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璐甲

[摘 要] 杜牧是晚唐時期一位著名詩人,他在詩歌中表達了對妓女的特殊觀照。形成杜牧這種特殊觀照的原因可以從客觀和主觀兩方面來探討,即唐朝的社會狀況和杜牧本人的性格經(jīng)歷。在此基礎(chǔ)上把詩人放在晚唐社會的大背景中來探討他在詩歌中表現(xiàn)出來的唐人的生活概況以及一部分女性的生存狀態(tài)。

[關(guān)鍵詞] 杜牧;詩歌;妓女

[中圖分類號] I22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4738(2009)04-0064-03

杜牧(803-853),字牧之,唐京兆萬年(今陜西西安市)人。他的作品兼通各體,有詩歌、散文、辭賦等多種。因此可說杜牧既是一個文學家,又是一個詩人?？疾臁抖拍寥?有關(guān)妓女的詩歌很多:《贈沈?qū)W士張歌人》、《贈別二首》、《張好好詩》、《兵部尚書席上作》、《金谷園》、《題桃花夫人廟》、《見劉秀才與池州妓別》、《見吳秀才與池妓別因成絕句》、《代吳興妓春初寄薛軍事》、《遣懷》、《池州李使君沒后十一日處州新命始到后見歸妓感而成詩》、《泊秦淮》、《不飲贈官妓》、《倡樓戲贈》、《悲吳王城》、《傷友人悼吹簫妓》等等。內(nèi)容涉及當時的歌妓,也有歷史上的名妓。杜牧對妓女的贊美、愛戀、同情,都是對生活細膩的體察,他對妓女的敏感觀照是由來已久的,也是有特定原因的。不僅有當時社會風氣的影響,也有他自身性格經(jīng)歷的因素。而所有這些,都是詩人發(fā)自內(nèi)心地對妓女生活和命運的真切觀照。這些卑微的妓女都能夠在詩人的意識中激起諸多關(guān)注,可見他對國計民生,對興衰存亡的社會現(xiàn)實的重視。筆者將從唐代社會狀況及杜牧的性格特征等方面來探討杜牧對妓女特殊觀照的原因。

一、唐代的社會狀況

1.唐人崇尚奢靡游玩之風

李唐王朝,經(jīng)過“貞觀之治”,迄開元年間,進入了如日中天的繁盛時期。疆域廣闊,政通人和,經(jīng)濟繁榮,百姓樂業(yè)。當時的國都長安是世界上最發(fā)達的城市之一,坊巷縱橫,宮觀櫛比,人煙輻輳,物阜民豐[1]8。物質(zhì)的繁榮刺激了人們平淡的文化生活,《舊唐書?楊貴妃傳》中記述了皇宮貴族們游玩的場面:“玄宗每年十月,幸華清宮,國忠姊妹五家扈從。每家為一隊,著一色衣,五家合隊,照映如百花之煥發(fā)。而遺鈿墜舄,瑟瑟珠翠,燦爛芳郁于路。” [2]這些衣著華麗的男女們在大街上成群結(jié)隊地來往,成為人們爭相觀賞的亮點。與此同時,統(tǒng)治者的豪華奢侈成為民眾學習的榜樣,于是,“長安士女游春野步,遇名花則設(shè)席藉草,以紅裙遞相插掛以為宴幄,其奢逸如此也。”[3]人們紛紛走出家門,暢游山水,吟詩作畫,聽歌作曲,舉行盛大的郊游宴會,名門貴族頻繁出入,歌妓舞女云集其中,其場面宏麗豪奢之極。雖然經(jīng)過了安史之亂的變故,唐室的勢力逐漸衰微下去?；鹿賹?quán),藩鎮(zhèn)割據(jù),外族入侵,內(nèi)憂外患的凌亂使曾經(jīng)煊赫一時的李唐王朝步入了畸形的軌道:社會生活依然奢靡如故。

