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愛暉

這是我從門衛(wèi)老劉那里聽來的故事。

30年前,門衛(wèi)老劉剛滿19歲,入伍五個月不到,便隨所在的部隊南下參加了那場舉世囑目的南疆保衛(wèi)戰(zhàn)。

可以想象,一個剛摸過幾個月槍,以前只是在電影里見過戰(zhàn)爭場景的年輕人,到了戰(zhàn)場上會是什么樣子。老劉告訴我,當他第一次看到炮彈鋪天蓋地地落下時,他嚇得尿褲子了。身邊的戰(zhàn)友看到他的窘相都笑翻了天,唯有一個人沒有笑,那就是老劉的班長。班長悄悄地將老劉拉到一旁,從褲兜里掏出了半支香煙遞給他,說新兵第一次上戰(zhàn)場緊張害怕是正常的,再緊張時,你把這半支香煙夾在鼻子下面使勁地嗅,就沒事了。

老劉的班長叫張建國,老劉一般都尊稱他為老班長。說他老,其實長不了老劉幾歲,只是比老劉早入伍三年而已。要說第一次上戰(zhàn)場,班長也是,但他身上顯露出來的那種與他年齡不相稱的沉著與冷靜讓老劉由衷地敬佩。老劉問老班長嗅香煙壓驚的方法是誰教的。老班長說是他的父親,一個老退伍軍人,曾參加過抗美援朝。

那時的前線,后勤供給非常充足,吃的用的什么都不缺,但香煙卻是個稀罕物。雖然后方經(jīng)常有慰問煙寄送到前線,但分配到每個戰(zhàn)士的手上就少了,最多一人也就一兩包。行伍之人一般都很豪爽,誰身上有煙都不會藏起來,一般都是散了大家一塊兒抽,所以老班長送給老劉的那半支香煙可算得上是寶貝,老劉一直珍藏在身邊,沒舍得抽。每到了緊張害怕的時候,老劉就按老班長說的法子,偷偷地拿出來夾在鼻子下面使勁地嗅。

部隊進入前沿陣地一個星期后,老劉所在的連隊接到了上級的命令,要求他們在次日凌晨前拿下301高地。戰(zhàn)斗前,連部開始做動員,挑選突擊隊員,老劉和老班長一起都寫了血書要求參加。但在連部最后公布突擊隊員名單時卻沒有老劉的名字。老劉認為一定是老班長看不起他,在連長面前說了什么,把他拿下了。于是,老劉氣呼呼地跑到老班長面前,把老班長給他的那半支香煙扔到了老班長的身上,賭氣地說,我現(xiàn)在什么也不怕了,用不著這半支香煙了,別看不起我,我不是軟蛋。

老班長一聲沒吭,從地上撿起香煙,撣了撣上面的塵土,重新放進了老劉的口袋,笑著對他說,小兄弟,打仗的機會多的是,不在乎這一次,你這么快就不是軟蛋了我很開心;老哥哥我先行一步,如果能活著回來的話,下次組織突擊隊時我一定推薦你,咱哥兒倆一塊兒上。聽了這話后,老劉的眼圈紅了。他知道,突擊隊員意味著什么,老班長讓連長把他的名字拿下來,還不是為了保護他這個新兵嘛!他明白老班長的良苦用心。想著朝夕相伴的戰(zhàn)友,轉(zhuǎn)眼間可能就要永別,他忍不住抱住老班長哭了。老班長使勁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帶著開玩笑的口吻對他說,老哥哥我這次做了突擊隊隊長,估計可能回不來了。兄弟,我們來做個約定,如果我犧牲了的話,你每天留半支煙給我,并給我點上,好嗎?哥哥我一生別無嗜好,就喜歡抽煙,可這前線,香煙真他媽的太少了,抽得不過癮,我可不希望到了那邊每天沒煙抽。看著老班長那張剛毅開朗的笑臉,老劉使勁兒地點了點頭。

爭奪301高地的戰(zhàn)斗是在半夜里打響的,炮火覆蓋后,老班長一馬當先,率領(lǐng)15名突擊隊員像虎一樣撲向了301高地,可剛沖出陣地沒多遠,一顆重機槍子彈便從老班長的左臉頰穿過,生生地削去了他的半邊臉,他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便倒下了。

那次戰(zhàn)斗沒費多長時間,301高地便被拿下了。戰(zhàn)斗結(jié)束后,老劉開始為老班長整理遺物,可是搜遍他的全身,也沒有發(fā)現(xiàn)一件可算作遺物的東西,僅在他的上衣口袋里找到了半支香煙。

后來,老劉陸續(xù)參加了數(shù)次戰(zhàn)斗,其間兩次參加了突擊隊?？赡苁抢习嚅L在天之靈保佑著他吧,老劉僅受了幾次輕傷。

半年后部隊換防,老劉隨部隊回到了原駐地。三年后,老劉轉(zhuǎn)業(yè)被分配到了我們單位,做了門衛(wèi)。從進單位的那天起,每天黃昏的時候,老劉都要為他的老班長點燃半支香煙,放在門衛(wèi)間的窗臺上,讓它自燃到盡頭。

在一次偶然的機會里,我看到了門衛(wèi)間的窗臺上那半支自燃的香煙,老劉給我講了這個發(fā)生在30年前的故事。他說他已經(jīng)為他的老班長點煙快30年了,只要他活在這個世上,他就會把這個30年前的約定堅持下去,直到他不在這個世上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