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廣恒
心結怎解,
別慈顏、當年病榻難挽。
天地易混,
陰陽相隔,
竟有魂夢不斷。
有誰明白,
十輪春秋寒暑,
任憑千呼萬喚。
敬焚香,
躬向父母可見
懷念。
遙看西山東水,
最難耐、風搖月亂。
人生倉促,
不足百歲,
誰知生死兩面?
寄語長云,
休將俗世煩擾,
攪動天堂錦幔。
我欲歸、盤繞膝下仰看。
失去母親是什么心情?可能只有孤兒能有切身體會。我45歲時與母親別離,雖不算是孤兒,但那種孤苦大概與孤兒相同。但哪一個孤兒都不會有我這55年一樣的經歷,那么這份對逝去十年的母親的懷念之情,在這世上就是惟一。
母親去世后,常常來到我夢里。知兒莫如母,她知道兒子一直在思念母親。我在夢中與母親相見不分時空不論悲喜,總能讓我一解惆悵。每當敬香之時,我心中的感恩、虔敬之情是常人理解不到的。夢境,使我再睹慈顏。醒時,我也常憶往事。
母親生前,我曾對她說過最初記憶:母親抱我坐馬拉轎車,(那種轎車在清末民初故事的影視中常見,如《大宅門》。只不過我坐的那種比較破舊,建國初期還在作為交通工具使用。)從火車站到家的路上。路很遠。趕車人在左轅外走著。母親坐在車上篷室里,身后是大包裹,懷里抱著我。我眼前就是馬的屁股,還有一條尾巴搖來擺去,長長的毛(我后來一直喜歡馬和長長的馬尾,大概與這次見識有關)。就這樣走著走著突然馬尾大動起來,有時甩到后面,有的尾毛就掃到我身上甚至臉上。我忍耐再忍耐,好像忍耐了一百年,終于掙扎且叫喚了。問題馬上解決了。后面的事我就不記得了。我每與母親提起這個情節(jié),她都不得驚訝地說,你那時都到不了兩歲,怎么會記得。我很得意。
父母沒給我起小名兒,“廣恒”從小叫到大。記得佷小時的那年冬天,一家人好像忙活冬儲大白菜,怕碰到我,把我抱上柜頂。我佷害怕,就要水喝。母親一聲“給孩子倒點兒水”叫我好感動,頓時覺得“孩子”這個稱號佷金貴。好像以后再也沒聽到過。我為這事問過母親,她說大男人就叫大名,叫“孩子”便沒意思。我馬上意識到母親對我的期望,同時感到母親很大氣。
母親非常善良。小學六年級時的一個星期天,我瞞著母親揣上彈弓與同學去打鳥。河邊樹林,施展功夫,一會兒就捧著一大倆小活鳥回家,嚷嚷著要養(yǎng)起來。母親卻不高興了,邊做飯邊數(shù)落我。說大鳥喂不活,它傷了回不去,窩里的孩子也要餓死。說小鳥更可憐,還不懂事就要死了。責怪我怎么干這種事,像個不懂事的野孩子。我越聽越覺得罪孽深重,不覺得就傷心,繼而落淚,最后哭而泣之。我有一個毛病,無論是哭是笑,一旦開始就不容易結束。母親看我這個樣子,先勸說以后不再犯就成了。后見無效就惱了,她嘆息說我太脆弱.不像男子漢。這個強刺激使我轉移了感情。從那天起直到今天,我對小動物小生命都十分珍愛,絕不禍害。后來我向母親提起這事,她已不記得了,但對我一心向善很贊賞。
母親十分剛強。父親英年早逝,她風里雨里把我拉扯大。這句話現(xiàn)在好說,但在那個時代卻是常人難以想像的困苦艱難。母親既慈且嚴,尤其是對我的學習諄諄訓導,以至我一直是個優(yōu)秀學生。工作后,她全力支持,無論什么情況下都盡量不牽扯我的精力,克制自己,一直到老。但母親對我的疼愛卻時時能感受到。我的喜怒哀樂她都掛在心上,我的每一點滴成績和進步她都由衷的喜悅,她最高興時會叫我一聲“大老虎”。她最后幾年曾幾次要我給她畫老虎,但我都以自家事不著急為由推脫下來。直到收拾母親遺物時,在她的錢夾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虎骨膏”包裝卡片,那上面印的正是一只大老虎。我淚如泉涌,那種痛悔……寫不下去了。我只有默禱每次敬香的三句話。這三句話,只有在天父母和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