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振歐口述 羅 蜀 王小平整理

2009年,是敬愛的周恩來總理誕辰111周年和逝世33周年。周總理雖然離開了我們,但他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無私奉獻、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wù)的精神永遠為人們所稱頌。提到周總理,總會讓我的內(nèi)心充滿崇敬和感動,總會讓我想起43年前總理視察石河子的情景,想起總理對石河子人民的親切關(guān)懷和他那和藹可親的笑容、平易近人的態(tài)度。當時的情景至今歷歷在目,每當想起時,無不令我動容。

舉城沸騰迎總理

1965年7月5日,周總理和陳毅副總理率團出國訪問,回到新疆烏魯木齊時,專程來石河子視察工作。當時我任宣教科副科長,參與總理來石河子的一些接待工作,有幸親歷總理視察石河子的整個過程。

周總理來石河子的消息,在當時是一個公開的秘密。為了迎接總理的到來,整個石河子處于緊張、忙碌和喜悅之中。每個單位都在緊張地工作,廣大石河子群眾包括附近團場職工在內(nèi),都在搞環(huán)境衛(wèi)生,都在加班加點地工作,以提前完成或超額完成工作任務(wù)的實際行動來迎接周總理和陳副總理的到來。

總理來的那天,整個石河子人潮涌動,路兩旁的電線桿上架著高音喇叭,大街小巷充滿了歌聲、歡呼聲、鑼鼓聲,除了機要部門和工廠值班的同志堅守崗位外,各單位的同志和群眾都有組織地從四面八方趕來。無論是附近的連隊官兵,還是工廠、學(xué)校、機關(guān)的同志,都根據(jù)上面的要求把自己的隊伍集合好,從各個方向在子午路兩旁規(guī)定的位置排好。過往的人群和家屬、小孩、學(xué)生也都自覺地在各個路口組織成一支歡迎隊伍,歡迎的人群大約有10萬人左右。

當時,雖然街上人山人海,但非常有秩序、有紀律,所有人都聽從高音喇叭的指揮。中午12點半過后,高音喇叭播出周總理、陳毅副總理一行已經(jīng)進入石河子的消息時,全城沸騰,鑼鼓喧天,大家都非常激動,把眼睛睜得大大的,踮著腳望著總理來的方向,焦急地期盼著。

總理進入石河子后,車隊在子午路口312國道轉(zhuǎn)盤的位置停下了,在前面等候的新疆維吾爾族自治區(qū)及兵團黨政軍領(lǐng)導(dǎo)迎了上去。握手之后,周總理和陳副總理在黨政軍領(lǐng)導(dǎo)的陪同下,步行向人群走來。

看到周總理健步走上子午路,人群立刻沸騰起來,所有的人都望著總理,看著總理朝自己走來?？偫砻鎺⑿?一邊走一邊親切地和周圍的群眾打著招呼。走到我們文工團跟前時,我們的樂隊和歌舞隊立即演奏起來、唱起來、跳起來?？偫砗芨吲d地微笑著向我們點頭示意。

等到總理一行到了招待所,高音喇叭宣布歡迎大會結(jié)束,這時參加迎接的隊伍才各自散去?；厝サ穆飞?大家依然情緒高漲,非常地高興,因為今天迎來了這個讓人無比興奮的時刻,因為看到了敬愛的周總理。

參觀石河子總場

周總理吃完午飯稍事休息后,于下午3點半鐘到石河子總場(原一四五團)參觀。第一站是二分場的葡萄園,當時是7月初,葡萄還沒完全成熟。葡萄園職工到門口迎接,總理熱情地和他們一一握手。一名干部領(lǐng)著總理進入葡萄園參觀?？偫砜春蠓浅８吲d,稱贊石河子有這么漂亮的葡萄園。

陪總理參觀的年輕干部叫潘寶欣,是南京農(nóng)學(xué)院畢業(yè)的學(xué)生,剛到二分場工作半個月,他陪著總理慢慢地一路走一路看。剛走不久,總理就看到一個木牌子,上面標著:“1964年總產(chǎn)量6萬斤,1965年要達到11萬斤?！笨偫砜吹竭@個牌子后,就問潘寶欣:“去年才6萬斤,今年就要達到11萬斤,快翻一番了,是不是在浮夸呀?”潘寶欣說,我可以叫技術(shù)員過來談這件事。技術(shù)員叫魏志洲,正修剪枝葉,聽到潘寶欣喊他,就拿著剪子快步跑了過來。到了總理跟前,總理跟他握了手,問道:“那個牌子上寫的產(chǎn)量是不是有點浮夸?”魏志洲回答說,沒有浮夸,因為今年正是掛果的盛期,根據(jù)現(xiàn)在的生產(chǎn)情況看,可以達到11萬斤。總理笑了,說:“是這個道理?！?/p>

