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永章 李 麗
從19世紀末開始,伴隨著日本軍國主義對中國侵略活動的深入,日本當局將其侵略、滲透的魔掌伸向我國西藏地區(qū)。其中日本佛教凈土真宗東、西本愿寺派也參與其中,以到西藏“探險”、“求經”以及建立佛教聯(lián)系等為名,從事了一系列滲透我國西藏的活動,為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體制服務,發(fā)揮了配合與協(xié)助侵略的作用。
關鍵詞:近代日本東、西本愿寺派西藏藏傳佛教
作者秦永章,歷史學博士,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副研究員;李麗,法學博士,中央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研究院副教授。
日本佛教凈土真宗東、西本愿寺派以其特有的方式為日本軍國主義的侵略體制服務。然而囿于資料,他們的這些活動不被人們所詳知,迄今亦未見有專文發(fā)表。本文利用相關資料,擬就這一情況做一考察,以期對這一領域的研究有所裨益。
一、東本愿寺與藏傳佛教的初步接觸
在日本佛教對外擴教過程中,京都的東本愿寺以其強大的實力充當了海外開教、擴教的先驅。1873年7月,東本愿寺派僧侶小栗棲香頂渡航上海做開教考察,其行成為近代日本佛教在華開教之始,同時他也成為第一位親自接觸藏傳佛教并向日本佛教界進行系統(tǒng)介紹的人物。
小栗棲香頂(1831~1905),號八洲,生于豐后國大分郡(今岡山縣大分市)真宗大谷派的妙正寺。8歲從父親學習漢文儒家經典。10歲隨父北上京都,得僧籍。以后在京都及家鄉(xiāng)的寺院中研習各教要義。1868年3月,被授予東本愿寺中最高的學階“三講”之一的“擬講”學階。1870年,他響應政府“開拓北海道”的號召,和宗主大谷光勝一起到北海道布教。小栗棲認為“佛法興于天竺,至中國日本”,方今印度先衰,中國次之,故力主以日本為主,與中國、印度結成三國聯(lián)盟,帶動亞洲佛教徒團結一心,共抗西來之耶穌教,“但這首先得說服中國僧人”。1873年7月,受東本愿寺派遣,小栗棲從日本長崎抵達上海,做開教之考察。8月,赴北京龍泉寺學習漢語,并到五臺山等地巡游。在五臺山巡禮佛跡期間,他就佛教的傳播途徑作了詳細的考察,尤其對藏傳佛教極為關心。在會見真容院主江師時,向其求問“西藏藏經與支那藏經同否?隋世達摩入支那興禪宗,西藏有此宗否?唐玄奘入印度,傳俱舍唯識,西藏有此書否?金剛智、大廣智入唐開密教,西藏教與密教異否?《大日經》、《金剛頂經》說三密法,西藏教誦何咒,結何印?密教有攘災勝敵,即身成佛之秘決,西藏亦有此法否?密教以地水火風空識,為大日法身,以三密加持,顯得佛身,西藏教亦有此事否?聞紅教主發(fā)思叭,黃教主宗喀叭,新舊二教,徑庭在何?聞西藏亦蒙古之一部,果然否?西藏有大主、回回二教否?數(shù)十年前,英人取印度,土人歸外教否?”等一系列問題。在北京一年期間,小栗棲香頂師從雍和宮的九世東科爾(亦譯作“洞闊爾”)呼圖克圖土登晉美嘉措(1820~1883)學習、研究藏傳佛教。