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哲

中國前領導人江澤民曾經(jīng)提出“基礎不牢,地動山搖”的警告,而某些地方政府的黑社會化傾向對中共的執(zhí)政基礎造成了威脅。

在迎接建國60周年之際,一場打擊黑社會的狂潮正從中南海席卷全國,矛頭直指戴有“紅帽子”的黑幫。

近日,中央政法委出臺《關于深入推進打黑除惡專項斗爭的工作意見》,其間“堅決防止黑惡勢力向政治領域滲透,鞏固黨的執(zhí)政地位”一句頗值得玩味。

有分析家指出,當一些地方的黑惡勢力已經(jīng)完成罪惡的“原始積累”,不再甘于地下,開始直接向政治領域積極滲透后,中共高層為牢固其執(zhí)政基礎,不再僅止于“防患于未然”,而是要與“紅頂”黑幫來一場主動進攻的高壓戰(zhàn)。

在西南城市重慶,截至8月15日,已抓捕黑惡團伙成員1544人,首犯陳明亮、岳村、陳坤志、龔剛模、黎強、樊奇杭、王天倫等19人先后落網(wǎng)。黎強、陳明亮、龔剛模等黑惡勢力頭目都是億萬富翁,他們同時還帶有多種光環(huán):黎強是重慶市人大代表,陳明亮是重慶古玩商會會長、渝中區(qū)人大代表。

這些黑惡勢力財力之雄厚超乎外界想象。據(jù)重慶市“打黑辦”主任、市公安局局長王立軍披露,當?shù)睾趷簞萘θツ旯卜鸥呃J300多億元,而當年重慶的財政收入為963億元,黑惡勢力放出的高利貸相當于全市全年財政收入的三分之一。

是誰養(yǎng)肥了這些黑惡勢力?謎底也將逐漸揭開。8月6日,重慶市司法局局長、市公安局原常務副局長文強被限制行動,隨后被“雙規(guī)”,成為至今因涉黑落馬的重慶最高級別官員。

事實上,中國不少地方已出現(xiàn)以黑護商、以商養(yǎng)黑的惡劣政治生態(tài)。今年5月被捕的吉林省通化市公安局副局長王禹帆,實際上是當?shù)刈畲蟮暮趲皖^目,其父親曾擔任通化市委書記。王禹帆在當?shù)胤Q霸一方、欺壓殘害百姓十幾年,但由于有其父親這座靠山,再加上自己是公安,無人敢惹。

現(xiàn)在離中共十八大只剩下3年左右的時間,在為下一屆人事布局排兵布陣、選拔干部的同時,如何盡快掃清政權中那些表面赤紅實則黑心的蠹蟲,已是中央的當務之急。

社會底層人員成為黑社會的中堅力量

中國的黑社會組織據(jù)說形成于2000多年前的春秋戰(zhàn)國時期。民國時期,由于蔣介石和“青紅幫”的淵源,黑社會勢力達到歷史上的最高峰。上自總統(tǒng)、總理,下至督軍、省長、市長,無不以結識黃金榮、張嘯林、杜月笙三人為榮。

1949年中共執(zhí)政后,大舉鎮(zhèn)壓黑社會,僅用不到兩年的時間,黑社會便基本上一掃而空,絕跡30年。但改革開放以來,隨著社會經(jīng)濟的變革,黑惡勢力卷土重來。

實際上,黑社會的滋生和成長是有原因的。在黑惡勢力發(fā)展的各個階段,都存在弱勢人群由“弱”轉“黑”的現(xiàn)象。經(jīng)濟發(fā)展的非均衡化與財富分配的不合理化,帶來城鄉(xiāng)差別、失業(yè)、收入分配差距等問題,弱勢群體人數(shù)愈來愈多,矛盾日漸激化,同時又缺乏社會援助及關注,為黑惡勢力的發(fā)展提供了空間。

在河北省前幾年拘捕的邢臺縣民警林潤良黑社會集團20多名涉案疑犯中,近一半為無業(yè)人員,還有下崗工人、農(nóng)民等,大多來自社會底層。在吉林省2004年抓捕的長春市工商局朝陽分局副局長展文波涉黑案件中,被檢察機關起訴的19名犯罪嫌疑人中,無業(yè)人員、農(nóng)民、單位司機等人員占了三分之二。數(shù)據(jù)顯示,無業(yè)或勞教釋放等人員已成為當前黑社會集團的中堅分子。

