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君

一

1938年8月14日這天，一艘插著意大利國旗的輪船緩緩靠攏重慶的朝天門碼頭。乘客蜂擁下船，老舍也踱出船艙，一腳踏進人流中。與老舍同行的還有何容、老向、蕭伯青等人。站在重慶的土地上，大家都長舒一口氣。來不及細睹陪都風采，老舍一行直奔青年會而去。

本年7月，九江淪陷，使得武漢局勢驟然吃緊。許多機關單位紛紛往大后方搬遷，“文協(xié)”總部卻按兵不動，繼續(xù)有條不紊忙碌。卲力子一個電話打來，語氣中滿是急迫，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老舍這才下決心把“文協(xié)”總部遷到重慶。

“文協(xié)”即“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xié)會”，幾個月前剛剛在漢口成立。它是文藝界的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旨在團結愛國作家，不分黨派，共同抗日?！拔膮f(xié)”的領導權成了爭論的焦點問題，國共雙方都不愿領導權落在對方手里。為了團結抗日，周恩來提議由老舍主持工作。老舍無黨無派，文壇上久負盛名，自然順利通過。建設和諧“文協(xié)”的重擔歷史性地落在老舍肩頭。老舍高票當選為總務部部長（相當于今天的作協(xié)主席）。老舍推脫不過，只得笑納。

青年會“地方清凈，床鋪上沒有臭蟲，房價便宜，而且有已經(jīng)打好了的地下防空洞”[1]，對于流動人員的吸引力非同一般。老舍一行趕到時，宿舍已經(jīng)人滿為患。這樣優(yōu)越的條件，老舍他們寧愿打地鋪，當候補，也舍不得離開。青年會負責人格外開恩，讓他們住進了樓東的機器房。機器房潮濕陰暗，又頗吵鬧?？捎锌偙葲]有強。

沒過幾日，“文協(xié)”總部設在了臨江門的一間出租房內(nèi)。老舍與何容也搬進了青年會樓上一間向陽的屋子。房間寬敞明亮，開窗可見青山綠水，窗下是一張九屜桌，兩邊各放一張床。老舍終于有個落腳的地方了。

二

顧不上去各處看看，一來重慶，老舍就忙上了?！拔膮f(xié)”的宗旨是“文章下鄉(xiāng)”、“文章入伍”、“訓練文藝新軍”，通俗地講就是，把文藝送到廣大民眾當中，更好地宣傳抗日救國，豐富他們的精神生活，為廣大官兵干部提供精神食糧，培養(yǎng)文藝事業(yè)的接班人?？谷站葒菚r代的主旋律，文藝家要圍繞主旋律創(chuàng)作。

老舍一上臺就開辦了“通俗文藝講習班“，主抓人才培養(yǎng)工作，親自披掛上陣講授“通俗文藝的技巧”等課程，大力提倡通俗文藝創(chuàng)作，滿足戰(zhàn)時民眾的精神需要。老舍理論與實踐相結合，早在武漢就率先開始通俗文藝創(chuàng)作。京劇、通俗小說都在老舍筆下汩汩流出。剛來重慶，就推出了自己的通俗文集《三一集》。

老舍對通俗文藝的創(chuàng)作熱情空前高漲。之前，他與富少舫已成為知己朋友，為寫鼓詞，他一有空閑就去找老富學唱大鼓書。幾個月下來，愣是學會了《白帝城》的一大段，并且腔調(diào)全是摹擬劉（寶全）派的。老舍覺得只有這樣，寫鼓詞才不至于盲人摸象?！缎滤ㄍ尥蕖?、《文盲自嘆》、《陪都巡禮》、《王小趕驢》，一部一部趕著趟兒，很快就在茶樓酒肆傳唱開。

身為“文協(xié)”掌門人，老舍的職責還包括籌集經(jīng)費，召開工作會議，等等。為建設和諧“文協(xié)”，老舍忙上忙下，前后奔波，茶話會，座談會，一個接一個，各種紀念會搞得如火如荼，還要舉辦前線慰問團，勞軍籌款晚會，工作日程上總是排得滿滿的，說老舍日理萬機毫不為過。