2.重科舉而不尚禮法

唐代整個社會對舉子都充滿了敬慕之情,金榜題名的進士更是被看成難能可貴的社會精英。對于一位及第的士子來說,不但其社會地位迅速提升,而且升官發(fā)財?shù)臋C會也是接踵而至。“具體而言,凡名登科第者,可免差徭賦役;再者,唐代官場上的清要之職,多從進士中選拔,名望既高,前程又未可限量?！盵1]9因此,寒門庶族奔走鉆營,疲于科舉,意圖改變其家庭和地位,而世家貴族則是為了鞏固和維持其地位與特權(quán)。正如清人王定保所說:“三百年來,科第之設(shè),草澤望之起家,簪紱望之繼世。孤寒失之,其族餒矣;世祿失之,其族絕矣?！?[4]181社會的推崇吸引了無數(shù)的莘莘學子,他們埋頭苦讀,奔波勞累,盼望著及第登科的那一刻,一旦到來,他們則飄飄然忘乎所以,開始極力宣泄被壓抑已久的情緒,方式無外乎投入到奢靡的社會懷抱中,大宴賓客。“曲江之宴,行市羅列,長安幾于半空。公卿家率以其日擇選東床,車馬闐塞,莫可殫述?！?[4]47可見,科舉及第之后,進士們正是春風得意,他們成為全社會的焦點:富裕的大戶趁此機會為其大家閨秀選擇合適的丈夫,朝臣官員藉以來呼朋引伴,一般市民則視其為平淡生活中的一副調(diào)節(jié)劑。

另外,由于統(tǒng)治者的提倡,詩歌在唐代可以成為士子們登科的一種資本。于是,詩歌空前地發(fā)展了。但也導(dǎo)致了另一種狀況:“此社會階層重詞賦而不重經(jīng)學,尚才華而不尚禮法。以故唐代進士科,為浮薄放蕩之徒所歸聚,與娼妓文學殊有關(guān)系。”[5]舉子們利用詩歌取得優(yōu)越的地位之后,敢于逾越傳統(tǒng)禮法的禁錮,大宴賓客之時邀請大量妓女陪同,也使狎游之風盛行。有美酒佳人在其左右,心情舒暢地顯示他們的成功與權(quán)位之余,在較為寬松自由的氛圍中,士子們的靈感也如泉涌,創(chuàng)作出了廣為流傳的詩文,從而推動了詩歌的發(fā)展。同時也形成了唐代較為開放的男女關(guān)系。

3.官妓制度發(fā)達

官妓是中國古代社會的一個特殊產(chǎn)物,隸屬國家或所在地方官府,有專門的樂籍,是為了應(yīng)付所謂的“不時之需”。選擇的都是些美貌的少女,多是從小就開始訓練,使其像才女一樣,能歌善舞,在舉行活動的時候供人娛樂。在唐代,官妓制度顯著地發(fā)達。長安、洛陽、揚州、湖州等經(jīng)濟繁榮的都市都有官妓 [6]。

妓女和士子的關(guān)系,是很微妙的,他們之間不僅僅是為了滿足簡單的生理需求,正如荷蘭漢學家高羅佩在他的《中國古代房內(nèi)考》一書中所指出的那樣:“原因其實在于他們渴望與女人建立一種無拘無束、朋友般的關(guān)系,而不一定非得發(fā)生性關(guān)系。一個男人可以與藝妓日益親昵,但不一定非導(dǎo)致性交不可?！盵1]12 這段話很明白地說明了一種狀況:即男性和妓女可以像朋友一樣交往。還有一種情況是妓女和男性之間的相互利用。若有某位知名士子為妓女作贊美之詩,她的名聲地位便會大幅提升。而士子也要依靠妓女來為其揚名,他們的詩歌在青樓月場中被唱得越多,名聲就越大,這樣,士子結(jié)交權(quán)貴和登科的機會就更多了。