次年8月,他因病歸國,在家鄉(xiāng)妙正寺靜養(yǎng)時,根據(jù)自己藏傳佛教知識,并參考魏源《圣武記》中的《撫綏西藏記》與《后記》寫成《喇嘛教沿革》一書(共三卷),1877年在京都出版,東本愿寺執(zhí)事石川舜臺撰寫了漢文序言。該書成為第一部由日本人撰寫、面向日本讀者系統(tǒng)介紹藏傳佛教的著作,不僅成為日本人了解藏傳佛教的重要參考書,同時也激發(fā)了日僧赴藏“求法”的熱情。該書在近代日本與中國西藏關系史上具有重要的意義。
日俄戰(zhàn)爭后,日本各宗在華的傳教范圍進一步擴展,日本僧俗各界人物與內地藏傳佛教界之間的聯(lián)系也日趨密切,可從現(xiàn)藏于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的理藩院檔案中窺見一斑。如1902年9月20日,本愿寺“特命全權大臣內田康哉交到《甘珠爾》經四箱,現(xiàn)經本廟安設在法輪殿供奉?!蔽鞅驹杆律塑ベt雄甚至提出欲入雍和宮為僧。1905年12月,雍和宮得木奇丹巴等人專門向清朝外務部提呈了報告,外務部接到呈文后,答復:“查中國廟宇,向無外國人在內隨眾唪經為徒,中國與各國所訂條約亦無準收外國人為徒之明文。日本人堀賢雄情愿唪經為徒之處礙難允準?!避ベt雄的人寺要求未能如愿。
二、東本愿寺僧人能海寬、寺本婉雅的入藏活動及其失敗
從現(xiàn)有資料來看,明治中期涉足中國西藏的日本僧人共有三名,即河口慧海與能海寬、寺本婉雅。其中河口慧海是黃檗宗僧侶,在此不贅。其余二人均是東本愿寺僧人。以下就他們的進藏活動做一簡要介紹。
能海寬(1868~1901),島根縣人,法名法流,號石峰。12歲時在京都東本愿寺剃度為僧。1886年,入京都東本愿寺的普通教校(今龍谷大學前身),潛心學習佛教。1890年北上東京,進入慶應義塾學習英語,次年轉入哲學館(今東洋大學前身),跟隨從牛津大學學成歸國的真宗大谷派僧人、著名學者南條文雄(1849~1927)學習梵文。1893年7月畢業(yè)。1896年5月,能海寬向東本愿寺提出入藏申請,計劃用五年的時間對西藏進行探險,并要求總本山提供必要的進藏費用。1897年9月,東本愿寺寺務長石川舜臺批準了能海寬的入藏申請。次年11月,能海寬領到了先到重慶停留5個月,并得到了東本愿寺法主大谷光瑩寫給達賴喇嘛的親筆書信。全文如下:
西藏達賴喇嘛教主獅座恭維:教祺安吉,福壽圓滿,曷勝額慶。西藏自古佛教
盛行,風俗淳樸,唯因山河遼遠,交通不便,未曾聞有敝邦人到境觀光者,少洵為憾。本寺茲遣派能海寬,親問教主安好,并究教法之源流,考經文之異同。該員始到貴境,未通人情風俗,而探教求經之業(yè)固非容易,如蒙慈航指導,保護遠人,俾伊得窺一斑,則不啻本寺之幸,實斯教之幸也。肅此布懇,并請崇安統(tǒng)希,慈照不戩。大日本本愿寺法主大谷光瑩。大日本明治三十一年十月十五日。
1898年11月12日,能海寬從神戶乘船踏上了去西藏的旅程,后經由南京、重慶、成都,于次年5月12日抵達打箭爐(今四川康定)。
