暢快意象,畫面不但超越了花卉的屬性,更將文人荷花的筆墨范疇拓展至一個新的境地。
踱步觀覽,心中慢慢叩思,實感侯曉河的荷花同古人較比有其獨到之處。他在繼承的基礎(chǔ)上破古法于筆墨,形成了自己的風格。尤其是他巧妙地運用夸大、變形的形式來表現(xiàn)荷花的精神內(nèi)涵,用寫意的方法來完成畫面的狂放和飄逸的變換,著墨重點全力于自我表現(xiàn)造形之變形藝術(shù)。他的荷花雖然承襲何海霞先生,屬于大干一脈,但也深受現(xiàn)代墨韻影響。所以,他的寫意荷花,已經(jīng)擺脫了“自然再現(xiàn)”的羈束,而是注重于神韻的表達。以筆者看來,有以下三個特點:
其一,侯曉河筆下的荷沒有低頭葉,總是倔強的向上挺立著,穩(wěn)態(tài)安然。四季變換,卻毫無慌張。所繪荷葉大闊梗長,亭亭凈植,將荷花瀟灑脫俗的韻味,表達的十足。當我們觀賞時,看到的是畫面中翠蓋千重,青錢萬疊,漾出了一片明媚的碧波,會讓人產(chǎn)生許多難發(fā)言表的觸覺,有著一種不自覺的置身融入之感。那感覺仿佛循一支古曲,走進荷的世界,涉一方水塘的清雅,細聽蓮的訴說……我想,畫如其人,作品亦是畫者心悟的理解,這可能也是畫家個人性格的一種顯達吧。
其二、熱愛生活,期盼和諧,力圖用筆墨表達自己的快樂觀。他筆下的荷,并蒂蓮嬌艷欲滴,才露尖尖角的小荷隨風搖曳,蜻蜒飛入畫面沉溺花中,魚兒悄悄游來游去,水紋緩緩展開擴散,一枝枝飽滿的花蕾,一朵朵盛開的玉蓮,在驕陽下熠熠生輝,婀娜多姿地搖曳在碧水藍天之間,顯得出奇的清雅明麗。更有佳人琴瑟聲聲,暗香浮動,白裙飄飄的粉紅玉顏里,緩緩的綻出一縷縷淺淺地微笑,那種極致的朦朧之美于整個畫面一覽無疑。便是畫那秋荷,也毫無孤獨立于瀟瀟秋風中的楚楚可憐之態(tài),而是高傲兀遠,風骨感人,充滿了對生活的渴望。與八大山人“冷眼看世界”的畫荷風格有了迥然不同的區(qū)別——荷花乃是徹悟生命的智者。由此,我們亦可領(lǐng)悟到曉河那種豁達超然、充實豐厚的人生境界。
其三、追求朦朧,講究詩意,充分利用潑墨和大寫意手法來表達荷的靈魂。從技法上不難看出,他是采用將墨汁傾瀉在紙上,然后由其自然發(fā)展,再用筆推開,先下淡墨,繼之于濕漉潑墨,做到了墨中有水,水墨交融,毫無死墨形成。潑墨干后,再用傳統(tǒng)筆法鉤寫花瓣,使筆中蘊墨,墨中有筆,用傳統(tǒng)的中國筆墨精神,增加了畫面的變化。因為用心血作畫,所以,我們從畫面讀到了高啟的:“葉低浮水上,莖弱裊風前,乍覆游魚戲,難藏宿鷺眠”;讀到了范成大的:“風葉青蔥亦自香”盧照鄰的“浮香繞曲岸,圓影覆華池”;鄭谷詩的:“移舟水濺差差綠,倚檻風搖柄柄香”的荷葉之骨香:也體驗到了白居易的:“素房含露玉冠鮮,紺葉搖風鈿扇圓”;李商隱詩的:“惟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韓琦的:“鈿扇相倚綠,香囊獨立紅”荷花的和諧之美。
常聽人說“畫荷,最易也最難。易者是容易入手,難者是難得神韻”。所以,筆者問到侯曉河這樣一個問題:“您覺得您的墨荷神韻是什么呢?”他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荷魂。”筆者又問道:“您認為什么是荷魂呢?”他凝神慢慢回答道:“禪悟?!?/p>
筆者此時方明白了侯曉河先生筆下的荷為什么如此神韻,如此通達,如此栩栩如生,如此有生命力——他是在追求一種至高無上的境界啊!是的,佛祖的降世,觀音的坐壇,無一不是用蓮花來顯示。所以,佛祖、菩薩腳下就有了祥瑞之氣繚繞的蓮臺。佛教高僧的心在佛教典籍里也被說成是“蓮花心”,修行越高,則蓮花覆蓋的清凈的世界也就越廣闊。蓮花心一失,所謂的高僧也就和六根不凈的常人沒有多少區(qū)別了,荷花便被佛教寺院定為“五樹六花”之一,這便是一種高潔的象征。
曉荷就在這樣的心態(tài)下,從畫荷構(gòu)圖的伊始,便以一顆虔誠的心將線條、墨漬融進了讀解,融進了修行,融進了梵妙,從禪悟里提取審美的精神,然后把墨荷中最優(yōu)美、最動人的畫面,用精致疏淡的手法表現(xiàn)出來,給讀者留下了充分想象的空間。
筆者不由感嘆道:他人得荷之貌,侯曉河得荷之魂也。在畫境里,荷花被侯曉河抽去了俗骨和媚風,只剩下快意高傲的魂魄。而他,正用這樣一種魂魄,融進筆墨,融進藝術(shù),融進人生。
我,久久為此而感動著,于是,有了這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