中國政法大學教授何秉松表示,社會最底層的共同特點是貧困、社會地位低、缺乏謀生技能。因此,他們一般悲觀消沉、憤世嫉俗,對現(xiàn)實強烈不滿。由于主流社會對他們的排斥,犯罪便成為他們對社會不公的病態(tài)矯正方式。

廣東警官學院刑事偵查學副教授周心捷表示:“現(xiàn)在中國各地都滋生了一定數(shù)量的黑社會,但中國到底有多少個黑社會組織,人數(shù)有多少,恐怕連公安部也說不清楚?！蹦暇┐髮W民間社會研究中心主任蔡少卿估計,目前中國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至少有100萬人。

官方新華網(wǎng)7月30日引用公安部網(wǎng)站消息稱,2006年2月全國打黑除惡專項斗爭開展以來,全國共打掉黑社會性質組織1221個,鏟除惡勢力12850個,抓獲涉黑涉惡犯罪嫌疑人87396名,破獲各類刑事案件104610起,繳獲各類槍支2586支。

對黑社會定罪的法律缺失

黑社會已經(jīng)成為中國社會的巨大毒瘤,但卻從沒有人因為加入黑社會組織而獲罪——因為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上,只能看到“黑社會性質組織”的字眼。

中國法律一直對“黑社會組織”諱莫如深,而是稱為“黑社會性質組織”。顧名思義,所謂“黑社會性質組織”意思就是不夠格成為黑社會組織。既然如此,兩者的性質無法相提并論,量刑自然也應該更輕。

中國為什么一直不肯承認黑社會的存在呢?海外有分析認為,消滅妓院和黑社會一直以來是中共引以為榮的功績。也因為如此,昔日的榮耀成為巨大的包袱。就像長期不愿意正視娼妓回潮一樣,當今法律始終不愿正視黑社會的真實存在。理由很簡單,如果把黑社會的定罪寫入刑法,就等于承認中國存在黑社會,這將使政府非常尷尬。因此,法律只能以“帶有黑社會性質的組織”取代“黑社會”,這樣的文字游戲使得立法遠遠滯后于現(xiàn)實。

分析認為,中國不愿提起黑社會,也因為法律界始終強調規(guī)模、控制手段、滲入各階層的能力等等,并始終參照西方的定義(比如黑手黨),從而對于涉黑組織往往歸于疑似或者類似的定義。

在1997年修訂刑法的時候,法學界依然普遍認為中國沒有典型的黑社會組織形態(tài)。因此對于以暴力、威脅或其他不正常手段,有組織、有計劃地實施暴力犯罪,稱霸一方,為非作惡,嚴重破壞社會秩序的違法犯罪活動,在刑法第294條中定罪為“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其組織成為“黑社會性質組織”,而不是“黑社會組織”。對于境外黑社會組織入境犯罪則稱“黑社會組織”。立法者的良苦用心可見一斑。

以深圳兩宗大案的審判為例。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2000年9月第一次以“入境發(fā)展黑社會組織”罪對鄧群等8名香港公民判刑,這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制史上的第一次。而2001年9月17日,深圳首例“組織黑社會性質組織”案審結,首犯李成錄被判以“領導、組織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由此可見中國目前的法律體系并沒有在字面上承認中國有黑社會,充其量僅承認存在黑社會的雛形或外圍組織。

中國刑法不但沒有對黑社會組織的準確定性,甚至連“黑社會性質組織”的標準也有爭議。最高人民法院2000年12月5日為刑法第294 條作司法解釋,給出四條基本判斷標準:組織能力、經(jīng)濟實力、國家工作人員參與、破壞公共秩序。

正是因為這個司法解釋,在深圳李成錄案庭審期間,控辯雙方爭論激烈。辯方認為,李成錄案根本沒有國家工作人員參與,不符合高院司法解釋,所以李成錄的非法組織“深圳市永興摩托車出租公司”不能定義為黑社會性質組織。最后,法庭不得不拋下這條基本判斷標準,認為李成錄等人已形成固定的犯罪集團,有嚴密的組織紀律和相當?shù)慕?jīng)濟實力,并且對社會危害極大,才得以判決“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名成立。

黑惡勢力的血腥-包裝-漂白之路

調查顯示,黑社會組織在發(fā)展之初,大都經(jīng)歷過靠逞兇斗狠、殺人越貨積累資金的血腥歲月。河南商丘“黑社會性質組織”頭目李鐵良公開給公安局局長寫信,聲稱中國有三李,一是李登輝,二是李洪志,第三個就是李鐵良。如果公安局敢在商丘打黑,李鐵良就要在10天內(nèi)取下公安局局長的人頭。