當能海寬從日本啟程時,東本愿寺的另一位僧人寺本婉雅亦以入藏為目的,已先他踏上了中國的土地。寺本婉雅(1872~1940),愛知縣人,1888年7月畢業(yè)于京都府立中學。1895年入真宗大學第二部學習佛教,因立志入藏,臨畢業(yè)前退學。1898年6月,受東本愿寺派遣(但未提供經費)開始了入藏旅程。經神戶、上海,于8月抵達北京,師從雍和宮喇嘛仁欽尼瑪和沃塞嘉措二人學習藏文、蒙古文。1899年3月4日,寺本婉雅從北京出發(fā),南下上海,再溯長江而上,經漢口、重慶,于6月27日抵達打箭爐,與能海寬會合。
能海、寺本兩人的進藏活動受到了當?shù)毓倜竦牡种啤.敃r打箭爐廳同知劉仁齊表示他們只能在“普通意義”上的藏區(qū)即巴塘、里塘游歷,除非特殊的許可,由此再不能西進。于是二人只好決定先去理塘和巴塘一帶。7月8日從打箭爐出發(fā),7月20日抵達里塘。當?shù)氐乃略豪镏浪麄兊纳矸莺?,不愿給他們提供托運行李的烏拉和糧草服務,這使能海、寺本二人一籌莫展。困頓、無奈中在里塘停留了近半月之后,于8月3日從里塘出發(fā),11日抵達巴塘。兩人立即與當?shù)氐能娂Z府糧臺吳文源聯(lián)系,請求提供入藏的護衛(wèi)和隨仆,但他們的請求不僅未予批準,而且被勒令停止入藏活動,立即返回打箭
爐。巴塘江卡土司還以“交界僧俗眾人”的名義專門給糧臺吳文源遞送了一道稟書,云:“緣近聞得,巴塘現(xiàn)抵有洋人二名,由省隨帶牌票,欲進藏等語。小的僧俗人等,現(xiàn)已議結阻滯,我等界內不能前進,傷害黃教佛門,外國之人一概不前行……。”10月1日,在四名士司士兵的武裝“護送”下,他們二人一起踏上了歸途,22日返抵打箭爐。寺本婉雅與能海寬告別后,經重慶乘船至上海,獨自返回日本。但是,能海寬不甘心失敗,繼續(xù)打探新的入藏途徑。此后他在打箭爐一直停留到次年5月,此間他致力于佛教經典的搜集和對藏文經典的翻譯,并對勘了藏、梵文《金剛經》,把《金剛經直譯》(上、下兩卷)、《彌勒菩薩誓愿經直譯》、《無量壽智經直譯》《般若心經直譯》等寄給了南條文雄。
懼于再遭藏族群眾的抵制,能海寬遂又計劃改道經由青海入藏。1900年5月17日,能海寬從打箭爐出發(fā),經由成都,于6月24日進入西安,7月23日抵達甘肅蘭州。再沿湟水西行,于8月14日到西寧,次日抵丹噶爾廳(今青海湟源),準備在這里等待入藏商隊,蒙混入藏。不幸的是,他的財物在丹噶爾被盜,由于沒有足夠的入藏旅費,不得已他又打消了從青海進藏的念頭,懊悔之中折回西寧。但他沒有放棄入藏計劃,計劃返回重慶后經由云南進入西藏。8月26日,他從西寧南下,經巴燕戎格(今青海化隆)、循化(今青海循化)、河州(今甘肅臨夏),于11月4日抵達重慶。
1901年2月20日,能海寬裝扮成一名內地的漢族僧人,帶著一名仆從又從重慶出發(fā),計劃用二百天左右的時間,在8、9月份到達拉薩。后經貴陽、昆明,于4月16日抵達大理古城。在大理停留三日后,準備向云南麗江進發(fā)。當時能海寬計劃的入藏路線是:大理——麗江——中旬(今云南香格里拉)——阿墩子(今云南德欽)——江卡(今西藏芒康)——察木多(今西藏昌都)——拉里(今西藏嘉黎)——拉薩。能海寬大概預感到了由滇入藏旅途的危險,甚至可能會失去生命,于是臨出發(fā)的前夜,即4月18日,他給自己的老師南條文雄寫下題為《不惜身命》一文,并把自己的一些文字材料讓仆從送走。