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望子
1
要想理清我和陳小花的關系,幾乎是不可能的。它與時間雖然無關,與措辭無關,也與我單方面的偏見無關。我們相識兩年了,實際上只有四個月,我們親密無間得很,但到現(xiàn)在我都沒有拉過她的手。
在一個慵倦的午后,我曾經給她發(fā)過短信,約她到某個賓館見面。她先是遲遲沒有回音,好不容易等到她的短信,她問:在哪兒!為什么去哪!為什么不到我的店里!陳水花開著一家花店,場子還很大。我說:我想你!想要你!她說:來我的店里吧。我說:我先去!等你到三點!我喜歡直截了當,不喜歡繞彎子兜圈子。她說:來我店里吧。她說我在店里?!拔以诘昀铩边@句話陳水花一連發(fā)了三到四遍。
后來陳水花告訴我,那天正好是情人節(jié),來買花的人太多了,她實在走不開。情人節(jié)?中國的情人節(jié)。七月七,看巧云嘛。
后來陳水花告訴我,那天要是她去了,我們就是情人了。
后來陳水花告訴我,那天她要是去了,我們做了那件事,那我們之間就完了。怎么會完了呢,我問。陳水花比劃著說,那我們就不可能輕松地坐在一起了。
那樣的話,我們之間到底會怎樣呢。我問自己,也問她,問得我們倆都癡癡的,無言以對。同樣的問題,兩個人的時候,我們相互問過無數(shù)次。
2
說這話的時候,我又坐在花店小小的會客室,和陳水花面對面。在這里,陳水花會給我擺上一包軟中華,泡上一壺龍井,或者碧螺春,或者菊花茶,或者一杯摩卡咖啡,不變的是一包軟中華。每次一包。只有一包。就是現(xiàn)在,她有了新的男友,我還是能夠享受到如此的待遇。陳水花經常問我的一句話就是:我對你怎么樣?;蛘撸何覍δ愫冒?。
我點頭。或者苦笑。要是我愿意,我會要上一杯啤酒。一大杯。杯口挑著一片檸檬,薄如蟬翼,新鮮,散發(fā)獨特的清與澀,亮晶晶的,喝起來仿佛小小戀人間笨拙的唇吻。有時候,陳水花會主動要我喝啤酒,她也樂意奉陪。不管是我要,還是她建議,她總是拿出嘉士伯,罐裝,這是她專門從南京進的貨。陳水花經常對朋友說的一句話就是,嘉士伯是給我的特供品,別人。任何人都享受不到的。
你說,我們之間到底算什么呢。
3
我們不是戀人。但是她可以當著男友的面,騎坐在我的腿上,兩條柔軟的手臂緊緊環(huán)繞住我的脖子,平坦的胸脯同樣緊緊地貼著我的胸脯。我感覺她想勒死我。偏偏我喜歡這種快要被勒死的感覺。我奇怪的是,她嬌小的軀體竟有如此大的力量。
我們不是異性朋友。自從她狡猾地拒絕我之后。更沒有來電的感覺。在她身邊,我的腦海里會經常浮現(xiàn)出別的女人。有的是我的女友,有的是我想泡到手的女人。我盯著她的臉,緊緊地盯著,腦子里卻是別的女人,她們像天使一樣,在我的腦子里、心田里飛來飛去。
我們不是普通朋友。不在一起的時候,我很少想起她。但是當我和別的男女朋友交談的時候,陳水花的名字又不斷地從我的嘴里飛出來,泡沫一樣飛濺。我承認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每隔五分鐘,陳水花的名字就得冒出一次,也不知道她有否感應。我不敢問她這個,要是她知道了我不停地扯到她,不會得意忘形,也會有別的想法的。我和別人交談著別的事情,或者生活,或者事業(yè),或者情感,或者為人處世,陳水花就像一只蜻蜓,總是在我們的語言氣流中盤旋不已。
不記得是哪一天了。我總是記不住日子。但肯定晚飯過后,我剛坐到電腦桌前,準備打升級游戲。突然接到一條短信: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我回來了,醉了。
醉了,醉了好呵
我傷了,傷得很重
有我重嗎
你也傷了!
不說了吧,以后你也別再跟我聯(lián)系了吧
為什么!
為什么!!在我思索回信的時候,她又發(fā)過來。
有人在YY跟前說我的壞話,我們快要分手了
你懷疑我嗎!天大的誤會!!
我處處都成人之美,給大家?guī)砜鞓罚€有人打小報告,真沒勁!
我可是你的知己!!!
