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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復(fù)和章太炎哪個更“倔”

        2009-10-20 04:28:56何誠斌
        文史天地 2009年10期
        關(guān)鍵詞:黎元洪嚴復(fù)章太炎

        何誠斌

        翻譯赫胥黎《天演論》的嚴復(fù)是一位很有個性的人,他不同于清高自負、恃才傲骨的舊式文人,他信奉“此天演之所以進化”,但又不因此一味地貴新鄙舊,無論對傳統(tǒng)還是對新知,提出自己獨有的看法與主張,顯得非常的倔強。時人不喜歡他這個倔老頭,但后人發(fā)現(xiàn),他的倔正是他的可愛之處,他的思想因倔盡情地彰顯。

        袁世凱與嚴復(fù)是故交,袁任直隸總督的時候要任用嚴復(fù),卻被嚴復(fù)拒絕了,氣得老袁咬牙切齒。到了民國之初,懷疑袁世凱、詆毀袁世凱的人很多,嚴復(fù)卻說了一句:“世凱之才,一時無兩?!弊尷显吲d不已,一釋舊恨,聘請他當顧問、參政院參政及憲法起草委員。袁世凱以為嚴復(fù)上了自己的船,想逃也逃不走了,于是利用他的聲望與才具發(fā)起成立“籌安會”,為其當皇帝的政治野心粉飾鼓吹。嚴復(fù)不服從、不合作,他說:“特以研究相號召,不能強人主張以必同也!”袁世凱被弄得很不爽,派楊度等人去勸說,威逼他接受安排。籌安會成立那天,嚴復(fù)借口身體不好,沒去參加。袁世凱派兵包圍了他的住宅,既不參加籌安會,也妄想自由活動。嚴復(fù)只得杜門不出,直至籌安會解散,他連到石附馬街望一眼籌安會的大門也沒有。

        袁世凱死后,人們希望推舉一個有仁義道德的人來任總統(tǒng),嚴復(fù)不贊同,他說:“小人固覆邦家,而君子亦未嘗不失敗?!苯又e了一些歷史事例,證明治國安邦雖需要道德,但更重要的在于管理國家的制度法律。人們看好黎元洪,嚴復(fù)認為黎元洪性格懦柔,難當重任。他說:“黎公道德,天下所信。然救國圖存,斷非如此道德所能有效?!焙髞砉鐕缽?fù)所言,黎元洪在臺沒能夠做到“息世囂、夷大難”,中國依然一片混亂。

        黎元洪代總統(tǒng),林紓勸嚴復(fù)趁夜逃走,不能落到黎的手中。嚴復(fù)說:“吾俯仰無愧怍,雖被刑,無累于吾神明!”黎元洪沒有拿嚴復(fù)是問,可也沒能讓嚴復(fù)噤聲。人們把國家之亂的原因歸咎到袁世凱頭上,嚴復(fù)堅辭駁斥,認為今日局面不可收拾之所由來,原因很多,“項城(袁世凱)不過因其勢而挺之而已,非造成此勢者也。若論造成此勢,則清室自為其消極。而康、梁以下諸公為其積極”。

        國家混亂的時候,人們感到茫然,不知何去何從,有些人便緬懷起封建帝制,愿意重做臣民奴才,就連激進的康有為這時也寄望于張勛復(fù)辟成功。嚴復(fù)的故交好友,以為倔老頭這回會贊同國家回歸集權(quán)統(tǒng)治政體,因為他不無為亂世焦慮,但是,嚴復(fù)卻說:“清室若可再興,則辛亥必不失國?!?/p>

        嚴復(fù)相信天演進化,反對復(fù)辟封建帝制,對于走回頭路的事,人們勸也好,激也好,都妄想讓他入伙搭班。但對于文化建設(shè),嚴復(fù)又不贊同全盤西化,他堅持己見,當新青年批判四書五經(jīng),反對讀經(jīng)時,他說歐洲人三百年的進化,只做到“利己殺人,寡廉鮮恥”八個字,而“回觀孔、孟之道,真覺量同天地,澤被寰區(qū)”。陳獨秀、胡適、錢玄同等人主張廢除文言,用白話文寫作,嚴復(fù)更是痛憤不已,捍衛(wèi)文言文尊嚴,他說:“今夫文言文之所以為優(yōu)美者,以其名辭富有,著之乎口,有以導達奧妙精深之理想,狀寫奇異美麗之物態(tài)耳?!?/p>