他在《不惜身命》一文中寫到:“現(xiàn)在我用極少的錢深入內地,步履艱難,前途未卜。但無論千難萬險,現(xiàn)在只有把惟一的生命托付給佛陀了,決心越過云南。我讓雇工返回重慶之際,捎去此信,今后通信大概很困難。明日向麗江出發(fā)。明治三十四年(1901)四月十八日?!贝诵懦闪四芎挼慕^筆,從此再無音信,成為日本明治中期進藏“求法”路上的不歸之人。
再說寺本婉雅返回日本后,1900年8月,他又以陸軍翻譯的身份隨日軍再赴北京。抵京后,他不僅將在北京黃寺和資福院搜獲的兩套藏文《大藏經》運至日本,1901年7月,還誘使藏傳佛教高僧、雍和宮著名活佛阿嘉呼圖克“訪問”日本月余。1903年2月,他以日本外務省派遣的“西藏蒙古研究生”為名,潛入青海塔爾寺,在這里滯留了整整兩年。1905年5月,他經青海成功潛入西藏拉薩,實現(xiàn)了其多年來的入藏夙愿。抵達拉薩后,他先后到色拉寺、哲蚌寺、甘丹寺、大昭寺和布達拉宮“巡禮”。他在拉薩只停留了三個星期。6月8日,他從拉薩奔赴日喀則,后經江孜、帕里、噶倫堡、大吉嶺,于8月22日抵達加爾各答,10月回到神戶。
三、西本愿寺代表大谷尊由會晤十三世達賴喇嘛
1904年4月,英軍發(fā)動第二次侵略西藏戰(zhàn)爭,攻克了戰(zhàn)略重鎮(zhèn)江孜,7月逼近拉薩城下。十三世達賴喇嘛決定出走,北上避難求救。1907年11月29日,達賴喇嘛從塔爾寺啟程,經西寧、蘭州,于次年2月18日安全到達五臺山,受到地方官員和僧俗群眾的盛大歡迎。達賴喇嘛到達五臺山的消息傳到北京以后,德、美、俄等國的駐京使節(jié)等,紛紛前往五臺山看望達賴。早已獲知消息的日本更是不甘落后,緊鑼密鼓地開始了對達賴喇嘛的拉攏活動。日本參謀本部與駐華公使館便是這些計劃的具體策劃者,寺本婉雅充當了具體執(zhí)行者和中介者。當時他們主要有兩個目的:一是促成本愿寺代表大谷尊由與達賴喇嘛的會見,其次是促成達賴喇嘛到日本“觀光”的計劃。
1908年5月8日,寺本婉雅從日本趕到北京,與日本公使館武官青木宣純見面后迅速奔赴五臺山。6月2日下午,達賴喇嘛在菩薩殿會見了寺本婉雅,寺本轉呈了東本愿寺法主大谷光瑩和參謀次長福島安正的親筆信和禮物。大谷光瑩贈送的禮物有:木制觀音立像一尊(高一尺八寸)、紅地龍紋織錦三卷;福島安正的禮物是十連發(fā)手槍一支、子彈三百發(fā)。福島在信中還邀請達賴喇嘛到日本“觀光”。在一個半小時的會見中,寺本婉雅反復強調佛教是日本、西藏和蒙古所特有,西藏問題是關系東亞全局的重大問題,并建議達賴秋天進晉北京以后,尋找機會到日本“觀光”。寺本還告訴達賴:東本愿寺法主本欲親自飛錫五臺山會晤達賴喇嘛,但由于患病臥床,將派西本愿寺法主專程奔赴五臺山面晤達賴喇嘛。這樣,本為東本愿寺僧人的寺本婉雅,為曾三次派遣中亞探險考察而聞名的西本愿寺法主大谷光瑞與西藏結成關系創(chuàng)造了契機。此后,寺本婉雅頻頻與達賴喇嘛的隨從堪布接觸,勸誘他們進言達賴喇嘛晉京以后到日本“觀光”,還許諾如果達賴經印度返藏的話,日本可以保證其安全。同時在晉京時讓藏兵觀看日本士兵的訓練情況等。
