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生洲

無論世事怎樣變換紛擾，父親的故事一直都會是我心中最明晰的情節(jié)。父親去世十年多了，這些年我忙忙碌碌．不斷變換著工作，還經(jīng)常漂泊在外，但對父親的懷念卻與日俱增。

記得十年前的一個早晨，接到母親的電話，讓我勸父親去檢查身體，說父親已經(jīng)胃疼十幾天了，就是不去看，怕給我們添麻煩。我放下電話立刻趕了過去，生拉硬拽把他弄到鐵路職工醫(yī)院做檢查，當大夫叫病人家屬時。我就預感不妙，心通通直跳，大夫讓我把片子一看，我頓感頭暈目眩，差點跌坐在地上，我一直不停地問大夫：是不是弄錯了?我當時多么希望大夫說片子有誤啊，可大夫卻說80％的可能是癌。我怎么也不會相信我那如山的父親會得這么大的病，他身體一直很好，扛起東西來比我力氣都大，飯量也比我大，怎么好端端的就……我當場就哭了，護士過來提醒我：你父親還在外面那!我趕忙擦了把臉，咬緊牙關走了出去，父親笑著迎上來問：沒啥事吧?我趕忙強裝笑容說，慢性胃炎，大夫說用中藥調(diào)理一下就好了。把父親送回家里，我拿著片子立即趕到四醫(yī)大專家門診，大夫看了也同意鐵路醫(yī)院的診斷。我不死心，次日又通過同事找到醫(yī)科大學的教授會診，還是同樣結(jié)果，記得那天我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中已經(jīng)是晚上七時多了，愛人留的飯我也沒有吃，一頭撲在床上咬著被子就痛哭起來……

三個月后，父親還是走了，帶著他對我們的牽掛、帶著他一生對鐵路的鐘情和遺憾走了，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父親是五十年代初響應國家支援大西北的號召來到陜西的，在共和國第一個五年規(guī)劃的實施中，我國在當時蘇聯(lián)的幫助下開始了寶成鐵路會戰(zhàn)，聽父親講，那時候由于我國鐵路建設剛剛起步，工作條件非常艱苦，幾乎沒有什么設備，全靠人拉肩扛。剛到寶雞，就被分配到渭河灘鋸枕木，就是兩個人光膀子拉大鋸，把從東北運來的圓木鋸成一根根枕木，天天累得腰都直不起來，后來又被分配到隧道隊工作，那時候沒有鉆機，更沒有隧道掘進機，天天懸在山崖掄大錘，打眼放炮，寶成鐵路幾百個隧道就是我父親和他的戰(zhàn)友們這樣一寸一尺地貫通的，現(xiàn)在想來，真不可思議。

寶成鐵路建成后，我父親所在的隧道隊又轉(zhuǎn)戰(zhàn)成昆鐵路，在成昆鐵路的建設中，除了上面說的艱苦外，主要是險，成昆線是沿著長江的支流大渡河修建的，大都是人跡罕至的高山峻嶺，地質(zhì)條件非常惡劣，工地上出事故是很常見的，我記得父親他們隊部有個高音喇叭，每天下午開飯時間放音樂，但一個星期總有二三天不響，我當時問父親為什么，他說不響就是工地上又死人了。成昆鐵路建設經(jīng)歷了“文革”最動亂的1966到1968年，在七十年代初建成，它創(chuàng)造了中國鐵路史上很多之最，比如最長的隧道、最大的工程爆破，即在沒有平地的崇山峻嶺一炮炸出一個火車站，為此，父親和他的戰(zhàn)友們還受到鄧小平的親切接見。

成昆線通車后，父親又回到陜西，參加陽安鐵路的建設，我們跟隨父親從陜西石泉、寧強縣代家壩又到陽平關，最后落段陽平關，我也在這里度過了最美好的中學時代和三年蹉跎歲月。父親的這些經(jīng)歷只是過去我在無意中聽到的片言只語，實際上他和千千萬萬鐵路建設者一樣，把自己的一生默默地無私地獻給了鐵路，他們把自己的青春、汗水、鮮血甚至生命都融入到新中國的鋼鐵大動脈之中。

按說，父親不該是個辛苦一生卻得不到回報的人。但他就是這樣的人，或者說他是一支燃燒自己、照亮別人的紅燭，一點也不為過。早年我們家人口多，全家九口人要靠父親一個人工資生活，日子過得非常不易，記得在計劃經(jīng)濟的七十年代初，居民糧油按人定量供應，我們姊妹幾個當時正是長身體的年齡，飯量很大，家里口糧很緊張，害怕我們吃不飽，父親常常是一碗飯吃到最后。記得我工作后的第一次回家，父親問我的第一句話就是：工作怎么樣?聽到我對工作單位不滿意時。父親一臉愧疚，至今想到他的表情，就讓我的心隱隱作痛，我多想對他說：“爸爸呀，您為兒女已吃了那么多的苦，遭受了那么多的罪，您為我們已經(jīng)付出了太多太多!”但這些話我始終沒有說出口，只是暗暗地拼了命的努力，發(fā)誓用自己的努力改變命運，再也不能讓父親為我擔憂了。工作調(diào)到西安后，距離遠了，對父母的牽掛也愈加強烈了，我擔心父母年齡大了又住在鐵道邊，所以常常打電話回家，記得有一次我打電話到電廠，是母親來接的，我問：“爸爸呢?”她說：“睡了?！蔽以賳枺骸霸趺催@么早睡呢?”母親嘆了一口氣說：“您爸到車站挑飯把腰扭了……”母親后來還說了些什么我不知道，掛上電話我的眼淚就噴涌而出，父親為了供我弟弟妹妹上大學，退了休還不休息，天天到餐車挑飯喂豬，補貼家用。如今，一想起他那彎曲的背影，我就一臉淚水……記得有一首歌這樣唱：

有時候我很想低頭

有時候我很想屈服

有時候我很想逃避

有時候我更想隨你而去

當思念的淚水溢滿眼眶

閉上眼睛我匆匆躲在人群后

總感覺有你的手輕輕在身后

對我說：忘了憂

山一樣的父親啊

雖然您已離去多時

但兒女記憶的深處

您的眼神從未離開過

是的，父親在我的心中從來就沒有離開過，古人云：父者子之天也。多少次夢里我看到父親微笑著站在面前，緩緩地撫摩著我的頭發(fā)，他雖然不說話，但我卻讀懂了他那慈愛的眼神。在父親的目光里我讀懂了一種博大的親情，那是一種江海般寬大胸懷，一種升華的父愛!我相信他那雙慈愛的眼睛，仍將關注著我們的生活，直至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