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九貞

月牙泉是臥龍?zhí)渡鷳B(tài)觀光園里的一個不起眼的小景點。說它“不起眼”,一是因為它藏于深深的百果園里;二是它比起九龍匯合的臥龍泉群,實在是小巫見大巫,幾無可比性。

然而,當(dāng)我透過掛滿果實的石榴樹、木瓜樹以及白果樹、梨樹、棗樹、柿子樹等,一眼瞧見那高高聳起的紅石假山壁,就被牢牢地吸引住了。在百果園的青青蔥蔥的色彩中,突兀地出現(xiàn)了一片紅云,乍看光芒四射,細觀凝重如漆,懸在西北天邊。和林林總總的果樹對話了若干時間以后,猛看見幽林異境,那個驚喜,實在無以復(fù)加。

這是初秋,己丑年七月二十一,我和幾個作家朋友被知名的企業(yè)家胡大貴先生邀來,感受他的臥龍?zhí)渡鷳B(tài)園。是不是我第一個發(fā)現(xiàn)了紅石壁?不好說。但我是第一個被驚得差點兒跳起來的,這一點毫無疑問。當(dāng)時,我正在尋找一棵據(jù)說是陳毅拴過馬的大棗樹。百果園的主人從當(dāng)年陳毅將軍的房東那里買來了這棵樹,特意用柵欄圍起來,供游人瞻仰。我尚未欣賞到它的雄姿,抬頭望見的竟是綠樹叢中的紅壁。

我“啊”了一聲,眼直直地竟呆了半晌。

我根本沒想到縱深的林子里會出現(xiàn)別有洞天的景觀,如一片紅霞落在樹梢,因為突出、因為紅艷、因為在林深處,它顯得格外吸人眼球。

我狂奔過去。

石壁是一色的紅石壘起的,后邊的地凸出成小丘,小丘上邊當(dāng)然也是樹,而前面(南面),則是一片草坪,一個相對寬闊的地帶,有一條弧形小徑半圍著它。我來到它的正面,數(shù)著它是由多少層石頭構(gòu)成的,數(shù)了兩遍竟然沒有數(shù)清。我忽然發(fā)現(xiàn)石壁的根部似乎坐落在一個小水塘里,它是沖破地表拔地而起的。也許我看見的人工匠心是個假象吧?它原本就是大自然的造化,是造物主的杰作。

我擦了擦眼睛,想把它看個仔細。

是的,它的確坐落在池塘里,它的前邊有塘口的表征,鮮嫩的小草在那上邊靜靜地俯臥著,西邊的三兩叢灌木向池塘伸著脖頸。我不惜踏上稚氣的小草,撲到小塘邊。

原來,剛才我錯了,那里不是小水塘,而只是窄窄的、彎彎的凹坑,寬不足十米,長也就大約三十米光景,它的弧正好卡著紅石壁。石壁也不是天然的峭壁,確是人工而為,那紅石不過就地取材而已。再近看,凹坑里有清清的淺水,水底還有幾株無名水草,那水草是生在石槽里的。石槽的邊沿有細小的田螺,似乎還在慢騰騰蠕動。水真清,清到仿佛沒有水,仿佛如許的月光。

這就是月牙泉。

可是,怎么看不見泉眼啊?

我沒有看見哪里有泉眼。水是那樣的平靜,如少年玉樣的面孔。在我看來,泉是有出水的孔的,泉的大小取決于孔的大小與出水的急緩多少,沒有孔的泉是不存在的。我的無知和偏見即刻暴露無遺。正好在旁邊的百果園的一個管理人員告訴我,知道俺把紅石叫啥嗎?叫泉水石。為啥叫泉水石呢?因為它透水。它的樣子是石頭,可它的身子就像海綿,有無數(shù)的虛孔,結(jié)構(gòu)松散,水就從那里邊滲出來。是滲的,所以肉眼看不見。俺這里正在紅石帶上,你看這一圈圈的紅石都滲水哩!天再旱,這月牙泉里的水都沒有干的時候。

關(guān)于月牙泉,我早有耳聞,那是鳴沙山群峰環(huán)繞的一塊綠色盆地中的月牙泉,一泓碧水形如彎月,被鳴沙山四面環(huán)抱。月牙泉就像一彎新月落在黃沙之中,泉水清涼澄明,味美甘甜,在沙山的懷抱中嫻靜地躺了幾千年,雖常常受到狂風(fēng)兇沙的襲擊,卻依然碧波蕩漾,水聲潺潺!