小報告打過去了,大家都散了,說壞話的人該滿意了吧
算了,算了,算了,算了
4
花店在三樓,這是個少有的花店。只有一道彎曲狹窄的樓梯拾級而上,仿佛那是一條通往天堂的窄門便道。小小的會客室排氣扇不靈,但有著巨大的窗戶,窗簾總是半掩著,窗戶微微開啟,以便把我的煙氣飄散。陳小花走進會客室的時候,常常背身過去,面向窗外,看人流,車流,看路道兩旁的泡桐樹??创┻^樹叢的電線電纜,看電纜電線上的麻雀,還看樓頂上飄蕩的塑料袋。陳小花是個什么都喜歡看的小女人。
然后,她轉過身來,面向我,也面向會客室的門,這樣她可以觀察花店的一切。店里招來了兩個女孩,一個漂亮艷麗,一個貌不驚人。陳水花就是這樣一個奇怪的女人。有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其中的一個不見了。過兩天,她又招了一個新手,情形與往常相似,一個貌不出眾,一個艷麗異常,仿佛一對奇異的雙胞胎,分別概括了父親母親的優(yōu)點與缺陷。
她喜歡捺捺飄落在額前的絲絲長發(fā),她的長發(fā)是燙染過的,眼睛很好看,鼻頭有些扁,但這不影響她始終給人一種洋娃娃的感覺。她挺挺嬌小的軀體,拉拉褲裙,直直地坐到沙發(fā)上,如同倒放的火箭升空圖,垂直,堅硬,神經質。
說點什么吧,嗯。她說。不待你思考,她又說,我們沒話說了嗎??煺f,不準說話。她把“不準不說話”說成了“不準說話”,然后她笑了,雙腿前伸,用腳尖輕輕踢著茶幾。
她這種催人說話的習慣常常適得其反,讓朋友們的思維中止,氣氛沉悶,窒息,甚至尷尬。待她安靜下來,我便提醒她,寂靜有時候、很多時刻都是一種享受,朋友們聚在一起,享受著交流的快樂,也享受著寂靜的快樂。寂靜,還快樂,那你們來做什么的!如果能夠真正靜下來,你就能嗅到空氣中流動的芬芳,我繼續(xù)說,她透明,若有似無,仿佛了無痕跡的尾香。陳水花死勁地嗅了嗅,煙臭,只有你的煙臭,頂多還有你的腳臭。煙是香的,香煙香煙嘛,我無力無賴地辯解。我不管,我不要寂靜,陳水花踢茶幾的聲音響起來,好像在敲人家的窗戶,快說快說,每個人都要說。
5
你曉得那天我有多難受嗎。
重歸于好之后,我們聚在花店里玩牌。我們學的是一種新式打法:淮安摜蛋。大家都在專心致志研究玩法,陳水花突然掉頭對我說。
所謂好,是我們還能坐在一塊兒玩,消磨時間。
你曉得那天我有多難受嗎。我剛剛遭受了打擊,本想找個人安慰一下下,誰知更大的打擊又來了。
和陳水花打對家的,是她的新任男友K。此時K笑瞇瞇的,挑過頭來,對我解釋道,我不是給你發(fā)過短信嗎,正好我老婆去看我,花兒只好坐車回來了。
花兒!我還是第一次聽人這么叫她。沒想到老實巴交的K還有這么好的創(chuàng)意,但我覺得這么可人的名字放在陳水花身上。有些格格不入。
因為有著共同的愛好,喜歡閱讀與寫作,這么多年來,K一直是我的朋友。K比我早一屆,K的老婆則和我同班。有時候,我們一個禮拜能聚兩三次,有時候,我們兩三個月不見面,但一點也不影響我們的交
情。
在我與陳水花的關系上,K一直扮演著和事佬的角色。是我把K介紹給陳水花的。因此我不能不賣他的面子。但我沒想到K對陳水花簡直是言聽計從,不管陳水花待他怎么樣,他總是嘿嘿嘿的。對于K,我有些把他送上了賊船的感覺,也覺得有些對他老婆不起。我常常想象,要是他們的事,傳出了風言風語,讓他老婆曉得了,追究起來,我怎么交待呢。要知道,只要K一說是和我在一起玩,他老婆就放了一百個心。K的老婆是那么信任我,就像K信任我一樣。
我越是這么想,越是不大好撒手不管了。不過對于陳水花所謂的雙重打擊,我是嗤之以鼻的:人家有老婆,你添什么亂呢;我和女友之間,又要你去挑撥什么呢。
K是這樣對我說的,陳水花說她現(xiàn)在很難受,說你可能誤會她了。在我的女友跟前,陳水花并沒有說我什么,反倒是我的女友擔心我到處沾花惹草的品性。陳水花是這樣對我的女友說的:既然你選擇了他(也就是我),那么就得接受他(還是我)的優(yōu)點和缺點。
K說得篤篤定定的樣子,好像對陳水花的調解很滿意的樣子。實際上只要你不是呆子,就算陳水花這么說的,還是間接地促使我的女友進一步認定了我是水性楊花的男人。可是我沒有反駁?,F(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追究誰的責任更無濟于事了。真要算責任,責任也在我與女友之間,這是我和Y取得的唯一共識。
6
必須談談我的女友Y了。當然現(xiàn)在她已經不再是我的女友。將來是不是,也很難說。
所有的女人,都是在飯桌上認識的。吃飯是假,女人,尤其美女,才是飯桌上的大餐。女人,只有女人才能讓男人故作紳士,又原形畢露。
我的一個朋友邀請我參加一個晚宴,說來了一幫媒體記者,其中還有美女。我當然不會放過了。
Y是和他們制片組的全體人員一起來的,她是編輯。那天Y一身工裝加休閑的打扮,有些不倫不類,打牌時還翹著二郎腿。她不屑一顧的樣子,也讓我產生了不屑一顧的感覺。
人到得差不多了,紛紛入席,我的朋友想要Y坐到他身邊,Y卻坐到我的邊上。喝酒時。我的朋友提醒Y,說我是個好色之徒,要當心加提防。于是Y問我,你好色嗎。我說,你覺得呢。我怎么看不出呀。我說,那說明我是真的好色,而且上了一定檔次了。
我的朋友沒有想到,他的話反而加快了我和Y的交流步伐,尤其是我坦蕩且如此大言不慚,令他覺得今天請我來參加晚宴,是個不可饒恕的錯誤。一直沒喝酒的Y還用啤酒敬了我,他更加惱羞成怒了。惱羞成怒,我想是的吧,但我一點不惱他,我覺得他是真的暗暗的喜歡Y,雖然我不屑一顧。接下來。不管我的朋友怎么說我,揭我的短,強迫我喝我不喜歡喝的酒,我都安之若素。連我自己都沒想到,我還有這樣的好脾氣。
就是從那時起,Y對我有了好感吧。
我提前告退了,由著他們去泡腳,或者唱歌。
后來Y說,那晚她送我到門外,還想和我握個手,道個別,可我正眼都沒有瞅她,更別說回頭了。
整個晚上,你都沒有正眼瞅過我,后來Y捏著我責問,我有那么丑么。
我喜歡Y捏我,Y不管真生氣,還是假生氣,那樣子都是嬌嬌柔柔的,與那個晚上初遇的表現(xiàn)全然不同。
7
某天晚上,我正在發(fā)呆,收到一條來歷不明的短信:
一男落水,眾人聚而救之,其中一人說落水者是公務員,人即散去一半;又一人說是公檢法的,又散去一半;忽然,有人說好像是證監(jiān)會的,路人蜂擁而回,以石投之:讓他活上來那得坑死多少人呵!突然有人驚呼,是國足的,眾人紛紛跳下將其撈起,此人正要感謝,眾人日:再不撈起水全臭啦!