4. 描寫女性的作品增多

由上文論及的妓女與士子的關(guān)系可知,他們的交往不僅頻繁,而且密切。這種開放的男女關(guān)系在唐朝是普遍的。雖然不少妓女還是有專門獻媚的意念,但她們中也不乏一些具有獨立性格的人。這些妓女就成為風月場中的瑰寶,官宦士子爭相與其交往,一睹其容貌,一覽其風采。薛濤、魚玄機等人就是典型的代表。她們的卓越才華和獨特品性都成為文學作品中炙手可熱的描寫對象。李白、白居易、元稹等大詩人都有同妓女交往的故事,以及不少關(guān)于妓女題材的作品[7]。尤其是白居易的《琵琶行》情深意切,激起無數(shù)“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嘆。在唐傳奇中也有大量以妓女為中心的作品,《李娃傳》、《霍小玉傳》等都是久負盛名的作品,其中描述的妓女與士子的愛情故事,尤其是妓女的獨立人格,至今仍為人稱道。

杜牧就出生在如此浮躁華麗的晚唐社會,他出身豪門世族,在他的家人親友中,多是富貴的官宦子弟,都沉浸在攀慕豪奢的風氣中。但他又具有深厚的家學根基,能夠弱冠及第,以進士身份步入士林,他的才華是被事實證明了的,風華正茂的有志青年在上層社會中備受青睞。跟隨貴族們游玩嬉鬧成為他及第后生活中的常事,接觸的女性也跟著多起來,其中尤以妓女為多。整個社會的人們都在重復(fù)著相似的事情,杜牧的詩作也正反映了他所處時代的生活。

二、杜牧自身的性格經(jīng)歷

1. 杜牧風流的性格

杜牧從小在奢靡的環(huán)境中成長,耳濡目染,此情此景都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海里。即使十歲之后由于父親早死使他的生活發(fā)生了巨變[8],但孩童時的記憶仍是無法抹去的,他也在暗暗地向往著美酒佳人的華麗生活。他有一點貴族子弟的習性,即愛好美色,而他奔忙于官僚大戶時,也會見到那些家中養(yǎng)著的各色歌舞伎。關(guān)于他風流倜儻、不拘小節(jié)的記載甚多,尤為典型的就是湖州張水嬉之事和洛陽兵部尚書席上事[9]。 前者是說杜牧曾經(jīng)在湖州見一民間女子,姿容俱佳,就同她母親商定十年后來娶此女,否則就讓其嫁人。后來終于爭取到了做湖州刺史的機會,但已過去十四年,那女子也嫁人三年生有二子了[10]。 后者則是杜牧在洛陽時,李司徒大開筵席,遍邀官僚名士,鑒于杜牧是監(jiān)察御史,不敢邀請,杜牧就主動要求參加。大庭廣眾之下,杜牧向李司徒索要歌妓紫云,引得眾人發(fā)笑。

杜牧接觸的妓女很多,所以在思想上對她們就很敏感。而這又是他真性情的一個表露,不拘泥于禮法,放蕩不羈,真誠地對待周圍的人。筆者在文章開頭已經(jīng)提到杜牧對待親人和朋友都是無比友愛的,不論他們處境多么艱辛和凄慘,他都不離不棄。這種友愛與義氣也同樣用在了妓女身上。他沒有把妓女當做卑微下賤的工具,相反,在他眼中,妓女也是人,她們同一般人稱之為人的人是平等的,他把妓女當做自己的朋友,甚至對之產(chǎn)生了愛情。他喜愛她們的才華和容貌,同情她們的遭遇與不幸。他接觸的妓女越多,對她們就越敏感,她們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都會引起他的關(guān)注。

2. 排遣抑郁的方式

杜牧的個人能力與他的社會地位是不相符合的,社會沒有滿足他的官宦要求,而他要尋找另外一種需求來代替。換種說法,就是要把心中的委屈和郁悶找個媒介來發(fā)泄。又因為他性格上的風流多情,青樓妓院就成了他的寄托之地,而那些花枝招展的妓女也就成為他傾吐和訴苦的對象。

