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經》記者 王宇

中歐峰會的召開,在一定意義上,掃除了歐洲對于所謂 “G2”的疑慮

每年10月開始,傳統(tǒng)的外交季,中歐雙方的高層互訪與交流也趨頻繁。

從10月8日的中國國家副主席習近平訪歐,到11月18日的首次中歐智庫間“戰(zhàn)略伙伴關系論壇”,再到11月20日的中歐人權對話,11月21日的中國貿促團赴歐,以及11月30日的中國歐盟峰會(中歐峰會),兩地領導人、學者、商團忙碌地飛越亞歐大陸。

因去年底達賴訪歐而推遲的中歐峰會在今年則備受矚目。全球金融危機的影響下,溫家寶總理5月6日對歐洲的“信心之旅”和7日的“中歐高層經濟對話”,為5月28日在捷克舉行的第11屆中歐峰會拉開帷幕。

半年后的11月,第12屆中歐峰會按照慣例如期舉行,這就使得中歐在一年內舉行了兩次最高級別的政治對話機制。

此外,始于1998年的中歐峰會,在會址選擇上則是在中國、歐盟間交叉罔替。雖然在歐洲的會址因歐盟輪值主席國的更替而變動,但在中國境內,以往都是固定在北京,而今次卻是選址古都南京。

對此,中歐峰會配套活動之中歐共商峰會的主辦方“中國歐盟商會”主席伍德克(Joerg Wuttke)以輕松的口吻對《財經》記者說:“我們能放在不同的Capital(首都),中國也可以放在不同的Capital(省會)么?！?/p>

中歐關系的新意

11月29日中午至30日下午,南京的數條干道、隧道和機場高速被間歇性地封閉。南京市民在相互傳遞“溫總理要來南京”的激動時,也接觸到一個陌生的政治概念:歐盟。

曾在2008年參與籌備聯(lián)合國人居署第四屆世界城市論壇的南京團市委副書記李世峰告訴《財經》記者:“省政府和市政府現(xiàn)在是動員一切力量,全力保障本屆中歐峰會。”

在當地媒體的話語中,這兩次會議都是南京承辦的最高規(guī)格的會議。而對于普通民眾來說,讓他們頭疼的是,到底是歐盟大還是聯(lián)合國大?畢竟,對國際組織這樣一個政治假想概念的認知,來自于國家這個更為真實的假想概念。

當街頭巷尾還在議論著奧巴馬訪華,歐委會主席巴羅佐就在《里斯本條約》12月1日生效前夕,即趕到中國參加中歐峰會。這就更加論證了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院長楊潔勉在中歐戰(zhàn)略伙伴關系論壇上所表示的,“中歐伙伴關系在《里斯本條約》即將生效時具有特殊的戰(zhàn)略意義”。

針對中歐峰會及雙方發(fā)表的聯(lián)合聲明,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歐洲研究中心主任葉江對《財經》記者表示,在一定意義上,這掃除了歐洲對于所謂中美搞“兩國集團”的疑慮。

外交部副部長張志軍也在中歐峰會新聞發(fā)布會上說:“中國是最大的發(fā)展中國家,歐盟是最大的發(fā)達國家集團,中歐關系的戰(zhàn)略意義日益突出?！敝袊蜌W盟之間的交往,是對國際多邊主義的認可,也是對美國單邊主義的否定。

同地區(qū)組織之間發(fā)生密切的外交往來,這一行為本身是超主權的,也促進了中歐關系的總體發(fā)展。達賴竄訪歐洲使得中國和歐洲一些國家間的關系受到破壞,但與作為區(qū)域組織的歐盟之間的關系則可以減少個案對于中歐關系的負面影響。

而另一方面,雖然歐盟的區(qū)域一體化程度最高,但中國與歐盟的關系不如與其他區(qū)域組織關系來得親密。對民眾來說,東南亞國家聯(lián)盟、上海合作組織是天然的睦鄰,與非洲聯(lián)盟也有著自然的發(fā)展中國家認同,而對歐盟的認識卻來自于貿易爭端和人民幣匯率等問題。