正常情況下,碰到這類垃圾短信,我會一笑了之,不再理會。因為他不是某個熟人發(fā)的,就是人家發(fā)錯了,我們隨時可能收到短信,短信已經是我們生活中的甜點或者霉菌,所以不必當真,何況這條短信并無多大的搞笑含量。但是那天,我不知道動了哪根筋,竟然回過去了。
有點意思哈,哪位朋友呵你是!
你猜猜。
你猜猜?這回真的有點意思了,我腦子靈光一現(xiàn):一般而言,要你猜猜看的都是QQ女人。我回道:好呵,不過你總得給我點提示呀。
我們最近一塊吃過飯的。
是Y吧,YY你好。
那天晚上的Y非常沮喪。甚至有種挫敗感。她沒想到,僅僅兩個回合,我就鎖定她了。但也許她的沮喪是做出來的:畢竟,我能立刻猜到是她,說明心里面還是有她的。
8
MSN。電話?;▓@5號的約會。南京之行。我看到的是一個全新的YY。一個干凈而透明的YY。我不能忘記,她在蘇寧電器門前的苦苦守候。我也不能忘記,我的手機黑屏了,她立馬給我買了一只,命令我先用著。
自然,我們上床了,上床不過是遲早的事。我們第一次約會就上床了,卻沒有做愛。YY允許我撫摸她,親吻她,甚至她的隱秘之地,也任由我觸碰,卻不同意我的身體進入她的身體。我以為這是她的本能保護,但是當我強行進入時,還是沒有成功。最后那一刻,她的肚子痛了起來,而我已經箭在弦上,只能無賴地弄濕了她的內褲。
情況很嚴重,我很生氣。我真是丟人丟到家了。我立馬起身,穿衣套褲,墻角的YY又抓住了我。請求我不要走。她說她真的是肚子痛,疼痛難忍。她說,給她一點時間,她會逐漸適應我的,她會好起來的。
不過,她話鋒一轉,說現(xiàn)在你的任務是給我買個東東。什么東東。Y伸出纖纖手指,挑著她的小內褲,也不說什么,只是迷人的笑。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去買就是了。
我出了房間,出了酒店。在街上狂奔一百米,拐進一家小超市。買了兩條內褲,紅豆牌的,猶豫片刻,我又買了一盒雨衣,相思牌的。在收銀臺,我竭力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狀,誰知收銀小妹根本不看我,倒是周圍等待交款的幾個女顧客,很欣賞地看著我。
但是到了街上,我提著裝了內褲和雨衣的購物袋時,有些不自然了。我從沒做過這樣的事。我和老婆都不穿雨衣,我老婆的內褲總是她自己買。街上的小子又賊溜溜的盯著我,我更不自然了。畢竟,我已經四十歲。四十歲的男人已經在走人生的下坡路了。
還好,氣喘吁吁地回到房間,上交給Y。Y給了我至高無上的獎賞:在我的額頭吻了又吻。你真是有心人哪!她把那盒雨衣拋向空中,又接到手上,戲謔地對我說,但是今天我們不用。
9
你有阿莫西林嗎。有一次,陳水花問我,問得不明不白的。
那東西我們家什么時候都不缺。我老婆對于身體,永遠是一驚一乍的,稍稍有些不適,就給自己灌藥。我家有好幾只塑料藥箱。我們家的裝飾柜也快成了藥柜。我經常嘲笑老婆,這一輩子,你想成名成家是不太可能的了,但這個藥片收藏家,你是當定的了。
問題是家里藥再多,也有空缺的時候,往往表現(xiàn)為你要什么沒什么。問她怎么回事,答曰,叫你們吃,你們不吃,上次生病,她吃了加倍,還不是怕過期怕失效怕浪費么。
但我們有阿莫西林,這個藥什么時候都有。我最不喜歡這個藥。我說,抗生素不能隨便服的。美國醫(yī)生
不是隨隨便便就開抗生素,而且不是每個醫(yī)生都有抗生素的處方權。可抗生素在國內已經濫用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你去過美國嗎,老婆問。那倒沒。那就是了,你干嘛還搬美國的那一套來說!
我老婆就是這樣的女人,阿莫西林似乎就像房間的夜光燈一樣,能夠讓她睡得安穩(wěn)。
兒子是個明白人,他向來站在我這一邊。這樣,我們家的阿莫西林便堆積如山了。
10
情人間的相互適應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一到了床上,YY便躲得遠遠的了。她說她只習慣老公。我說,那你還追我。她說她并不是不愿意,而是有心理障礙。更可恨的是她還說她的老公長得像陳冠希。弦外之音,我就是個衰男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因為我最初的視若無睹而報復我。每當我做出憤怒狀,她便柔軟下來。她說她可以補償我。
怎么補!