6月10日,達賴喇嘛分別給大谷光瑩、福島安正回信,兩封信內容大致相同,對贈禮表示感謝,至于“信中所勸之觀光貴國之事,余將晉京之秋,相愿商量”,同時給大谷、福島回贈釋尊佛像、西藏氆氌、藏香等禮物。同日下午,達賴喇嘛還在菩薩殿召見了寺本婉雅,為表彰他在“西藏佛教和日本佛教聯(lián)絡方面付出的辛勞”,贈送了西藏產氆氌及藏香。
6月11日,為了落實本愿寺法主與達賴的會見等事宜,寺本婉雅從五臺山返回北京。16日到公使館會晤青木宣純,就與達賴喇嘛的接觸情況進行匯報,并就西本愿寺法主大谷光瑞之弟大谷尊由會見達賴之事進行商量。7月5日,寺本婉雅與西本愿寺代表甲斐寬中一起從北京奔赴五臺山。于10日抵達五臺山,迅即與達賴喇嘛的幕僚德瓦堪布謝庭華聯(lián)系,要求謁見達賴。12日二人在菩薩殿謁見了達賴喇嘛,并將大谷光瑞的慰問信和禮物轉交給達賴。
7月31日,大谷光瑞之弟大谷尊由在香川墨識、堀賢雄、甲斐寬中、峰旗良元等西本愿寺僧人的陪同下悄然抵達五臺山,住進顯通寺。大谷尊由在五臺山停留了4天,此間與達賴喇嘛在菩薩殿會晤兩次。一次是8月2日上午,由謝堪布擔任達賴的翻譯,甲斐寬中擔任大谷之翻譯,雙方都使用漢語進行交談。大谷在會談時說:“日本國京都西本愿寺法主(按:即大谷光瑞)之足跡曾遍及印度、西域、支那各省,但因西藏路途遙遠,山河阻隔,尚未游歷,因以為憾?,F(xiàn)今法王(按:即達賴喇嘛)駐錫五臺正欲晉京,我聽到后非常高興。我法主派我特向法王請安,今天得到親切會見感到榮幸之至。”另外一次是8月4日上午,這次的談話內容比較廣泛,由寺本擔任大谷尊由的翻譯。會談結束后,達賴喇嘛給尊由贈送了哈達,同時還將三條白色長幅哈達一一遞給大谷尊由,指出這三條哈達是分別獻給日本天皇陛下、京都西本愿寺法主、駐北京日本
公使,另外把自己曾穿過一次的西藏制袈裟轉贈給大谷光瑞,還有銅佛及經典。大谷尊由一行對達賴喇嘛給日本天皇和日本公使轉贈哈達一事感到意外,他們認為這也許是達賴準備與日本政府接觸的一個信號。
8月5日,大谷尊由一行返回北京,后經由山海關、朝鮮返回日本。隨之,寺本婉雅的使命也暫告結束,他與達賴喇嘛告別后于同月7日返回北京。
總之,達賴喇嘛與大谷尊由的這次會晤,是日本西本愿寺與達賴喇嘛之間的第一次直接接觸。通過這次會晤,加深了彼此之間的了解和認識,而且雙方都表達了應該加強佛教和文化交流的愿望和意向。
四、日本西本愿寺與西藏互派留學生
1908年8月,西藏方面派遣擦珠·阿旺羅?;罘鸬饺毡玖魧W,西本愿寺派青木文教、多田等觀兩位僧人赴西藏留學。
青木文教(1886~1956),滋賀縣人。早年入京都府立中學,后進入佛教大學(今京都龍谷大學的前身)學習。1909年9月,正在佛教大學學習的青木文教,被大谷光瑞選定為派往佛教圣地西藏的留學生后,先派往印度調查佛教遺跡。1910年2月,十三世達賴喇嘛被迫逃亡印度大吉嶺,當時正在英國考察的大谷光瑞獲知消息后,認為達賴喇嘛流亡在外,正是建立“友誼”的好機會,于是立即打電報給正在加爾各答的青木文教,命他迅速赴大吉嶺面見達賴喇嘛,并給達賴喇嘛寫了一封親筆信,讓青木轉交。得到英印當局的許可后,青木謁見了達賴喇嘛,獻上禮物,轉達了大谷光瑞的意愿,確認了互相交換留學生的計劃,并吐露了自己入藏游學的愿望。正如大谷光瑞所估計的那樣,處在流亡途中的達賴喇嘛,對青木的到來表現(xiàn)得十分熱情,并答應了他的要求。