自號“狂龍”的劉志高是湖南邵陽“中國梟雄會”頭目。梟雄會在邵陽市中心廣場公開槍殺警察后,用毛筆寫出一份布告貼到市區(qū)法制宣傳欄里——中國梟雄會處決公安人員一名!特此布告。會長:狂龍。

但在完成了資本的原始積累后,這些黑社會性質組織便開始“包裝”自己,開公司、辦企業(yè),把觸角伸向經(jīng)濟領域。2006年5月,全國打黑除惡專項斗爭協(xié)調小組辦公室負責人說:“黑社會組織已經(jīng)成功地控制了主要經(jīng)濟命脈,把一些新興的行業(yè),暴利壟斷行業(yè),黃、賭、毒等行業(yè)牢牢控制,一些基層政權已經(jīng)淪為黑社會的打手,黑社會組織今天已經(jīng)發(fā)展成為專業(yè)化、公司化、國際化。”

為了控制一方經(jīng)濟,向經(jīng)濟領域滲透,黑惡勢力往往不擇手段暴斂財物,瘋狂攫取經(jīng)濟利益,以“黑”護商,以商養(yǎng)“黑”。爆炸、殺人、搶劫、敲詐勒索、強奸、綁架、恐怖等嚴重暴力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2007年被廣東警方搗毀的陽江市黑社會頭目林國欽以暴力威脅等手段先后以極低的價格收購3家國有水泥廠,市場占有率在陽江地區(qū)達八成以上,成為粵西地區(qū)規(guī)模最大的水泥生產(chǎn)企業(yè)。

陽江市檢察院的起訴書稱:林國欽指使手下,糾集人攔車,不準其他牌子的水泥進入陽江市區(qū)銷售。在通往陽江市的各個路段,林國欽的手下攔截水泥運輸車輛。如果所載的并非春潭水泥,而是其他品牌,這些“馬仔”會要求司機把車原路開回去。如果司機不從,這些“馬仔”就會采用查扣駕駛證、打砸車輛等方式進行威脅。他還威脅要求經(jīng)銷商主要賣春潭水泥?！胺駝t就會遭到不定期的騷擾。同時,他開始向一些工地強制推銷春潭水泥?！?/p>

在通過暴力壟斷等手段攫取巨額財富之后,林國欽開始“漂白”自己,公開以“紅頂商人”身份在社會上活動。他積極參與陽江市、陽春市的社會公益事業(yè)的贊助。當時,春潭水泥有限公司對林國欽的宣傳稱:林國欽對陽江市、陽春市的社會公益事業(yè)贊助在陽江“無出其右”者,充分體現(xiàn)了一個企業(yè)家對社會公益事業(yè)的關心和支持,體現(xiàn)了一個企業(yè)家的社會責任感。據(jù)該公司公布的情況,林國欽贊助陽春市山水游文化節(jié)5萬元;陽春市第二屆山水游文化節(jié)10萬元;贊助陽春市工商聯(lián)合會6萬元;贊助陽春市“追春”晚會40萬元;贊助“陽春”大型攝影畫冊50萬元;贊助陽春市建籃球場70萬元等。此外,每年林國欽還捐給學校20萬元,資助那些沒有錢讀書的人。

2000年,林國欽成為陽春市工商聯(lián)的副主席,陽春市政協(xié)委員。之后,他又當上了陽江市第四屆人大代表、陽江市民營企業(yè)家協(xié)會副會長、陽江市旅游協(xié)會副會長、陽春市工商聯(lián)合會副會長、陽春市政協(xié)常委。

是誰養(yǎng)大了黑惡勢力

從各種調查材料及已破大案來看,這些黑社會組織之所以能在短時間內(nèi)迅速崛起,并在其所在地呼風喚雨,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們早已與當?shù)氐恼獋?尤其是公安部門的官員們沆瀣一氣,形成了一種保護與被保護人的關系。

與西方黑社會組織相比,中國大陸的黑白合流還有個特點:西方黑社會組織結納的權力部門主要是警察及司法部門,而中國黑社會組織的觸角更深,不少政務官與事務官都成了黑社會組織的有力靠山,部分黑社會組織頭目還具有各種政治身份,戴上了各種“紅帽子”,如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勞動模范等社會職務和榮譽稱號。