魏志洲能見到總理,其實是潘寶欣的主意,因為魏志洲的出身不太好,領(lǐng)導(dǎo)沒有安排他接待周總理,可他非常想見到總理。潘寶欣就想出了這個主意,有問題就叫魏志洲來回答。

在葡萄園里,總理邊看邊問。走到一處葡萄架下時,總理問:“我能不能嘗一嘗?”技術(shù)員給總理摘下一串,總理嘗后說了一句:“還不成熟?！标愐愀笨偫砀谄浜笠舱艘淮?一嘗也很酸。但是看到葡萄的長勢,總理非常高興,對陳毅副總理說:“你是詩人,是詩人就該作詩了。”隨后拿扇子拍著他,督促他作詩。

陳毅副總理本來就陶醉在葡萄園的美景中,聽了總理的話,就邁開大步踱了一下,即興吟道:“烏魯木齊欣暫住,石河尋訪得逍遙。

白楊梯堤護農(nóng)地,水道縱橫育稻苗。

戈壁驚開新世界,天山常涌大波濤。人人勤奮為集體,集體生根最自豪?！?/p>

回到招待所后,陳毅副總理親自寫下了這首詩,招待所請書法家寫好了貼在招待所的墻壁上。寫完詩后,陳毅副總理覺得這個地方真是太美了,就對總理說:“總理,能不能批準我退休后到這里來落戶啊!”周總理聽后,哈哈大笑起來。

接見上?！爸唷?/p>

周總理離開葡萄園后,走到前面的青年林場。那時農(nóng)場條件有限,沒有大的會議廳,便因地制宜地在農(nóng)場干凈的林帶里,擺上些條桌、長凳接待總理。聽說總理來了,農(nóng)場的職工、干部還有支邊青年都來了。

在林帶里,陪同的領(lǐng)導(dǎo)把坐在總理身邊的人一一作了介紹?？偫砗蜕虾Ｖн吪嗄旯牟ㄎ樟耸?。郭文波那時年紀還小,總理知道她已經(jīng)結(jié)婚后,跟她開玩笑說:“你都結(jié)婚了,還有了孩子,看不出來唷?”隨后,又接見了11個上海支邊女青年?？偫砗退齻冇H切握手,指著陳毅對大家說:“這是你們的老市長,你們認識吧。他很關(guān)心你們,特地來看你們了。”陳毅副總理聽到后馬上說:“是總理要我陪他特意來看你們的?！彪S后就用上海話問:“儂住嘞啥地方?”“支青”們聽到鄉(xiāng)音很親切,笑著回答:“阿拉家都住嘞徐匯區(qū)。”

總理親切而隨和,女“支青”們圍在總理身邊非常高興?？偫戆€問了她們每一個人的情況,詢問她們的姓名、年齡、家庭、思想、文化程度等。問到楊永青時,總理得知她的父母都在香港,家里經(jīng)濟條件比較好,她是為了響應(yīng)號召參加邊疆建設(shè),自愿離開各方面條件都好的上海?？偫碚f:“你在這里不容易,這里比香港苦,你照樣可以獨立生活,是好樣的?！?/p>

談話當中,張仲瀚政委遞給總理一盤冰糕說:“這是農(nóng)場自己生產(chǎn)的,請總理嘗一嘗。”總理親自把這些冰糕送到每個人的手中,一人一個。“支青”們拿著冰糕一直聽總

理講話,全然忘記手里還拿著冰糕,直到冰糕化成水滴下來?？偫砜吹搅诉B說:“快吃,快吃?！?/p>

問到卓愛玲時,總理問了她出身是什么情況。卓愛玲說:“我的家庭是資本家。”說完后很不好意思。總理又問她:“你們資本家拿不拿定息?”她急忙說:“我不拿定息,我不拿定息。”總理笑著說:“你爸爸拿定息是他的事嘛!”

總理問到的不少“支青”家庭都有這樣的情況,他說,出身在一些特殊家庭、社會關(guān)系不好的青年,家庭是不能選擇的,但前途是自己可以選擇的。這話后來被精練成:“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边@句話對那些出身不好的青年來說是一個很大的鼓舞,因為總理給他們指出了光明的前途,讓他們在生活和工作中可以輕裝上陣,不用再背包袱了。

總理又問大家:“你們來新疆一年多了,都做出哪些成績?”他們回答說:“我們120名青年在老職工的幫助和帶領(lǐng)下,一共開了2700畝地,種了麥子,今年獲得豐收。”有的比劃說,自己種的棉花已經(jīng)長了1尺多高:有的說他們學(xué)會了理發(fā):有的說他們當了老師,給子弟兵教書,等等?？偫砗芰?xí)慣地雙手叉腰,認真聽著他們的匯報。