她為我按摩。由于職業(yè)關系,她每周都去做瑜珈,做SPA。她把從理療師那里學到的一套,毫無保留地放到我的身上。皮膚干澀,她就把她用的香奈爾乳液倒在我的背上,我享受著她的柔軟的按摩,閉上眼睛,不禁發(fā)出微微的呻吟。
下一次,Y專門買了一瓶香熏精油,在我身上胡涂亂抹,儼然一個見習按摩師了。
不過更多的時候,她總是不脫衣服,縮成一團。我們睡在兩張床上,我躺著,她蜷著。到了半夜,我才爬過去,輕輕揭開她的衣衫,在她無聲的哭泣聲中。這時候的她倒是挺配合的,甚至推開我笨拙的手,自己脫。我問她,她竟然如此害怕,為什么還和我約會。不知道,她說著話,翹著蘭花指,撕開雨衣,為我套上。
我不喜歡雨衣,什么樣的雨衣我都不喜歡。下雨天,寧可淋成落湯雞,我也不穿雨衣,何況這個時候。我輕輕地進入,已經輕得不能再輕了,她還是說:輕點,輕點。似乎又要哭出來了。筆記本電腦里播放著《手心里的溫柔》,我例行公事地完成了任務,Y再給我褪下。我實在不喜歡。貯滿精液的雨衣惡心得很。并且,雨衣在我與她之間,造成隔膜,筑成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更主要的問題是,我覺得她并不愛我。她不想把自己交給我。越想越多,我覺得她這簡直是在對我進行無盡的污辱。
但我喜歡Y的蘭花指。Y給我穿脫雨衣的動作,恍如采茶姑娘在給游客們演示功夫茶。有時候,我會為自己的大膽聯(lián)想而忍俊不禁。當我笑得岔不開氣來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Y蜷在被窩里,淚流滿面。
怎么了,你。
我完了,Y說。
我也完了。
你是不是特有成就感。
你為什么這么說呀。
他很敏感的。
誰。
我老公。
說實話,我感到的是失敗。
你還想要嗎。
Y突然轉過頭來,笑瞇瞇的,眼角還掛著淚珠兒。她明知故問。她再一次向我發(fā)起了摧毀性打擊。她曉得我不能,所有的男人在如此短的時間里都不能。
11
我愛Y。把她抱坐到腿上的時候更是愛不釋手。越來越愛她了。她依舊穿得密不透縫,騎在我身上,替我按摩。我依舊在她的掙扎中把她掰倒。她說,每次給我按摩的時候,她做愛的渴望就會越來越強烈,擔驚受怕也越來越強烈。
要是我們的事曝光了,我說,要是你們離了,我會和你呆在一起的。
真的,我說到做到。
我說,我遇女無數(shù),但我從沒有對別的女人如此表白過。
我信,她看著我,并沒有被打動的表示。她很少說話,更多的是看著我。她的眼睛很大,看著我的時候,我有些害怕。我不知道我為什么害怕。我怕得心虛。但我從來沒有對她隱瞞,我還有別的女友。我告訴她,她只是我眾多女友中的一個。我告訴她,我不是個壞男人,但也不是個什么好鳥。我這樣的男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喜新厭舊。
聽我這么說,她還是盯著我,把臟紙巾揉成團,扔到我的頭上。她盯著我,似乎要盯到我的心里去。
12
K也問我。但他問得較多的是,最近在讀什么書。還有就是,寫作的人最好讀什么書。
我回答說,你不妨讀讀《性的人間》吧。
我讀過。他說,沒有讀下去。
那我就無能為力了。
我以為這事就算過去了。事實上,我不喜歡這樣的問題,更不喜歡回答這樣的問題。諸如此類的問題還有:你為什么寫作、你為什么不寫長篇、你為什么不喝紅酒、你為什么和那樣的人交往等等等等。博爾赫斯說,人們打開一本書,這本身就有了美學含義。至于你挑的是哪本書,這就和你喜歡上的是什么樣的女人一樣。
再次見到K,他說,這些天他天天翻《性的人間》,越翻越心煩。
哦,我點點頭說,這就對了,強扭的瓜不甜唄。
那你還推薦個鳥,K有些不高興了,好像我在作弄他。
那么,你整天不都游走在老婆與情人之間嗎。
你也好不了多少,K無力地反駁道,好像拉上了我,就給他添了很多底氣似的。
具體情節(jié)我記不住了,我說,我只記得,《性的人間》有一個妻子情人一起PARTY的場景,那真是奇怪的一群人呵,好像還是一群藝術家。
真的嗎,K的興趣又上來了,你確定你沒記錯嗎。
我還記得他們玩希臘式性交呢,你玩過嗎。
沒有,K實誠而疑惑地說,希臘式?我只知道泰式按摩。K的話讓正在抽煙的我嗆得咳起來。
你想玩嗎,我惡作劇般看著他。
那我得回去百度一下先。這個時候的K倒不含糊了。
13
我的缺點,是喜新厭舊。我做的錯事,是讓陳水花和Y見面。我以為她們頂多暗中嫉妒或者較勁的,哪知陳水花會說我的壞話,又哪知Y就那么輕信她,甚至成了一對密友呢。
那天下午,我突然接到陳水花的短信,問我能不能去花店一趟,現(xiàn)在就去!我說不行的,我要去鄉(xiāng)下。與Y相遇后,我不怎么與陳水花聯(lián)系了,這也符合我一貫的稟性。但我那天真的是要去鄉(xiāng)下。那你回城后一定要來哦,陳水花不依不饒。
我到鄉(xiāng)下是吃喜酒。七點半開始,八點鐘,陳水花的雞毛信又來了,接二連三的。八點半,我開著摩托悄悄返回,九點到達。陳水花正站在窗前,一動不動的。
陳水花剛進貨回來。陳水花很激動,在會客廳里走來踱去的。她說,要是你再不來,她就完了。不會吧,有那么嚴重嗎,我小心翼翼的,生怕惹火了她。她盯著我,像是不認識我,又像是欲言又止的樣。我不得搶先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好消息,什么好消息,她潮紅著臉,你告訴我一個好消息,我也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說,我有新女友了,祝賀我吧。是嗎,她似乎驚呆了,高昂的頭也耷拉下來。我慶幸自己一吐為快,要不然就被動了。輪到你了,我提醒她。我嗎,她驚醒過來,我沒有,又補充道,你的好消息就是我的好消息。然后,她變戲法般的,從茶幾下搬出幾瓶嘉士伯,喝吧。她打了個響指,為了你的好消息,我們總該慶祝一下吧。
