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冠深
就評論員而論,別人的情況我不知道,反正我覺得,最為忐忑不安的事情,是送審稿件。特別在初當評論員的時候更是如此。送審的當然是稿子,同時也覺得是在送審人。最怕的當然是領導看不上眼,好似丑媳婦見公婆。假如領導審稿的時候自己就在場,無疑更加緊張。眼見得領導看完了,哪怕不動聲色,半字評語沒有,然而簽上了名字,這才如釋重負,簡直能聽見自己那顆一直懸著的心落地的“撲通”聲響。假如領導在簽字時臉上還漾著一絲半縷的笑意,那,怎么說呢?對了,渾身上下,里里外外,每一個細胞都通泰。
由于不同領導的水平、作風、性格脾氣和所處政治氣候的不同,其審稿的情況大相徑庭。有的痛快,比較容易通過。有的則剛好相反。有位領導同志,雖則不過一篇一般的言論,竟然一審就是一個上午。某句話有無根據(jù),中央的報刊是怎么說的,一句一句地摳。有位領導同志審稿的時候,于某處加了句缺少主語的話。我看后請示:是不是加上主語?該領導同志以不容辯駁的語氣回答:就是不要主語。還有一位領導同志,在審一篇短評的時候,一面將一個形容詞劃去,一面說道:寫評論不要用形容詞。凡此種種,難以盡數(shù)。大體說來,送審獲順利通過的時候居多,然而印象淡薄;不順利的時候較少,偏偏印象深刻。其中我印象尤深者是如下兩件。
“文革”初期的《大眾日報》,言論組有七八個人。每天都發(fā)社論,有時一天兩篇。多數(shù)篇目是報社自己定的,一般不用去上邊審稿。凡是由上邊下來的題目,寫成后則一定送審。通常情況是誰執(zhí)筆誰去送審。一天,一位同志去上邊審稿回來,有同志問通過了沒有?!巴ㄟ^了么的就好了哇。”該同志回答?!澳窃趺崔k?”“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領導沒有意見?”該同志學著那位審稿領導的語氣說:“領導看完稿子,半天方才說話:‘嗯,不深!嗯,很淺!嗯,一般化!——就這七字真言,你說怎么辦呀?”大家聽了都笑,就說:“那你就往深里下,朝不淺處、沖非一般化改唄。”
改革開放初期,一位上級領導命我寫篇評論。草成后我送該領導過目。該領導同志過目與否我記不清了,反正他又把我寫的稿子給我,然后領我一起去見一位更高的領導。說:“……評論哩,還沒有寫,想聽聽您的意見?!蔽疫@才知道,原來我寫的題目是這位更高的領導同志定的。于是,該更高的領導同志便如此這般地作了指示。不知道先前命我起草的領導是怎么想的,明明按他所作指示起草的稿子就在我衣兜里裝著,他偏對上級領導說出如上一番言語。我沒好意思動問。事后他也不曾解釋。從那至今,這個悶葫蘆我始終揣著??偠灾?我起的草稿白費勁了。
以上所述,都是向上級領導送審稿件的情況。其實,在報社內(nèi)部,也有著嚴格的審稿程序。雖然所有送審者無不希望領導能順利通過,最好別挑三挑四。而事實是,領導提出意見,要求修改,既有利于堅持正確的輿論導向,也對提高稿件質(zhì)量有利。問題在于,無論上級領導也好,報社內(nèi)部的領導也好,尤其是報社的領導,意見要盡量具體,不宜太過模糊。一篇文章,或深或淺,不僅取決于作者的水平,有時還跟題目有關。有的題目是能夠做深沒有做深,有的題目做得一般化是難以不一般化。如果本就是一個難以不一般化的題目,卻一定要求往深里開掘,又沒有具體的指示,如上述“七字真言”然,就只能令作者左右為難了。
以我的觀察為據(jù),我們的新聞從業(yè)人員,在別的事情上話不敢說死,寫文章則沒有惜力的,總是力求寫到最好。這樣一種高度的自覺性,實在太寶貴了。故不管哪一級的領導,都應該充分珍惜,盡量叫他們不做或少做無用功。這叫愛惜我們的新聞生產(chǎn)力。我的草稿以上述方式被棄,固然只是一個少見的特例,而如何有效地愛護我們的新聞生產(chǎn)力,則是個有著豐富內(nèi)涵和普遍意義的課題,值得研究。
(作者為大眾報業(yè)集團原副總編輯)
來源:青年記者2009年9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