聽說上海支邊青年應(yīng)志毅是烈士的兒子,總理非常關(guān)切的問他:“你父親是哪個部隊的?是在什么地方犧牲的?”應(yīng)志毅回答說:“是在第三野戰(zhàn)軍第二十軍(原華東野戰(zhàn)軍一縱隊,1949年改編),1947年4月在博山附近犧牲的?！笨偫砺牶蟆芭丁绷艘宦?指著陳毅副總理說:“三野是陳老總指揮的?！标愐愀笨偫睃c頭回憶說:“對,那場戰(zhàn)役是我指揮的,戰(zhàn)地離博山45公里路,打得很激烈?！?/p>

說到這里的時候,周總理和陳毅副總理心情非常沉重,靜默片刻對革命先烈表示深切懷念。

周總理又問著名電影演員張伐的兒子張立勇:“你爸爸支持你來新疆嗎?”張立勇立刻回答說:“支持!”總理很滿意地點了點頭,說:“你爸爸在電影里演的是英雄,英雄是不會拖兒子后腿的?！?/p>

聽到這里,大家都十分欽佩周總理和陳毅副總理,他們工作那么忙,卻能記住這么多事情。

之后,周總理走出林帶,到旁邊的棉花田里去看。那時正好是棉花開花結(jié)桃的季節(jié),總理進去后非常注意,把褲腿卷起來,一步一步地走在棉田里,害怕碰著、壓著棉桃,還叮囑大家要小心?？吹揭煌麩o邊的整齊的棉田和一行行長勢喜人的棉花,總理對農(nóng)場的農(nóng)業(yè)機械化很滿意。

離開石河子總場后,總理到了花園農(nóng)場一四三團,看了那里的麥子。7月的麥田里,正結(jié)著金黃的麥粒,一派豐收的景象,總理高興地贊揚國營農(nóng)場的生產(chǎn)搞得好?？偫碓谝凰娜龍F也接見了“支青”,并對團里領(lǐng)導(dǎo)講了應(yīng)該如何對待那些出身不好的青年,極大鼓舞了團場的青年們,堅定了他們扎根邊疆、建設(shè)邊疆的信心。

離開一四三團后,總理沒有回到招待所,而是直接來到八一毛紡廠。當時的毛紡廠已是現(xiàn)代化的生產(chǎn)線,工人們沒有想到總理百忙中還深入到車間?？偫碜叩酱蠹腋?很仔細地看著紡織工人進行生產(chǎn),詢問他們的生產(chǎn)和生活情況、勞動強度等。那時毛紡廠是“三班倒”,每個工人一天要緊張工作8個小時,總理說:“你們很辛苦?！笨偫碛挚戳嗣弿S生產(chǎn)出來的毛條、毛布產(chǎn)品,看到廠里能生產(chǎn)出這樣高質(zhì)量的毛織品,他非常高興。

總理一行回到招待所吃飯時,已是晚上9點鐘左右。

參加群眾舞會

晚上10點,當?shù)販蕚淞藘膳_晚會請總理一行參加:一個是跳舞晚會,安排在農(nóng)八師招待所一個可容200人的舞廳:一個是話劇晚會,安排在農(nóng)八師大禮堂里,演出話劇《軍墾戰(zhàn)士》《軍墾戰(zhàn)士》是我們文工團自己創(chuàng)作的,這個戲得到過王震將軍的肯定。

周總理和陳毅副總理來的時候,因為不知道他們到底誰去看戲、誰去跳舞,就先把安排向周總理作了匯報,總理決定和陳毅副總理參加跳舞,喬冠華、羅青長他們?nèi)タ磻?。對于當時總理的選擇,我們認為其用意是想多接觸群眾,多和群眾交談,了解石河子人民的生活、生產(chǎn)情況。

整臺舞會由我和任友志同志負責(zé),舞廳里有兵團文工團和農(nóng)八師文工團的樂隊和演員來伴樂、伴舞。雖然是群眾性舞會,但為了不使跳舞場地太擁擠,我們只選派了機關(guān)、工廠和學(xué)校的代表來參加,到場的約有100多人。晚會上我們還安排伴樂、伴唱人員分批上場,場內(nèi)氣氛非常融洽。參加舞會的群眾來自不同行業(yè)和不同單位,穿的服裝也各不相同。工人穿工作服,工作服上有工廠的標志:演員們穿演出服和顏色比較艷麗的衣服:機關(guān)工作人員穿機關(guān)的服裝。雖然服裝各不相同,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做什么工作的,能看出哪個是干部、哪個是工人、哪個是演員。