我眼前當(dāng)是又一番景象:它不在戈壁灘,而在華東大平原的徐州市賈汪區(qū)。這里沒有婷婷玉立的白楊,沒有娘娘殿、龍王宮、藥王洞、玉泉樓、雷音寺等雕梁畫棟?？墒?它的神奇一樣讓人稱絕。它是一泓靜水,足可以照見人的心靈;它是一個童話,足可以啟發(fā)人的想象;它是一處仙境,足可以慰藉人的缺憾。它的童話性質(zhì)是鳴沙山月牙泉所不能比及的。我飄然地,就走進了它的世界。

我記起一個美麗的傳說,說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九龍窩旁有一個小花魂,無憂無慮地徜徉在那片小小的花叢中。一個月華如水的夜晚,她忽然聽見一聲聲幽怨纏綿的聲音,一滴水珠落在手上,接著又一滴落在臉上。起初她以為下雨了,后來發(fā)現(xiàn)不是。那不是水珠,而是一個人的眼淚。那是個英俊的青年男子,長身玉立,在朦朧的月光下顯得非常偉岸。她好奇,問那人為什么流淚。可是他聽不懂她的話,只管嘶啞著聲音悲戚地呼喊。費了好大的勁兒,她才弄清,他是在呼喊一個叫“蕊兒”的姑娘。他和蕊兒青梅竹馬,相親相愛,可是,蕊兒卻不知什么原因離開了他,他就到處尋找。蕊兒?她仿佛記起自己曾經(jīng)叫過“蕊兒”,有一個人常常在她耳畔喊她“蕊兒”。他的聲音,那么熟悉;他的淚珠,那么晶瑩,她心動了,好像她成為花魂,等了許久,只為這聲音,只為這眼淚。他看見她了,朝她張開雙臂。她卻一下子飄開去,因為她只是花魂,一個小小的花的精靈,近不了他的身,不能與他結(jié)合。她很苦惱,平生第一次領(lǐng)略了煩躁的滋味,企盼轉(zhuǎn)世為人。她向上蒼求告。天帝說:“天道無親,常與善人?！辈⒅更c她,如想成就,必須專意修煉,用心守候。于是,她遵照天帝的意旨,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她守候著,修煉著。在這些日子里,有一彎形狀如月的月牙泉與她相伴。她記不清月牙泉是何時有的,好像是從她守候修煉之日就存在了,就突然地存在了。她每天守著月牙泉,靜靜地修煉,不知不覺過了五百年。一日,她正在用功,突然一道金光從天而降,籠罩了她,如夢如幻。一聲霹靂,她驚醒了。醒來,她已幻化成一個絕代佳人。她滿心歡喜,對著月牙泉梳妝起來。這時,她隱約看見一個修長的身影。是他?那是他!她疑惑著,卻真真切切地看見了那眼淚,她等候了五百年的眼淚啊!可是他又倏忽不見了。他為什么要躲開呢?她要找到他,一定找到他!她遠離九龍窩,惜別月牙泉,餐風(fēng)宿露,到處尋找。春來春去,花開花謝,她磨破了小腳,望穿了雙眼,卻沒有看見那張英俊的臉。夜夜夢里,那人來了又去、去了又來,而醒時,只有相思,一種至深的苦痛。她就想,或許這五百年的守候只是一場夢吧?或許我永遠見不到他了吧?如果是這樣,我情愿仍做回一朵小小的花魂。她想回去了,想回到九龍窩,回到月牙泉,回到花的世界。她回到九龍窩,站在了月牙泉邊。恍忽中,那修長的身影,那悲戚纏綿的聲音,那讓自己魂牽夢繞的眼淚,又出現(xiàn)了。這時,天帝的聲音驀然響起:“知道嗎,陪伴了你五百年的月牙泉,就是他。為了你,他化作清泉,悅你耳目,潤你心田?！眲x那間,她淚流滿面。怎么是這樣?怎么會是這樣?她昏厥了,埋怨人生的灰暗,理想的無法實現(xiàn)?！安?”天帝說,“有情人終成眷屬。只要是真心相愛,只要你愿意再守望月牙泉五百年,下一個輪回你們必結(jié)秦晉之好。世間種種事,成敗在個人,你好自為之吧!”她半信半疑,但是仍然謝過天帝,在月牙泉邊輕輕地躺了下來……

啊,月牙泉啊月牙泉,我希望他和她永遠相伴!

我望著月牙泉,在它美妙無比的境界里,升騰了一團淡淡的霧,修長的少年和絕世佳人在霧氣里漸漸走近。他們歡樂著,幸福著,我看見了他們的笑臉,還有不知向誰的頻頻招手。

我就是這樣奇怪,常常被一些美妙的幻夢攪擾。由是我知道,我童心未泯,我的一顆赤子之心在我“奔六”的胸腔里天真地想象,快樂地玩耍,無拘無束地遨游。

月牙泉啊,你把我?guī)У搅思冋鏌o邪的自由王國,帶到了我終其一生要尋求的愛的境界!“白露下,初月上,陶然一適?！薄耙贿m”足矣,夫復(fù)何求?

月牙泉東邊成片的對接白蠟樹婷婷玉立著,站成一道風(fēng)景線,像是守望的貞女。

這是一種名貴的樹。有人介紹,不僅是物以稀為貴,而且它的枝條特好造型,你們看,這兒那兒樹身上的“鳳凰窩”,就是人的造作。

我不信,我以為不是的,那分明是貞女們的衣裙,是她們在翩翩起舞,在用無聲的歌為癡情的俊男靚女祝福。

我想一定是的。

我深深地被感染了。于是,不由自主俯下身子,掬起一捧圣潔的泉水……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