不久,達賴喇嘛選定的赴日留學生抵達大吉嶺,這就是色拉寺著名活佛擦珠·阿旺羅桑(1880~1957)。1911年4月,在青木的陪同下,擦珠活佛及其兩名隨從共一行四人從大吉嶺出發(fā),踏上了東渡扶桑的旅途。為了不讓清朝和英國人知道此事,他們在嚴格保密的情況下出發(fā),都化裝成日本人,起了日本名字,身穿西裝,把西藏僧服藏在行李內。由于擦珠活佛等三人不會講日語,途中他們又改裝成了蒙古人。抵達神戶以后,立即遭到新聞記者的包圍,他們被當?shù)貓蠹埛Q作“三名舉止奇怪的蒙古人”。隨后他們到了京都西本愿寺。除幾名當事者知道外,對擦珠活佛的身份一直進行嚴格的保密,在公眾場合都把他介紹成“蒙古人”。
擦珠活佛到了京都以后,先是住在西本愿寺學習日語,總寺院委派日本秋田地方出生的多田等觀擔任日語老師。不久大谷光瑞讓擦珠活佛一行移居到他在神戶剛剛竣工的豪華別墅——六甲山二樂莊,這里設有專供擦珠活佛居住的“西藏僧正室”,繼續(xù)學習日語,并開始涉獵日本佛教史。正在這時,擦珠活佛收到了達賴喇嘛召他返藏的密碼電報,于是擦珠只好中斷在日本的留學生活返回印度。離開日本前,他與西本愿寺方面約定,從印度護送十三世達賴返藏后,再回到日本繼續(xù)留學。西本愿寺便派遣青木文教、多田等觀以及到印度學習梵文的藤谷晃道三人,護送擦珠活佛主仆三人返回印度。從此他再未能踏上東瀛土地。
1912年3月,青木和多田等觀護送擦珠-阿旺羅桑一行返回印度噶倫堡,并謁見了正在此地滯留的達賴喇嘛。達賴當時對辛亥革命后內地的混亂狀況相當關注,應達賴的要求,青木文教、多田等觀二人留居當?shù)?,從報刊等資料中給達賴喇嘛提供有關西藏及內地的各種消息。他們二人受到了很好的禮遇,達賴喇嘛還給他們取了藏名,青木文教為“土登扎西”(Thub-bstan bkra-sis),多田等觀為“土登堅贊”(Thub-bstan rgyal-mtshan)。此后達賴喇嘛經常以他們的藏文名稱呼他們。1912年6月,達賴喇嘛決定由噶倫堡返回西藏,并邀請青木文教和多田等觀二人到西藏游學,給他們下發(fā)了入藏通行證。
雖然青木、多田二人打算爭取與達賴喇嘛一同進藏,但英印政府對這兩位來自日本的“不速之客”十分警戒,對他們的入藏要求未予許可,反而加強了對他們的監(jiān)視,青木與達賴喇嘛同行入藏的希望落空。達賴喇嘛在離開噶倫堡的前一天,即6月23日召見了青木、多田二人,達賴喇嘛欣然允諾他倆若有困難就去找西藏地方政府派駐噶倫堡的代表。次日,達賴喇嘛一行踏上了返藏的旅途。
隨同十三世達賴喇嘛一起進藏的計劃破滅以后,青木文教便從英國人控制嚴密的噶倫堡折回大吉嶺,等待合適的人藏時機。1912年9月8日,駐噶倫堡的西藏地方政府代表給他安排的向導抵達大吉嶺。次日,青木化裝成西藏巡禮者,由其教友多田等觀等人送行,踏上了進藏旅程。
青木文教選擇從尼泊爾東北部進藏的路線。9月9日,他從大吉嶺出發(fā)進入尼泊爾境內。9月27日抵達西藏定結宗,受到了宗本的熱情款待。10月2日抵達日喀則。10月15日青木一行抵達拉薩郊外的塞曲科羊子寺。次日青木文教拜見了正在這里滯留的達賴喇嘛。達賴喇嘛詢問了青木的旅途經過后,表示西藏地方政府與日本方面的關系不能局限在與本愿寺的關系上,而要發(fā)展與日本其它教派以及日本政府之間的關系。