開始跳舞時,女同志們都想搶著請總理跳。最先和總理跳舞的是文工團的演員,她們參加過很多次活動,見過世面,性格活躍,又很會跳,而且她們的位置離樂隊近,音樂一響,她們就搶先邀請總理跳,而女工人們都老老實實地坐著?？偫硎旨毿?很快看到這個情況,因此在跟文工團的演員跳舞時,他跳了幾步后就說:“請坐下?！比缓笾鲃友埮と颂?。這樣一來,大家都有機會和總理跳舞了。在這樣歡樂的氣氛下,大家都開開心心地和周總理、陳副總理共舞。

跳舞時,我們文工團作伴唱,唱了許多革命歌曲和動聽的民歌,其中有總理喜歡聽的《洪湖水浪打浪》?？偫砺牭竭@首歌時,邊跳邊唱,場上的氣氛非常活躍。陳毅副總理跳得也很高興,別看他身體胖,但跳起舞來非常輕松自如,大家拍手為陳副總理鼓掌,把舞廳氣氛帶到了高潮。

大約兩個小時后,話劇《軍墾戰(zhàn)士》演完了,喬冠華、羅青長等人也來參加跳舞。剛進舞廳門口,他們就給周總理和陳副總理匯報說:“這個戲演的不錯,你們沒看太遺憾了?！笨偫碚f:“那好嘛,我們將來有機會再看?！标惛笨偫碚f:“以后,我們請他們到北京來演出?！?/p>

張仲瀚政委聽了,馬上就跟在場的演員講:“你們聽到?jīng)]有,陳毅副總理還要請你們到北京去呢?！毖輪T們感到非常激動。當時,演員們還沒有卸裝,總理就說:“好,請他們一起來跳舞?！甭牽偫磉@樣一說,演員們連裝都沒卸,就趕快過來和總理跳舞?？偫黼x開座位走到門口,親自把演員們一一請到舞廳里來,說道:“哎呀,沒有看到你們演的戲,陳毅副總理說有機會要請你們到北京演出!”大家聽了,高興極了。

舞會越來越熱鬧,時間快到凌晨1點鐘時,大家擔(dān)心影響總理休息,準備散場。最后,總理站起來說:“好,那咱們一起唱首歌——《社員都是向陽花》?！背钑r,總理站在樂隊前指揮,大家從總理這個位置開始排,手挽手共同高唱。散場后總理出來時,在場外有序等候的成千上萬的群眾熱烈鼓掌,歡送總理上車。

總理回到招待所后,聽警衛(wèi)、保安人員和招待所工作人員說,總理并沒有馬上休息,回去后又把當天的情況向在北京的毛主席作了匯報。醫(yī)生說周總理房間的燈到3點鐘后才熄滅。從抵達石河子起到此時的凌晨3點,總理已經(jīng)有近15個小時沒有休息了,我們深深感到總理實在是太辛苦了,他真是一個處處為人民的好總理。

臨別與代表合影

7月6日早晨,總理在吃早餐時,還叫了一些勞模和老紅軍干部代表座談,一直到上午10點?？偫黼x開石河子前還有一個安排,就是要和兵團部分團以上領(lǐng)導(dǎo)干部、勞動模范、職工代表、復(fù)員軍人及支邊青年代表一起合影,總共有500多人參加。那時要合影,沒有這么大的地方,而且要安排500多人照相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頭天晚上就選擇好照相地點,做好準備工作,地點選在招待所對面馬路的林帶里,那里種了許多白楊,就在林帶里擺凳子、安桌子、搭架子,這樣擺了六七層。當?shù)玫酵ㄖ涂偫碚障鄷r,參加照相的代表都非常高興,6日清晨天剛亮,大家都換好了衣服,從四面八方趕來。

10點,總理從招待所出來,來到了照相地點,大家熱烈鼓掌歡迎。與侯正元等勞模握手后,總理沒有坐下來,他回頭看到招待所的工作人員穿著白衣服正望著他,總理一招手說:“你們也過來一起照吧?！边@是事先沒有安排的,總理不僅叫大家都過來,而且還把他們安排在前排的最中間。接著,總理請王恩茂、賽福鼎、陶峙岳、郭鵬、裴周玉等領(lǐng)導(dǎo)往中間坐,自己卻走到離中間偏右7個位置的地方坐下了。

臨別照相的這段小插曲,讓我們感受到總理對地方領(lǐng)導(dǎo)的尊重,對一般工作人員的以誠相待。

視察結(jié)束后,周總理將拍照時的講話書寫為題詞:“高舉毛澤東思想的勝利紅旗,備戰(zhàn)防邊,生產(chǎn)建設(shè),民族團結(jié),艱苦奮斗,努力革命,奮勇前進?！边@一題詞后來鐫刻在石河子周總理紀念碑的南面,這是對兵團各族人民群眾執(zhí)行“三個隊”任務(wù)和革命精神的高度概括,極大鼓舞了扎根邊疆的一代又一代軍墾兒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