那天晚上我們喝得很暢快。我是高興。她是憂傷。醉意朦朧中,我看不清她的臉,但我能聽到她說話時的哭腔。
夜深了,我開著摩托,陳水花開著她的卡羅拉。我們慢得像蝸牛。我讓陳水花趕緊回家,她說一定要護送我回家。她說她舍不得我下車。我們走過二環(huán)路。走過三環(huán)路,又繞到四環(huán),再依次繞回來。到了我說,整
個住宅樓,只有我家的燈亮著,我說要不要上去坐會,你還沒來過呢。說完我就后悔了,后悔得想抽自己。陳水花要是上去我怎么辦。我能想見我的老婆現(xiàn)在的姿勢。而陳水花是個什么事情都能做出的女人。
幸好那天晚上陳水花沒有抓狂,卡羅拉顛了一顛,便青蛇般滑進如水的夜色。
14
我以為,從此以后,陳水花要從我的生活里消失了。事實也是如此,第二天我沒有收到她的短信,第三天也沒有。以往,陳水花每天不給我發(fā)條短信,或打個電話是不可能的事。現(xiàn)在,我則成了Y的專用接線員,不,還是專用垃圾筒更為準確吧。
Y的電話沒有規(guī)律,短信也沒有規(guī)律。她說,對我這樣的男人,就必須讓我防不勝防,她得隨時查崗。情緒高漲她會告訴我,情緒低落她也會告訴我,她說我們是一伙的,必須是一伙的,理所當然的一伙,高漲與低落我都必須與她同步。問題是我還不厭其煩,我喜歡和她說話,也喜歡聽她說話。戀人絮語誰都有體會,翻來覆去,窮根究底。我告訴她,她是我的女朋友。我告訴她我有許多女朋友,她們星羅棋布在各個城市。我告訴她,她是我眾多女友中的一個。她問我,到底有幾個。我說我不確定。她問我她們漂亮嗎。我說,要看怎么定位漂亮了。她問那你怎么辦,怎么處理她與她們。我說我不知道。她很傷心,很生氣。生氣、傷心之后,她贊揚我很實誠。Y一點也不懷疑我話言中的真假。
我是這樣想的:我的確不止她一個,她也不是我最后一個。更重要的是,我說我有許多女友,就正大光明地為自己留了條后路。不過,Y肯定是我最用心的一個。
第四天晚上,已經晚飯過后,陳水花的短信來了。要我去半島咖啡館。去做甚!去見見她的男朋友。她有男朋友?她真的有男友?
她已經和男友坐在滿庭芳里面。她的男友姓汪,國字臉,有點像古月,干脆點說,有點像特型演員,在機關任職。我們寒暄了一番,不久,來了個美女,陳水花的閨密。我們一邊打八十分,一邊喝著紅方。我對陳水花的男友談不上好感與惡感,但我不能不承認,他用茉莉花調的紅方很好喝。不知不覺,我們抽了一包煙,喝完了一瓶酒。
陳水花要送我,我說算了,我酒酣耳熱,還是溜達回去吧。我是個識趣的人,在男友面前,陳水花也沒有理由對我太好。我看過一個名叫《握著刀片溜達》的小說,我現(xiàn)在就在溜達,卻找不到刀片。風刮在臉上,倒有刀片般的鋒利。我今天的感覺很特別,特別得連我自己都奇怪。盡管我在陳水花的男友面前表現(xiàn)鎮(zhèn)定,現(xiàn)在卻走了形。我不覺得我和陳水花還有什么關系了,可我為什么在意呢。我先有了女友,為什么在意人家有男友呢。我看出來了,陳水花的這個男友早就存在,可她現(xiàn)在才告訴我。我也不是在意她隱瞞,而是在意她的有,為什么呢。
剛到家,陳水花的短信蝴蝶般飛來。
感覺如何
什么感覺
汪汪怎樣
不太了解
現(xiàn)在,你的女友該出場了吧,嘿嘿
媽媽的,我還是上了她的當。陳水花天真地認為,她把她的男友奉獻出來,我就必然要把我的女友奉獻出來,一對一的交換。這樣的天真,讓她至少占了些許主動,我還真的無法回避吶。
15
和Y一起,我們無話不談,滔滔不絕如江河之水。Y很驚奇,她把我看成了無所不知的人。我說無所不知有點??洌业拇_綜合素質高,嘿嘿。瞅見她作不屑狀,我趕緊補充道,可是無所不知并不代表著無所不能,其實我是個無所作為的人。你還有自知之明呵,Y撲到我的懷。
不過更多的時候,我們還是處于“無話可說”的休眠狀態(tài),我們享受著在一起的安謐與寧靜。只要泡在一起,Y就不想出去了,連吃飯也不想,她說賓館里的方便面就可以打發(fā)她。是真的,Y請我吃飯向來敗金。輪到我請她,她就找出各種理由來降低伙食標準。有時候,說好了我請客的。屁股一轉,她已經埋單了。這是為什么呢。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可不是一個物質女人哦,Y驕傲地說,遇上我可是你的福氣哦。
除了性,我們還是很和諧的。
有一天下午,我們關在房間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午后到黃昏,看了《不要嘲笑我們的性》,又看《平凡中的躁動》,拉開窗簾,天已傍黑,路燈也亮了,Y還蜷在床上。我點了根煙,猛吸一口,噴到窗外。
你為啥挑這兩個電影讓我看,和我一塊兒看。
沒有呵,我說,只是覺得這兩部片子的片名很獨特。
不是,你肯定是有目的,Y說。也許你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但你肯定是有意圖的。
我能有什么意圖呵,說來聽聽。
切,你是不是在嘲笑我們的性呵。
我們。
是呵,我和伊,快點回答,不要想。
我想也沒想,就打開電腦,調出《平凡中的躁動》,定格在結尾男歡女愛的場面。我摩摸著畫面中碩大的乳房道,硬要說我什么意圖吧,美中不足的是,你的沒她的大。
你下流呵,Y臉紅了,無聊!爾后,Y一臉認真的說,我個頭這么小,要那么大做什么。
16
我再沒見過汪汪。不是陳水花不讓我見,而是我不想見。你嫉妒了。哪有呵。就是就是,陳水花很得意。拜托你用耳朵和指甲想想,你又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嫉什么妒呵。就是嘛,陳水花說,我也不明白你吃的哪門子醋哦。
我不但不見汪汪,也不見陳水花了。陳水花呼我的時候,我不是和女友一起,就是和朋友一起,有些朋友還是她介紹給我的。我故意搞得挺神秘,并警告她的那些朋友,不要告訴陳水花我們一起玩的事,要不然她會生氣的。
汪汪不是我的男友。根本不是!