可即使是這樣“俯首甘為孺子?！保裁獠涣嗽獾秸斁值牟录?。為紀念魯迅逝世六周年，文協(xié)在中蘇友好協(xié)會的“文化俱樂部”召開紀念大會。紀念會由老舍主持。剛一上臺，幾個彪形大漢就闖進了會場，幾步?jīng)_上主席臺，大叫大嚷，把老舍連推帶搡拉下舞臺。老舍怒氣盈胸，雙目圓睜，口里“嗯嗯”不??！主席臺下更是亂成一團，大家紛紛往外跑，門口到處布滿便衣特務[2]。

老舍毫不畏懼，繼續(xù)熱情洋溢地主持文協(xié)工作。不為所動地進行各種活動，多次舉辦魯迅先生逝世紀念大會，還舉辦了“慶祝郭沫若創(chuàng)作25周年和50誕辰紀念會”，茅盾、洪深、張恨水的50周年紀念會，以及高爾基、普希金、羅曼·羅蘭等世界偉大作家的逝世紀念會。一時間，文壇上熱鬧非凡。周恩來也出席許多紀念會與老舍探討各種問題，有時還請他到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吃便飯、聊天，老舍常是默默聽著。國民黨當局坐不住了，“文協(xié)”越來越不聽黨國的話，跟共黨頻繁接觸，豈有此理！中宣部部長張道藩放出話來：“老舍叫共產(chǎn)黨包圍了”。老舍當即給張道藩寫信，聲明道：“現(xiàn)在是團結抗日的時候，大敵當前，我們的一切都是為了抗戰(zhàn)。凡是抗戰(zhàn)的人我都歡迎，不抗戰(zhàn)，假抗戰(zhàn)的不管什么人我都反對。你的說法，是在分裂抗日戰(zhàn)爭，有利于敵人，不利于抗戰(zhàn)?！盵3]接掌文協(xié)大權的時候，老舍就曾經(jīng)說過：“我不是國民黨，也不是共產(chǎn)黨，誰真正抗戰(zhàn)，我就跟誰走，我就是一個抗戰(zhàn)派！”[4]這時的老舍很明顯是一個自由主義者，他在政治上的立場是中立的，隨著對國共兩黨的深入了解，老舍的政治天平逐漸開始朝共產(chǎn)黨傾斜，國民黨老爺?shù)男袨樽屗絹碓绞?，對于共產(chǎn)黨則表示理解同情，但直到去美國前，他也仍然是個與政治保持距離的人道主義者，自由主義知識分子。對共產(chǎn)黨領導的革命他還需進一步了解觀察。但有一條是老舍始終堅持的，那就是積極投身抗日救國事業(yè)。

國民黨當局表面不再說什么，背轉(zhuǎn)身則咬牙道：好你個老舍！不怕我治不了你！

文協(xié)成立的時候，國民黨中宣部、政治部、教育部滿口應承解決活動經(jīng)費，可如今眼見文協(xié)不服管束，怎能輕易放款。于是，借口財政緊張，遲遲拖欠文協(xié)經(jīng)費。為了維持文協(xié)正常運轉(zhuǎn)不受影響，老舍四處奔走，一方面向當局索要拖欠的經(jīng)費，一方面利用自己的人脈關系，向社會名流借貸。為苦撐文協(xié)，老舍簡直使出渾身解數(shù)，義務勞動不說，還要用自己的錢貼補。為了抗日救國，老舍忠肝義膽，硬是咬緊牙關，撐到抗戰(zhàn)勝利完成了“文協(xié)”的使命。

團結壓倒一切，抗戰(zhàn)第一就是老舍的工作方針、“執(zhí)政理念”。如果有誰違反這一原則，老舍就會勃然大怒，加以討伐。梁實秋就曾撞在老舍的槍眼上。1938年12月，梁實秋出任《中央日報》副刊主編。他發(fā)表了一封征稿信，主張“于抗戰(zhàn)有關的，我們最歡迎。與抗戰(zhàn)無關的，我們也歡迎”，委婉地表達了對抗戰(zhàn)文藝與政治過于緊密，做工粗糙的不滿。立即在文壇上掀起軒然大波。許多作家劍拔弩張與梁實秋對峙，猛烈炮轟其牢騷言論，還有一些作家則為梁吶喊助威。老舍眼看形勢不妙，義憤填膺，憤然捉筆，寫了一封公開信，向梁實秋興師問罪，因張道藩的干預，此信才沒有發(fā)表[5]。老舍在信中認為梁不該說“不知文壇坐落何處”等挑釁話語。這分明是要破壞文藝界的團結局面，又是文人相輕的臭毛病，老舍憤慨地想。