1913年1月12日,內地川軍官兵經由印度撤出西藏以后,達賴喇嘛從羊子寺啟程回到拉薩。達賴將自己啟程進入拉薩一事通電各國,往日本方面是發(fā)電報給西本愿寺法主大谷光瑞。青木文教與達賴喇嘛一行一起進入拉薩,被安排住在拉薩大貴族、十一世達賴喇嘛家族的彭康(即彭措康薩)家中。
青木文教到拉薩后在這里住了整整3年。他受到達賴喇嘛和西藏地方政府的優(yōu)遇,不僅被安排住在彭康家寬敞的三層小樓上,配備一名僧官擔任他的家庭教師,還享有特殊津貼。青木說,他時常有見到達賴喇嘛的機會,為了報答達賴喇嘛的“鴻恩”,經?;卮疬_賴的問題,報告從海內外報紙上了解到的重要消息,或翻譯有關報道直接呈送給達賴。
青木在拉薩的第一年,集中學習拉薩口語和簡單的藏文寫作。第二年他跟隨擦珠活佛學習文章的讀解、作文和翻譯,此間他受大谷光瑞之命,在擦珠活佛的指導下,用日文翻譯藏文的《大乘無量壽莊嚴經》。第三年他跟隨一位富有學識的青海蒙古人,專修藏文文法、修辭學和歷史。此間他還把日本書刊上的關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的緣由、日本的教育制度等翻譯成藏文,得到了達賴喇嘛的賞識,達賴托噶倫龍夏給他頒發(fā)了獎狀。青木文教通過與西藏上層的頻繁接觸,了解到了一般外國入藏者很難獲取的西藏社會、政治等方面的情況,這反映在他以后寫成的《西藏游記》中。
本來青木還想繼續(xù)留在拉薩,但是不久他收到了西本愿寺方面讓他歸國的命令。這無疑與當時西本愿寺在財政方面陷入困境,以及大谷光瑞在不久前辭去法主職務有關。1916年1月23日,達賴喇嘛在羅布林卡召見了青木,授給他“班智達”的稱號,頒發(fā)了蓋有達賴喇嘛印的證書,鼓勵他以后繼續(xù)學習,為本愿寺與西藏的關系更加緊密和實現(xiàn)“日藏親善”而努力。
1916年1月26日,青木從拉薩出發(fā)南下,經江孜、帕里、亞東、錫金甘托克,于3月底抵達闊別4年之久的噶倫堡。抵達印度后,受正在西姆拉休養(yǎng)的原西本愿寺法主大谷光瑞之命,青木在印度滯留了一年,1917年4月返回日本。此后,青木文教先后
受聘于日本外務省、美軍的CIE(聯(lián)合軍總司令部民間情報教育局)、東京大學等機構,1956年11月17日去世,享年70歲。
西本愿寺的另一位留學生多田等觀,基本上與青木文教同時進藏。為了不引起英印警察的懷疑,多田決定從沒有英國人駐扎的不丹邊境進藏。1913年8月,多田先從大吉嶺抵達加爾各答,再從這里乘火車向不丹邊境進發(fā)于1913年9月28日抵達目的地拉薩。他拜訪了擦珠活佛,并在羅布林卡謁見了達賴喇嘛。1913年11月受達賴喇嘛的安排,他進入拉薩色拉寺開始了長達十年的佛教修行生活。
多田等觀被安排在色拉寺的罕東康村居住了十年,基本上如同西藏喇嘛一樣過著嚴格的修行生活。不過多田是一位來自日本的特殊“喇嘛”,他在色拉寺受到了很好的待遇,住所寬敞。寺院上下對他都相當尊敬,享受相當于活佛的待遇。進寺三年以后,多田通過答辯,獲得了低于格西學位的“卻杰”(相當于助手)稱號。臨回國的前一年,即1922年正式獲得格西學位。