你還真的生氣呵。
拽什么拽呀你。
只要是陳水花的短信,我一個也不回。也不是我不回,而是屏蔽了她,她怎么發(fā)我也收不到了。
再次見到陳水花是在小區(qū)門口。她的車停在那。她堵在那。我只好拉開車門,坐到她邊上。
先到花店。陳水花給我上了茶,再扔給我一包煙。我不敢看陳水花,感覺到陳水花也沒看我。
一塊吃晚餐吧。人員你定,陳水花說。最好有個長者。長者?我不明所以。是的,你要給我找個長者哦。那汪汪呢。不要提什么汪汪了,陳水花一甩手,好像比我還厭惡汪汪。汪汪可是你的男朋友呵。我說了,不是就不是。
找誰呢。我忙不迭地打了幾個電話。約到了兩男一女,陳水花另外約了一個,正好六個。
喝什么酒呢,我這兒只有紅酒,陳水花笑瞇瞇的問,一副大獲全勝的樣子。白酒吧,我只喝白酒。那去買吧,你想喝什么。天之藍吧,我也不想宰她太狠。五糧液呢,喜歡不喜歡。豬才不喜歡呢,我說,不過還是天之藍吧。不行,就五糧液。然后我們去買五糧液。我們跑了好幾個店,停車花了很長時間,主要是怕酒假。
K是到得最遲的。他在家給老婆弄好了飯。他就是這么說的。三個男人,三個女人。只有我和K喝白酒。那天晚上,陳水花很興奮,紅酒喝去兩瓶了,我們的白酒還有半瓶。我這個人好酒如好色,總是淺嘗輒止。K則是有些放不開。K過去總是替我代酒的,現(xiàn)在似乎有些退步了。陳水花面若桃花叫囂著,不喝掉不許走,另外兩個美女也幫著腔,對我們極盡冷嘲熱諷。
再也不像以前那么好脾氣了。三言兩語就想把老婆打發(fā)掉,那頭當然不依了。K只好無奈地細細道來。耐心解釋。掛了電話,K說老婆感冒了,問他阿莫西林放在哪。K的話讓我心頭一顫,陳水花卻像個沒事人。也許因了陳水花的不動聲色,K繼續(xù)解說道,我告訴她還在那個盒子里,她又問我到底吃幾粒,你看看,你看看,這都什么事兒呀。
陳水花也不是省油的燈。我們正喝著茶,她說,還有個人馬上到。哪個。汪汪。我說我上個洗手間先。
我閃人了。我無法面對陳水花和她的兩任男友。我不知道會有什么后果。
后來陳水花說,我前腳走,汪汪后腳就到了。汪汪一到,就迅速接管了陳水花,不準她喝酒,陳水花拚命要喝,不要他管。汪汪顯得特別霸道,不由分說。倒是K很淡定,由著他們鬧,他們一停下,K就和汪汪拚酒,像男人那樣拚酒。陳水花描述得興致勃勃,我的眼前浮現(xiàn)出一對想贏怕輸?shù)亩放J俊?/p>
我是不是很壞
你還算有自知之明呵
你也壞
你再壞也壞不過我
我怕把K也帶壞了
那你還不收著點兒
要不我還是放手吧
你看著辦吧
要想讓陳水花收著點兒,比登天還難。不久,在我們的桌邊上,多了一個可愛的小姑娘,竟然是她的女兒。那丫頭的確甜膩地喊她媽媽,看樣子母女倆很親熱。陳水花還有個乖巧聽話的女兒,這不能不讓我刮目相看。問題是我在她的花店,從沒見過這個小姑娘。
這還沒有完。那天下午,陳水花給K打了個電話,說要去他家拜訪。K剛想說什么,那邊已經掛了。五分鐘后,門鈴響了。K嚇得手里的杯子都掉了。K的老婆有些奇怪,也僅僅是奇怪,急急地去開門,嘴里還念叨著:誰呀,這么早就上門!