2007年6月破獲的以河北唐山華云集團董事長楊樹寬為首的涉黑犯罪團伙,被查獲擁有各種槍支38支,警用催淚彈12枚,子彈1萬多發(fā),1輛裝甲車以及3輛軍用吉普車。據(jù)悉,為搞到武器,楊樹寬向警方甚至軍方官員行賄,其中,楊樹寬每月都為唐山市公安局一名高層官員發(fā)數(shù)十萬元工資,另外還提供美女、高級轎車甚至毒品,而這名官員則為楊組織保護傘,還直接為楊樹寬提供過兩支手槍等。而楊樹寬本人則是唐山市政協(xié)委員。

2001年被執(zhí)行死刑的浙江溫嶺的張畏,除了黑社會老大這一身份之外,還具有跨省份的8個其他身份:原湖北省宜都市政協(xié)副主席、臺州市青聯(lián)委員、浙江某報社名譽社長、臺州市青年企業(yè)家協(xié)會副會長、浙江東海集團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兼董事長、上海東盛集團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兼經(jīng)理、溫嶺恒基實業(yè)有限法定人兼總經(jīng)理、臺州新世紀裝飾工程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兼總經(jīng)理。前4個頭銜,是張畏采取各種手段,向政界滲透,以尋求庇護時得來的。被張畏一案所牽涉到的67名黨政要員當中,有市長、公安局局長及黨政干部42人、司法干部15人,金融機構干部10人。張宅門前掛著“溫嶺市公安局重點保護單位”的銅匾,故當?shù)厝朔Q張畏領導的黑社會組織為“紅色黑幫”。

福州黑幫頭目陳凱,用數(shù)千萬元行賄當?shù)毓賳T,包括6名廳級、17名處級、12名科級官員,使他們成自己的保護傘,并成功壟斷福州的賭博業(yè),又經(jīng)營酒店、電子游戲機、夜總會、房地產(chǎn)等行業(yè),涉及資金超過1.6億元。

被稱為“中國涉黑第一案”的主角劉涌,不但具有沈陽市人大代表、扶貧先進個人等諸多光環(huán),背后更有極龐大的保護傘。有報道指,沈陽市檢察院前檢察長劉實是他的“干爹”,和平區(qū)勞動局前黨組書記高明賢是他的“干媽”,市中級人民法院前副院長、市政協(xié)前副主席焦玫瑰與他關系密切,更用10萬美元的賄款令時任沈陽市長慕綏新為他提供強大的保護。對這些,劉涌直言不諱:“我想當人大代表,是為了有政治生命,提高政治地位;我給領導送禮,是因為領導手中有權,遇到麻煩事好找他們幫忙,生意才能賺錢。”

不但黑社會頭目需要尋找保護傘,地方政府有時亦需要找黑道人士辦一些自己不方便出手辦的事情。如,近年一些政府征地或拆遷事件中,發(fā)現(xiàn)有“不明分子”參與其中,使用類似黑社會的暴力威嚇手段逼遷?？棺h征地者被群毆,甚至被毆致死;抗議拆遷者被群毆或被暴力驅趕,類似事件已發(fā)生多起。

在官方人民網(wǎng)博客上,有位媒體記者寫道,曾經(jīng)有個鄉(xiāng)鎮(zhèn)領導告訴他,他們向上級部門反映打擊黑惡勢力的問題,上級的答復居然是:“把它們養(yǎng)大了再說。”此記者問道:“到底是誰養(yǎng)大了涉黑億萬富翁?到底是誰把政治的帽子給了億萬富翁?”

今年7月,中央政法委副書記、公安部部長孟建柱在中央政法委召開的全國深入推進打黑除惡專項斗爭電視電話會議上指出,“要防止黑惡分子采取暴力、威脅、賄賂手段,操縱選舉、把持政權。”

美國紐約城市大學政治系教授夏明表示,中國前領導人江澤民曾經(jīng)提出“基礎不牢,地動山搖”的警告,而某些地方政府的黑社會化傾向對中共的執(zhí)政基礎造成了威脅。“中央政府擔心的是它的干部隊伍分崩離析,如果官員隊伍出現(xiàn)黑社會化的話,那么就會出現(xiàn)對黨的政策和上級的指揮根本不聽從,就會出現(xiàn)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所謂獨立王國,這對中國政權的基礎來說是一個很大的威脅?！毕拿髡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