但在交往過程中,他是以誠相待的,很少有官宦士人這樣對待妓女。從妓女的角度出發(fā),她們慶幸遇到了杜牧這樣的好人。所以,她們也對杜牧傾注了更多的愛和關(guān)懷。創(chuàng)作詩文,談?wù)撉?在和諧溫馨的氛圍中,雙方的心靈都得到了暫時的解脫,如釋重負的感覺難能可貴,彼此更加珍惜共有的時光。由此可想在《贈別二首》中,一對知心愛人分手時是懷著多么強烈的不舍與悲哀之情。

杜牧面對這些孱弱的青樓女子時,是沒有壓力的,也是強大的和幸運的。他在發(fā)泄心中的不快之后,對這些女子,應(yīng)該有種感激之情的。所以他把妓女寫進詩歌中,也是感謝她們的一種方式。

風流的性格是其本身所固有的,但加之家庭、環(huán)境的激發(fā),仕途沉浮的刺激,使其風流倜儻聲名遠揚。他的真性情也在風流韻事中體現(xiàn)出來。詩人并未任由自己天馬行空地放縱妄為,而是有理性的約束和界限。在他多年之后的詩作中可以看出詩人對自己風流生活的總結(jié)與反思:“落魄江南載酒行,楚腰腸斷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占得青樓薄幸名。”[11]詩人認為自己的揚州生活是落魄的,他是來排遣抑郁的,但如同一場夢,短短的時間內(nèi),還使自己背上了“青樓薄幸”之名。他沒有把責任歸咎于妓女,而是自嘲自嘆了一番。

繁盛的唐王朝已經(jīng)過去,大唐帝國的衰敗和腐朽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來了,社會動蕩,民不聊生,小人當?shù)?國無賢君。杜牧就生長在即將死去的百足大蟲的身體里,他對現(xiàn)實的變化是很敏感的,卻沒有地方給他施展抱負重整江山。雖然他沉浸在花前月下過,但他并沒有逃離現(xiàn)實的想法,反而是積極入世的,這從他的眾多上書中即可明了。所以,他對妓女的描寫也是他入世的一個方面,也是他對現(xiàn)實思考的一個層次。當然,由于時代的局限,我們不能苛求一千多年前的杜牧能夠具備如今的觀念,但他在詩歌中對妓女的觀照也告訴我們一些信息:中國的女性在唐代生活的某些片斷;男性對女性的態(tài)度和觀念;一直處于邊緣的女性的思想變化;在男權(quán)社會中女性的零星而微弱的抗爭等等。

筆者認為,杜牧在詩歌中對妓女的特殊觀照是有其特定的社會原因的,在形式上有強烈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在內(nèi)容上有深刻的思想內(nèi)涵。因此,對杜牧妓女題材的詩,我們應(yīng)該有個公平客觀的評價,不應(yīng)該因為詩人行為的放蕩就一味地貶低、抹殺他的優(yōu)點。杜牧對妓女的描寫正是做了同時之人不能做的事情,并且他很完滿地表達了士人與妓女交往的故事,說出了有識之士在風雨飄搖的晚唐社會的抑郁感受,反映了晚唐社會狎妓之風的一個方面,也表現(xiàn)了社會上層人士對下層民眾的觀照,以及對他們命運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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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杜 牧.杜牧全集?遣懷[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205.

Reasons for Special Contemplations to Prostitutes in DU Mus Poems

YAO Lu-jia

(College of History and Culture, Huazhong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430079, China)

Abstract: As a famous poet in late Tang Dynasty, DU Mu expressed special contemplations to prostitutes in his poems. The formation of this special contemplation can be attributed to both objective and subjective reasons, namely: Tang Dynasty's social conditions and his dispositions and experience. And from this perspective, this paper expounds the Chinese's life survey as well as some womens survival conditions pictured in his poetries.

Key words: DU Mu;poems;prostitut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