多田等觀不同于同時期入藏的青木文教,他對政治以及西藏與日本的關系等方面關心較少,而是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對藏傳佛教的理解上。多田等觀在提交給西本愿寺的留學總結報告《入藏學法始末書》中,詳細記載了在色拉寺學習過的教材及任課老師等。他學習了一年多的論辯以后,又學習了般若、中觀、律學。1919年9月,達賴喇嘛在羅布林卡為28歲的多田等觀授予具足戒。此后學習密宗,接受了灌頂。由于長年在昏暗的酥油燈下誦讀佛經,多田離開色拉寺時,患上了嚴重的眼病,右眼幾乎失明。
多田等觀與達賴喇嘛建立了密切的友誼,得到達賴恩惠超過了其他進藏者。入藏第二年,達賴喇嘛給拉薩的高級僧侶們講授宗喀巴的《菩提道次第廣論》時,破例讓當時尚無資格的多田等觀也來聽講,以后還親自給他授了比丘戒;當他把日本報紙上的相關新聞翻譯成藏文呈上時,達賴喇嘛詳細過目后,總是給予評點,指出文章的不足,使多田了解到了達賴喇嘛深厚的修辭學造詣。達賴還把自己親手繪制的宗喀巴畫像送給多田,并經常賜給他宮廷中的藏式點心“莫頓”;十三世達賴喇嘛非常喜歡花草,多田曾按照達賴的要求,將日本的荷花運到拉薩。在多田離開拉薩回國時,達賴喇嘛向他贈送了許多珍貴的西藏經典和其它文獻,還力排眾議,贈送了一套尚未傳到國外的德格版《大藏經》。多田還說,他臨離開拉薩的前一天,還與達賴躺在床上,交談至深夜,等等。
1923年2月,多田等觀向達賴喇嘛提出了回國的愿望。達賴允準了多田的請求,給他頒發(fā)了蓋有達賴喇嘛金印的特殊通行證,還給他授予了說明在西藏修行了十年的“畢業(yè)證書”。當年3月,多田等觀回到了闊別11年之久的日本。此后他投入到了對西藏佛教文獻的整理以及藏語教學之中,取得了卓越的學術成就。1967年2月18日去世,享年76歲。
需要指出的是,日本當局基于與英國外交政策上的考慮,在20世紀一二十年代,在與西藏發(fā)生政治聯(lián)系方面保持了相當謹慎的姿態(tài),甚至有關當局給大谷光瑞提出了“今后本愿寺方面也需要停止與達賴喇嘛保持的關系”的警告,從此,曾為日本軍政當局滲透我國西藏做出過極大“貢獻”的東、西本愿寺,只好以“時機尚早”為由,放棄了與西藏及達賴喇嘛保持的聯(lián)系??傊?,從19世紀末開始,在日本佛教各宗“清國開教”的過程中,凈土真宗東西本愿寺派開始接觸藏傳佛教,隨后以“求經”、“探險”等為名,開始派遣僧人涉足我國西藏,他們與我國西藏及藏傳佛教之間的接觸變得逐漸頻繁起來,如雙方佛教高層之間舉行會晤、相互派遣留學生等。他們的這些活動看似是一種宗教活動,其中也有中日文化交流方面的內容。但是,從其目的宗旨、行為來看,無不圍繞著日本的國策與對華侵略目標而行事,為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體制服務,發(fā)揮了配合與協(xié)助侵略的作用,因此,其活動的實質是對中國的一種侵略行為。
(責任編輯黃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