進門的是陳水花和她的老公。陳水花的老公很帥,一副成功人士的派頭。
那一瞬間,K恍入夢境,有種喜憂參半的感覺。憂的是陳水花找上門來,會不會和他老婆發(fā)生沖突,盡管這種沖突的可能性非常之小,但女人這種東西是說不清的,較上了勁,就不好說了?,F(xiàn)在好了。來的是一對,不存在斗氣的可能了。K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擔憂陳水花的老公會看出他和陳水花之間的端倪來。
事實證明,K的喜憂都是多余的。陳水花和老公儼然一對模范夫妻,衣冠整齊,也彬彬有禮,關鍵是他們還夫唱婦隨,抑或是夫隨婦唱,令K疑惑自己和陳水花之間,到底有沒有關系,有沒有發(fā)生過什么。
也就是一恍惚的工夫,大家都回過神來。但最先清醒的是K的老婆。K從未見過老婆熱情如斯。她把客人往里讓的同時,又推拒著客人手中的禮物。推拒不掉,K的老婆隨即退后,拉椅子,找茶具。
陳水花自始至終沒有說話,笑瞇瞇的,一副和順的妻子樣。沒坐多久,陳水花的老公便提議道,出發(fā)吧。去哪呀,K的妻子一臉驚愕。事實上,K也很驚愕。陳水花的老公說,不是說好的嗎,到鄉(xiāng)下兜兜風呵,然后吃個農家飯。
一路上,兩個男人坐在前面,談笑風生,親如弟兄。兩個女人坐在后面,竊竊私語,形同姐妹。返程時,K的老婆坐到前面,K和陳水花坐在后面,聽著K的老婆和陳水花的老公有一搭沒一搭的扯著話,他們的眼皮不住地打架。人一犯困,身子也發(fā)軟,車子顛著顛著,便把他們顛到了一塊。
“不許睡!”K的老婆大喝一聲,又銀鈴般笑起來。他們睡意頓消,K是驚出一聲冷汗,陳水花眨巴著眼睛,又癱軟下來。K的老婆不依了:陳老板呀,我在陪你家先生說話,你倒好。
“現(xiàn)在嘛,他歸你了,”陳水花笑瞇瞇地說,“怎么了,不舍得換呀?!?/p>
21
陳水花向我講述這一切的時候,K一直握著她的手。我看不透K的表情。不過換了我,也會有劫后余生的驚悸的。猛聽得K一聲叫,邊叫邊甩著手,受傷的獅子一樣。想必是讓陳水花掐得不淺。
“哼,還記得那天在車上嗎,你把我這里,還有這里都掐青了。”陳水花噘著嘴,氣咻咻的說。
“你還記恨呵,我都沒記你喲?!盞委屈道。
“不是不報,現(xiàn)在時候到了,嘿嘿?!?/p>
22
已經很久沒有和Y約會了。我們躲著對方,又懷想著對方。這就是習慣,這就是惰性。Y是怕和我做愛,我是煩她的雨衣。因為雨衣,我已經沒有了和Y親密接觸的激情??墒俏覀兌夹枰獙Ψ?,只有和我說說話,Y才能順順氣。Y說,其實打一開始,她就希望這樣:想說什么就說什么,除了做愛。我假裝痛苦地嘆息道:那我呢,你考慮到我嗎。因為對彼此的期待有所微調,我們相處反而更為和睦。
不過現(xiàn)在。我們電話也好,短信也好,網聊也好,討論得最多的是兩個問題。首選是我的問題——我,究竟是不是陳水花話語中的我!開始我表現(xiàn)得很冷靜,但Y問得多了,我也明白過來,“我到底是不是我”其實都不重要,Y只是想找個話題,當然,如果能夠求證出來就更好了。于是,她再盤同,我就很配合地一會兒言辭激烈,一會兒痛心疾首,一會兒平心靜氣,一會兒又文過飾非,直到Y心滿意足,過渡到第二問題為止。
第二個問題是,K和陳水花處得怎么樣了。我說他們很好。不是一般的好。陳水花對我說,她也沒想到,她和K竟然能夠持續(xù)下去。那么汪汪怎么辦,你怎么還念想著汪汪。汪汪也不錯,陳水花說,畢竟她和汪汪有過相當長的時間,為了她,汪汪家里鬧得雞飛狗跳,還影響到了他的仕途,但汪汪毫無怨言。我會處理好的,陳水花向我保證,仿佛我在給汪汪做說客似的。一段時間以來,陳水花不敢接汪汪的電話,不敢和汪汪照面,到花店之前,也要先打個電話給店員,生怕撞上他。有一次,我們正準備到聚點唱歌,陳水花眼尖,拉著我就噔噔噔往樓梯跑。等電梯關上了,她又噔噔噔拉我下來。有情況,快打給K,叫他不要過來了,我們也撤吧,陳水花拍著胸口,一副驚魂未定相。
聽到這些,Y在電話那頭訝笑不已,繼而倒吸一口涼氣,這個水花真的是能折騰呀。
然后,我在這頭,她在那頭,陷入長長的沉默。
我們一直不看好K和陳水花,可是人家好著呢。我們,我和Y曾經相信,我們會天長地久,可是卻鬧得不太想見了。
我知道,Y從我這里打聽K與陳水花,還是為了求證,并與我們的關系作比較。這一切都沒有什么實在的意義。我很清楚,Y不和我見面,卻和陳水花攪和成一團,她們經常一起去喝茶,做美容,Y還給陳水花買過眼膜,陳水花則為Y的小丫頭買了一只毛茸茸的大狗熊。陳水花的好心情肯定是寫在臉上的。所以可笑的不僅是我,還有Y,她曾經要我遠離陳水花,現(xiàn)在自己倒成了她的“好朋友”,就因為她送了她一只可愛的玩具熊。
喂,你沒話對我說了嗎
不是你打給我的嗎
我們是不是走到盡頭了
這個,應該問問你自個吧
看來,我們真的是到了危險的邊緣了。這樣的尷尬境地也是沒料到的,而且誰也不想承攬這個責任,相互推諉也在情理之中。此時此刻,映現(xiàn)在我腦海里的,不僅有Y絕望的面容,還有陳水花得意的笑容。主要責任在我們自己,但陳水花也脫不了干系。是呵,這個女人的確非同尋常,盡管我給她找了個“長者”,但也讓她離開了汪汪。作為回報,她挑唆Y同樣順理成