無盡的貿易糾結

中歐之間,既不像中俄之間有漫長的陸地邊境線,也不像中美之間有彼此利益攸關的太平洋,而是靠貿易聯(lián)系在一起。

歐盟是中國最大貿易伙伴,中歐貿易占中國對外貿易的17%,而中國也是歐洲第二大貿易伙伴。商務部歐洲司司長孫永福認為,經貿關系是中歐全面戰(zhàn)略伙伴關系的重要組成部分。

即便在金融危機下,中歐貿易也保持相對穩(wěn)定。據中方統(tǒng)計,今年前10月,中歐貿易額為2924億美元,同比下降18.7%,但降幅連續(xù)6個月收窄。此外,根據歐方統(tǒng)計,今年前8月,歐盟出口總額同比下降19%,而對華出口僅下降3%。

但也正是巨額的貿易量給雙邊關系帶來了彼此的糾結。2008年,中國對歐洲的貿易順差達到1160億美元,這也使得歐洲老百姓把金融危機下9.8%的失業(yè)率歸咎為中國帶來的貿易不平衡。

隨著上個世紀90年代的經濟自由化和全球化浪潮,中國等新興經濟體由于勞動力成本低廉等因素,在國際市場分工中成了主要的加工工廠。復旦大學歐洲問題研究中心常務副主任丁純教授對《財經》記者說,中歐貿易失衡的一個主要原因就是中國以加工貿易為主的出口結構。

究竟是國際市場分工使得中國不得已地處于嚴峻的國際貿易失衡狀態(tài)、并導致金融危機,還是中國人為地導致貿易失衡,從而牽連了歐洲和美國,便成了“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死結。

但從全球看來,歐洲人對于貿易失衡的顧慮,更多地來源于中國和美國之間的金融紐帶,這個紐帶實際上可能使歐洲獨自承擔貿易赤字。伍德克對《財經》記者說,中國巨額的貿易盈余與美國巨大的貿易赤字,雖然是通過中國購買美國國債而平衡了,但卻危害了整個國際貿易平衡。

而歐洲國家間則可以相對較好地保持貿易平衡。歐盟駐中國大使安博(Serge Abou)對《財經》記者說,歐洲國家彼此相鄰,經常一起開會協(xié)調一下,各自領導回去后也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協(xié)議也容易履行。

但對于中歐這樣相隔遙遠、并有巨大經濟發(fā)展水平差距的地區(qū)之間來說,若想保持貿易平衡,則絕非易事。溫家寶在中歐峰會上,重申中國不尋求超出合理水平的貿易順差時,也同時強調了歐洲對中國的技術壁壘。

在生產力水平無法在短期內解決貿易失衡問題時,匯率問題便浮出水面。歐洲人認為,一旦人民幣兌歐元升值,就可以使得歐洲商品在中國的價格降低從而擴大歐洲對華出口、并抑制中國對歐出口。

自人民幣2005年正式與美元脫鉤后,人民幣匯率在三年中升值了20%以上。但從2008年開始的人民幣匯率在操作中盯住美元,意味著在美元兌歐元貶值的同時,人民幣也對歐元在近幾個月貶值。

但是,國際經濟總充滿著悖論。雖然中國擁有大量的外匯儲備和貿易順差,在理論上說存在升值空間,這樣也有助于國際經濟再平衡,可是,歐洲政治家也擔心此時限制了中國經濟的購買力會使得經濟危機雪上加霜。俄羅斯駐華商務代表齊普拉科夫對媒體表示,在中國出口持續(xù)半年前要求人民幣升值,都是可笑的。

復雜的新能源合作

在全球經濟都期盼一個新經濟增長點的時候,清潔能源就凸顯出來,并具有無尚的道德高標。本屆中歐峰會的一項重點,就是雙方在清潔能源領域資金和技術上的合作。

而峰會選址南京的一個重要原因恰恰就是江蘇在中歐清潔能源市場的重要性。南京市代市長季建業(yè)介紹,南京正著力打造風電光伏裝備產業(yè)、電力自動化與智能電網產業(yè)、通信產業(yè)、節(jié)能環(huán)保等四個千億級產業(yè)集群。

此外,蘇南地區(qū)以尚德和中電電氣為代表,在太陽能光伏產業(yè)表現(xiàn)突出;而蘇北則以鹽城、徐州為代表,在風電領域有所作為。外交部副部長張志軍在向媒體介紹本屆中歐峰會時說,江蘇在經濟增長方式轉變方面具有代表性。