對于梁對抗戰(zhàn)文藝流露的不滿，老舍卻沒有加以指責。其實，老舍心如明鏡，他很清楚抗戰(zhàn)文藝的毛病所在，然而這不是時勢所迫嗎？日本人的飛機隔三岔五光顧一次，現(xiàn)在又物價飛漲，作家貧病交迫，哪有心思精雕細琢。老舍又在思考著如何呼吁社會都來關心窮苦作家的生活，怎樣想辦法為作家們提高些稿費，他們的生活太苦了。

三

即便再忙再苦，勞神費心，老舍也不曾丟下筆桿子。寫作不僅是他賴以謀生的飯碗，更是他畢生熱愛的事業(yè)。老舍說過：活著，我就要寫作。在他的心中，寫作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

初到重慶，老舍并不適應。重慶的熱是出了名的。晚上，床鋪熱得他無法入睡，迫不得已，買來涼席，依舊汗如雨下。城里樹少，風也不多，屋里的桌椅都熱得燙手。可一旦投入寫作，任憑熱浪滔天，蚊蟲肆虐，老舍也是雷打不動，穩(wěn)如泰山。署名老舍的稿子在各類報刊上頻頻出現(xiàn)，密度之大，讓人驚嘆！

來重慶前，老舍就以寫小說尤其是長篇小說名滿天下。隨著全面抗戰(zhàn)的到來，老舍也卷進了民族革命的時代洪流里。除了負責文協(xié)工作，老舍還忙著撰寫大量的雜文，鼓詞、京劇、相聲等也在老舍手中揮舞起來。什么對抗戰(zhàn)有利，什么可以很好地鼓舞同胞的抗日激情，老舍就創(chuàng)作什么。戰(zhàn)爭讓老舍顧不上細致構思?？箲?zhàn)幾年，老舍只出版了兩本薄薄的短篇小說集《火車集》《貧血集》。老舍似乎丟棄了他最拿手的老本行。朋友們有的替他惋惜，對此，老舍卻不以為然，他在給朋友的信中，多次提及此事，認為自己雖做不成了莎士比亞，但能為國家做些犧牲，實在是件榮耀的事情，也是每個國民應盡的義務。