章了,而這一切我還無法對Y解釋,解釋了Y也不會相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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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吃過飯后,陳水花說,我們去南通吧?,F(xiàn)在去南通?是呵,現(xiàn)在去,到那,酒吧正好開門營業(yè)。陳水花經常忽發(fā)奇想。我們早就見慣不驚。但是現(xiàn)在去南通,我還是有些猶豫,K比我踴躍,竟然做起我的工作來了。
南通之行,印象最深的是百度酒吧,嘈雜,紛亂,重金屬敲得人發(fā)蒙。但我們仨還是憑一己之力,幾乎喝完了一瓶百齡壇威士忌。開始加的綠茶與冰塊太多,有些淡,后來才有了些味道。我其實是不太喜歡喝洋酒的,這個晚上也許Y不能來,有些遺憾,就放開了,要找些沉醉的感覺吧。服務生提醒我們,喝不掉可以存放十五天,我們點點頭,隨之拋到云外九霄。每次到洗手間,服務生都很熱情,為了小費,待他們熱情過后,我說可惜我沒帶錢包,他們一遍遍的喊著“希望”、“希望”、“希望”呵,我還是忘了帶。
驚心的一幕發(fā)生在十一點左右,對面的陳水花探過頭來說話,長發(fā)拖到蠟燭上,火花瞬間躥上去,發(fā)出噼噼啪啪的呻吟,輕微的,有點好萊塢的高科技影像,但又是真實的,在她緋紅的臉頰左側燦若曇花,說時遲,那時快,我不假思索張開了手,伸過去,在冉冉升起的火花上一抹。從上到下,居然全滅了!靠,老大我怎么如此厲害,厲害得又遺憾又慶幸,遺憾的是曇花已逝,慶幸的是美人陳水花只損了絲絲縷縷,未受皮肉之苦,全當是燙了一次發(fā)。還是免費的。混濁的空氣中還有若有似無的焦味,她的鎮(zhèn)靜也寫在臉上,我腦子里盤旋回放的,卻是那驚艷的煙花火之美。
也許是感動于我的奮不顧身吧,陳水花推開了K,奮不顧身地跑到我身邊,緊緊地摟住了我,要和我跳舞。怎么跳!此時酒吧掀起了人浪,少男少女猙獰得人模狗樣。我朝K呶呶嘴,把陳水花架出了酒吧。
24
濠河邊上,涼意襲人。陳水花“飄呀飄”的七歪八扭,像蝴蝶,似精靈。我有意加快步伐,由著他們卿卿我我,老做燈泡,怪不舒服的。可是陳水花推開了K,朝我追來。我只能往前奔,于是形成你追我趕的場面,俺是龍頭,陳水花是身子,K是龍尾。我實在跑不動了,況且再跑下去,路人還以為我是個竊賊呢。
陳水花死死地攀住我的胳膊:想和我比,哼,你不知道我得過校短跑冠軍嗎。眼見K也喘氣如牛的上來了,陳水花索性吊住我的脖子,整個的貼到我身上,朝K揮揮手:你走吧你走吧。我提醒她別鬧了,你可是K的女朋友呵。我有些擔心,陳水花這么做,是不是又想破壞我和K的友誼?,F(xiàn)在不是的了,陳水花的頭鉆進我的胳肢窩。K則一個勁的對我抱歉,說花兒醉了,喝得太多了。K剛一觸到陳水花,后者就尖叫起來,你走,你走,我不做你的女朋友了。
本來應該我尷尬的,現(xiàn)在輪到K尷尬了。我說陳水花,你想想清楚,你真是酒多了,你是誰的女朋友也不曉得了。我不是誰的女朋友,我不做任何人的女朋友。今天我們住在一起,可以嗎。
不可以,K壯著膽子搶在我前頭說。
你管我呵,反正我不和你睡一起。
沒關系,那我就蹲在你的門外。
你是狗呵你。
是呵,我就是狗,還是一條聽話的看門狗。
靠,沒想到K也有搞笑的時候,我真的笑了起來。我以為陳水花也會滿意的笑的,陳水花如果笑了,這事也就算鬧過去了,該收場了。可是陳水花圓著眼睛,推搡著K說:你有阿莫西林嗎。陳水花的嗓音尖利,嘶啞,帶著哭腔,我不由得一哆嗦。這是我第二次聽她說。
你要阿莫西林干什么
你有阿莫西林嗎
你要,我給你買就是了
你到底有沒有
現(xiàn)在沒有
你有你有。你就是有,陳水花指著K對我說,你看看你看看他說謊你的朋友竟然說謊,他有他家里有的是,可是我沒有,我連阿莫西林都沒有我連阿莫西林都沒有一片也沒有,嗚嗚嗚嗚——陳水花哭起來了,聲淚俱下,還不忘了繼續(xù)往我的胳肢窩里鉆。我沒有我沒有呵,沒人管我,沒人問我有沒有阿莫西林,沒人問我要不要阿莫西林,沒人問我現(xiàn)在在哪,沒人叫我趕緊回家,我只能飄呀飄飄呀飄,嗚——嗚嗚——
哭泣的陳水花仿佛吹著憂傷的小螺號,吹得我淚如泉涌。
25
Y說,陳水花和老公住在同一個高檔小區(qū)。相隔兩條路,在兩幢樓里。老公對陳水花不管不問。陳水花要多少錢,他給多少錢。只有在他們必須出現(xiàn)的場合,他們才會適時出現(xiàn)。且相敬如賓。陳水花和老公的聯(lián)結點是錢。還有那個可愛的小姑娘。
他們過著各自的生活。
謝謝你Y,你讓我明白,陳水花當初為何不和我上床了。你終于承認了,Y驚喜過望,原來你也打過她的主意呵。是的,我也明白了,陳水花為何有了汪汪又扔了汪汪,有了K又想扔K了。也許陳水花還有別的男朋友。這個與那個,從前和今后,陳水花可能有著數(shù)不清的男朋友,我和他們的區(qū)別就在于我沒和她上過床,但我們的本質是一樣的,我們都不知道她有沒有阿莫西林,要不要阿莫西林呵。
我還想說,我總算明白你為何每每要用雨衣了,你不過是希望借此減輕一些負罪感吧,穿著雨衣做愛,你會覺得你有愛,但你還是貞潔的??墒钦f了又如何,說什么都晚了。所以我沒有說,永遠也不會說,永遠也不會去侵擾Y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