氣候變化等問題已不能完全通過軍事力量來解決時,非傳統(tǒng)安全就成為新國際格局立定的出發(fā)點。但同樣還是清潔能源技術發(fā)展不平衡問題,不但帶來了各國對新規(guī)則的分歧,也帶來了貿易糾紛。

從事清潔能源投資的荷蘭春天中國區(qū)經理蒲飛菲女士對《財經》記者說:“總體來看,在清潔能源的使用方面,歐洲是現(xiàn)在的市場,美國是未來3年-5年的市場,中國是未來十年后的市場?！币徽Z道中全球領域清潔能源市場成熟度的差異。

由于中國目前還不是清潔能源的主要使用國,因而有大量的制成品和使用終端輸往歐洲,這就是中國對外貿易典型的“兩頭在外”的境遇。伍德克對《財經》記者說:“為什么中國自己不去使用清潔能源?德國沒有那么多太陽。”

歐洲公司的不滿也引起了中國國內的擔憂。中電電氣光伏事業(yè)部市場經理鐘章偉對《財經》記者說:“雖然中國在歐洲的光伏市場占了很大的份額,而現(xiàn)在國內光伏產業(yè)受到很多政策支持,大家都很害怕歐洲未來可能的針對光伏產業(yè)的反補貼、反傾銷調查。”

而中歐雙方對于貿易保護主義的理解卻有所不同。中國歐盟商會認為,中國水、電等資源的低價,以及由此造成的工業(yè)產能過剩,使得中國很難成為清潔能源的使用市場。

此外,中國清潔能源市場的不成熟,產業(yè)化程度低也是一個重要原因。瑞典Bioprocess公司駐中國高級商務代表李超對《財經》記者說:“生物質能在歐洲都是大型產業(yè)化項目,在中國大部分卻是分散的。而歐洲的設備動輒就是上千萬,雖然技術優(yōu)勢明顯,但是對于國內來說成本太高,如果是小型項目顯然是不合算的?！?/p>

因此,推技術、推資金就成了中歐之間在清潔能源領域合作的重點。在本屆中歐峰會中所簽署的六項協(xié)議和諒解備忘錄中,有三項直指清潔能源、提高能源利用率的技術與資金合作。

考慮到我國能源構成的實際情況,中歐間一項重點合作就是煤炭近零排放項目,目前已經到了合作的第二階段。但由于技術水平差異較大,這個領域的合作依然是雷聲大、雨點小。

采礦安全設備制造商斯特塔(Strata)北京分公司項目部經理劉津津對《財經》記者說:“煤層氣(煤層瓦斯)不但會帶來安全隱患,也是溫室效應的元兇之一,但國內以往對它的關注很少,因此技術也比較落后?！?/p>

“即便把國外的技術拿來用,成本非常高。整套產品一旦有任何配件損壞都需要國外的工程師拿原裝的配件來修理,國內工程師是不能碰的,這就形成了軟性技術壁壘?！?/p>

歐洲是中國最大的技術來源地,但中歐之間也在技術轉移和商品貿易上有些火藥味。從2009年的兩屆中歐峰會所發(fā)表的聯(lián)合聲明來看,雙方領導人也對此高度重視,包括續(xù)簽中歐科技合作協(xié)定、簽署“支持中國可持續(xù)貿易和投資體系”新貿易項目財政協(xié)議等,以免化玉帛為干戈。

從中國歐盟1975年建交,逐漸發(fā)展到1985年開始的“中國歐盟貿易與經濟合作協(xié)議”,再到2007年啟動的伙伴合作協(xié)議談判,中歐雙邊關系也更多地牽系國際議題。而臺灣問題、對華軍售限制等問題也逐漸淡出舞臺。

雖然,中國和歐盟通過遙遠的貿易紐帶鏈接起來,而用英國前首相布萊爾的話來說,“中歐關系的內涵遠比經貿關系豐富?！敝袊蜌W盟這個最大的發(fā)達國家間國際組織的交往,無論對于世界格局、國際經濟還是非傳統(tǒng)安全等領域來說,都是旨在全球治理的戰(zhàn)略伙伴關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