如果說倫敦為中國逼出一位杰出的小說家老舍，那么重慶則為中國獻出一位偉大的劇作家老舍?？箲?zhàn)時期，大后方舞臺上急需大量的劇本以滿足演出需要，現(xiàn)有的劇本量少質(zhì)低。為了能夠更直觀地宣傳抗日，弘揚民族精神，老舍受文協(xié)理事會之命，開始創(chuàng)作話劇。相對于小說，話劇具有生產(chǎn)周期短，易突擊，寫成即可上演，立刻收到宣傳效果等特點。因此，老舍把工作重心轉(zhuǎn)移到寫作話劇上。雖然以前他從未寫過話劇，但老舍憑著一股勤奮勇敢的勁頭，很快就創(chuàng)作出了《殘霧》，一經(jīng)上演，立刻受到廣泛的歡迎。老舍又再接再勵，與宋之的聯(lián)袂創(chuàng)作了《國家之至上》，在大后方舞臺上多次演出，贏得大家的一致好評，宋之的是專業(yè)劇作家，老舍通過與他合作，學習到許多寫作戲劇的技巧。老舍漸漸由業(yè)余票友改為專業(yè)演員，一發(fā)而不可收拾，又創(chuàng)作了《張自忠》、《面子問題》、《大地龍蛇》、《歸去來兮》、《誰先到了重慶》，他還與趙清閣合寫了《王老虎》、《桃李春風》等話劇。應該說，老舍這時期的劇本創(chuàng)作還處于習作階段，加上戰(zhàn)爭的惡劣影響，需求的急迫，以及老舍積勞成疾造成的不便，有許多戲劇難免成了應時的宣傳工具，老舍自己也表白說：“劇本是多么難寫的東西??！動作少，失之呆滯；動作多，失之蕪亂。文字好，話劇不真；文字劣，又不甘心。顧舞臺，失了文藝性；顧文藝，丟了舞臺。我看哪，還是去寫小說吧，寫劇本太不痛快了！處處有限制，腕上如戴鐵鐐，簡直是自找苦頭吃！”[6]對于自己的劇本創(chuàng)作老舍也不滿意，并且賭氣說不寫劇本了，還是要回到他擅長的小說中來，在這一大段牢騷話中，可以看出老舍早已把戲劇的創(chuàng)作技巧摸的一清二楚，這還是老舍戲劇生涯的起跑階段，它的重要作用是為后來能寫出《龍須溝》、《茶館》等優(yōu)秀劇本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老舍是個樂于學習的人。小說、戲劇、散文現(xiàn)在都能在老舍手中玩得轉(zhuǎn)了，他又把目光貪婪地瞄向新詩的創(chuàng)作。對于古體詩，老舍并不陌生，當年在學校的時候就開始創(chuàng)作了?？蓪τ谛略?，尤其是長詩，在他可是新鮮事物。老舍以為，技不壓身，多多益善，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才好。1939年6月28日，老舍親率北路慰勞團由重慶出發(fā)，經(jīng)成都北出劍閣，過西安，又到蘭州、青海等地慰勞抗日將士，行程二萬里，歷時五個多月，于12月9日返回重慶。老舍沿途所見所聞，覺得用詩的形式表達最為恰當。于是創(chuàng)作出了他一生唯一的長詩《劍北篇》，記述了他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

在創(chuàng)作話劇《王老虎》時，老舍有幸結識劇中的原型人物蕭亦五，于是老舍動了寫小說的念頭。那時，正當重慶奇暑的季節(jié)，老舍開始寫起了他的小說，原計劃是一部中篇，寫到五六萬字時，仍覺意猶未盡，索性改成了長篇。老舍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極其艱苦，天氣熱不說，頭上的敵機還經(jīng)常來騷擾，鉆防空洞是常有的事，馮玉祥得知后，就讓老舍住到他的陳家橋公館里寫作。由于盲腸炎發(fā)作，老舍住進了醫(yī)院，病稍稍好些，老舍就補寫小說?！皞谄綇?，又患腹疾，日或僅成三五百字。”[7]終于在1942年12月11日全部寫完，名為《火葬》。病重中，依然筆耕不輟，這就是老舍，現(xiàn)代文學史上少有的幾個多產(chǎn)作家之一。

久不寫長篇，老舍頗感生疏，老舍對自己的要求一向極為嚴格，他認為《火葬》的寫作是失敗的。老舍說：“我要寫一個被敵人侵占的城市，可是抗戰(zhàn)數(shù)年來，我并沒有在任何淪陷區(qū)住過。只好瞎說吧。這樣一來，我的‘地方便失去讀者連那里的味道都可以聞見的真切。我寫了文城，可是寫完再看，連我自己也不認識了它！這個方法要不得！”[8]由于缺乏對淪陷區(qū)生活的了解，讓老舍感到自己的小說有失真的地方，許多地方不免停留于表面化的描寫，而不能透入骨髓地刻畫。對于這篇小說耿耿于懷，他想要另作一部以洗刷自己心中的愧悔。

四

繁忙的工作之余，老舍也會掛念遠在北平的老母親，還有那“狠心”拋下的妻兒，她們?nèi)湛荑F蹄下的生活想必很苦。

1937年深秋的一天，老舍把大部分的積蓄留在家里，只隨身攜帶50塊錢，毅然拋妻別子，單槍匹馬，南下抗日。如今一別多年，思鄉(xiāng)的苦悶，對家人的愧疚，常讓老舍忍不住自責。老舍“每一空閑下來，必然的想起離濟南時妻的沉靜，與小乙的被叱要哭，想到淚也就流下來”。每每此時，老舍總要手握酒杯，自斟自飲，暢飲兩杯，努力忘卻懷鄉(xiāng)之苦。