        嚴復(fù)“好為危言抗論”,并非出風頭,“搶鏡頭”,他顛覆“以難進易退為君子,以隱淪高尚為賢人”的價值取向,認為讀書人應(yīng)該有自己的思想主見,不可沉默不語或者人云亦云。六十四歲那年,他嘆恨道:“我生之后,世界泯紛;眼見舉國飲狂,人理幾絕;而袖手旁觀,不能為毫末補救。雖有透頂學識,何益人己之間!然則徒言學術(shù),亦何與人事?”

        嚴復(fù)沒有絕望,自己雖然老了,但相信還會有像他一樣“為國盡力之天職”的人,不怕別人嫌其倔強。他在遺書中寫道:“中國必不亡,舊法可損益,必不可叛;新知無盡,真理無窮,人生一世宜勵業(yè)求知;兩害相輕,輕己重群?!笨梢姡木蟛皇枪首髻u弄與慣于叛逆,而是凸現(xiàn)一種獨立自主、勇于探索的精神。

        不愿隨俗同語的倔強者,往往不被人所容,甚至會被人視為神經(jīng)病。章太炎外號叫“章瘋子”,就是由于他太倔了,大家都看好的事,到了他那里就變成了“不然”、“不可”,他總是舉反對牌,打叉巴。當大家批判秦始皇獨裁統(tǒng)治時,他說:“人主獨貴者,其政平;不獨貴,則階級起。”繼而列舉秦始皇在用人管人等等上面的過人之處。當人們輕蔑道德,主張革命時,他說:“方今中國之所短,不在智謀而在貞信,不在權(quán)術(shù)而在公廉?!碑斀⒆h會制政體成為社會主流聲音時,他說:“代議政體者,封建之變相。其上置貴族院,非承封建者弗為也。民主之國,雖代以元老,蛻化而形猶在?!苯酉聛砼e了很多事例,歐美、印度如何等等。當廢除科舉、興辦學校成為大勢所趨之時,章太炎又反對,他說,“校士好議,忘其肄業(yè)”,教出來的學生“畫地不能進一武”,即沒有多大用處,不如科舉好。

        相較章太炎與嚴復(fù),兩個人的倔,各有千秋。前者保守的色彩濃一些,顯得落伍于時代,然而他不是蠻橫不講理,而是每一說都自有嚴密的理論邏輯,條分縷析,鞭辟入里,差不多構(gòu)成一定的“反動力”,或“反相力”,以致罵他“章瘋子”的人也不得不佩服他高深的國學造詣與豐富的史學知識。章氏之倔,實際上不是故意抬杠,愛唱反調(diào),也不是裝瘋賣傻,嘩眾取寵,而是所發(fā)之聲出于他個人的本心,或者“童心”,出于他的獨立思考,因不合主調(diào),乃至他在別人眼里純粹一個倔老頭、瘋老頭。

        章太炎憎惡“剽竊成說而無心得”的人,然而,學者說出自己真正的“心得”談何容易?所以,他認為“論學不在多言,要于為人”,以致他對自己的老師俞樾,對當權(quán)者袁世凱,對人民領(lǐng)袖孫中山,都敢于發(fā)表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進行批評,這是他真實為人的方式,而沒有其他險惡的目的。袁世凱本來欣賞章太炎,可章倔強的脾氣不改,什么事都來一番高談大論,氣得老袁一甩手,下令把他關(guān)了起來,差點以“文字扇亂”的罪名殺死他。章太炎一倔到底,公然口出此語:“吾死,諸夏文化亡矣!”后來,章太炎又對孫中山及國民黨大發(fā)厥詞,罵國民軍如何不道等等。蔣介石上臺后,推崇章太炎為一代大師,用高薪聘他主持國史館工作,他卻不給情面,仍然拒絕了。如此一個“中華民國遺民”(自封),生于其時,不可多得,完全可以比之于古代那些為數(shù)不多的敢于與主要政治勢力不合謀、主流文化不合作的思想卓異的人士,如嵇康、李贄、金圣嘆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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