1942年12月26日接到家書，方知老母已于一年前病逝。老舍帶著對母親的無限追思與愧悔，寫下了動情的《我的母親》一文。在他的生命當中另一位重要的老人劉大叔也差不多同時離開，老舍小時候家窮，是劉大叔牽著他的手把他送進學堂的。如果不是劉大叔，哪有我老舍今天。兩行熱淚靜悄悄地流淌。無眠的夜里老舍承受著喪親之痛與懷鄉(xiāng)之苦的夾擊。

朋友才是擺脫苦悶與孤獨的良藥。老朋友羅常培、趙水澄等的來訪常會讓老舍忘掉一切不快。老舍與朋友們在一起，仿佛換了個人，幽默風趣的話張口就來，常常惹得朋友開懷大笑。對待朋友老舍向來是慷慨好施，竭力為朋友排憂解難。老朋友富少舫唱的鼓詞老舍包寫，富少舫的養(yǎng)女富貴花識字老舍包教，就連富少舫兩口子吵架也是老舍調(diào)解。朋友們來看老舍沒有一次是空著肚子回去的，老舍總要把他們帶到小館子里撮一頓。自己財政緊張，也要搶著付賬：“我比你寬裕些，我來！”文學青年曾克來重慶找工作，老舍親自教她寫作，見她行李過少，當場把自己的俄國毛毯塞給她。對待朋友，老舍恨不得掏出心窩子。

在重慶，老舍結識了京滬文壇上的許多文人朋友，像曹禺、冰心、梁實秋等等。每個與老舍交往過的人都為他的熱情真摯所感動。老舍從不擺名人架子，也從不故作高深。展現(xiàn)在人們面前的老舍是一個活潑有趣平易近人的好人。為了籌款勞軍，老舍毫不顧惜自己的形象，勾白了鼻子，扎起小辮與富少舫一起演雙簧戲，拉著梁實秋登臺說對口相聲。給別人帶去溫暖與歡樂的同時，也把幸福留給了自己。

五

1943年11月，胡絜青攜帶兒女，偷偷逃出北平，輾轉(zhuǎn)千里，來到重慶。老舍此時，尚在醫(yī)院養(yǎng)病。病好出院，分別六年的一家人才得以團聚。從此，老舍才結束流浪的生活，在北碚的林語堂留下的房子定居下來。之前老舍一直是處于漂泊狀態(tài)，居無定所。妻兒的到來，終于補償了老舍的思家之痛。每天，家里都是擠得滿滿的，朋友們前來探望，特別是家在淪陷區(qū)的，總要向胡絜青詳細詢問北平的情況。胡絜青竭盡所能地把在北平的所見所聞所感，全部告訴他們。老舍也點一支煙，陪坐在旁邊。幾個月的時光，朋友們把要問的問完時，就不談這些話題了。老舍卻異乎尋常地關心起來，把在北平的每個熟人都挨個問了一遍，說到高興處，老舍還要起身模仿表演，惹得妻子也要佩服他對北平的熟悉。有一天，老舍對妻子說：“謝謝你，你這次九死一生地從北京來，給我?guī)砹艘徊块L篇小說，我從來未寫過的大部頭?！盵9]妻子帶來的這些情況激發(fā)了老舍創(chuàng)作一部長篇小說的靈感。他在心中已為這部小說打起了腹稿，立志要寫一部百萬字的大部頭。此時，文協(xié)總部的會員作家有許多已經(jīng)去了各地的分會，會務相對較少。于是，老舍推掉一切應酬，公開登報謝絕約稿，集中精力寫起了他的長篇小說。這就是老舍重要的作品之一《四世同堂》，1942年初開始創(chuàng)作，原定兩年內(nèi)完成，由于貧病交迫，動蕩的時局，寫作經(jīng)常受到干擾，直到1945年年底僅寫成計劃中的三分之二。即《四世同堂》的第一部《惶惑》和第二部《偷生》。寫作這兩部小說時，老舍一直身體不好，有時一提起筆思考，就感覺天旋地轉(zhuǎn)，用老舍自己的話說，這些小說是靠玩命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