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眉間尺 宴之敖者 性格 形象 除暴安良

摘 要: 《鑄劍》借歷史題材,以神異離奇的藝術手法,突出表現(xiàn)了眉間尺和宴之敖者的性格特征,塑造了兩個不朽的典型形象,反映了廣大民眾與反動統(tǒng)治者血戰(zhàn)到底的堅強呼聲。

魯迅小說集《故事新編》中的《鑄劍》篇,最近又被選入新編普通高中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中?！豆适滦戮帯分械倪@些小說大多是“神話、傳說及史實的意義”,共有八篇,其中最令魯迅滿意的是取材于傳說的《鑄劍》一篇,可見這篇小說在小說集中的分量?！惰T劍》以鮮明的浪漫主義色彩,借眉間尺與黑色人宴之敖者向楚王討還血債的復仇故事,猛烈地抨擊了統(tǒng)治階級的殘暴,贊揚了下層勞動人民堅強不屈的反抗精神,譜寫了一曲匡扶正義、除暴安良的頌歌。

一、取舍適度 緣由生發(fā)

“鑄劍”這個傳說故事最早源于《列異傳》,干寶的《搜神記》所記述的內容基本相同。魯迅在輯錄《古小說鉤沉》時,在《列異傳》的條目下也記述了這個故事。但魯迅在創(chuàng)作《鑄劍》這篇小說時做了適度取舍,只借鑒了傳說故事中的后半部分,而前半部分寫眉間尺的父親如何被楚王所殺害,在《鑄劍》里并沒有正面的敘述。即使在小說的后半部分,對原有情節(jié)也做了合乎情理的改動、鋪排,甚至發(fā)揮,并依據(jù)原有的情節(jié)創(chuàng)造了一些新的情節(jié)。為歷史小說的創(chuàng)作做了成功的嘗試。

小說的開端寫了眉間尺的優(yōu)柔寡斷。他時而十分痛恨作惡多端的老鼠,時而又生出惻隱之心。他的這種行為,引起了他母親的深深憂慮。這個情節(jié)是魯迅有意創(chuàng)造出來的,其目的是讓年輕人讀了有所借鑒。小說并沒有直接寫眉間尺去報仇,而是從深夜的一幕起筆,這是為了增加這個人物的可信度,因為魯迅要順勢寫出,克服感情脆弱正是除暴安良所必備的先決條件,這是為刻畫眉間尺終于克服了猶豫不決的缺點而成為剛毅戰(zhàn)士所做的必不可少的鋪墊。

看到眉間尺的進步,母親這才向他講述了他父親被害的原因。在古代的傳說里,眉間尺的父親受命鑄劍,鑄成以后卻擅自將雄劍藏而不獻,國王因此殺了他。這讓人感到國王所殺并非無理。在這里,魯迅“點染”了一下,把眉間尺的父親寫成一個深知國王為人的人。眉間尺的父親在獻劍前對其妻說:“大王是向來善于猜疑,又極殘忍的。這回我給他煉成了世間無二的劍,他一定要殺掉我,免得我再去給別人煉劍……”事情的發(fā)展正如他所料,獻過劍大王便把他殺害了。這樣的情節(jié)安排非常符合情理。眉間尺的父親留下雄劍讓兒子報仇是被迫無奈所致,眉間尺和宴之敖者復仇的正義性和抗暴性便順理成章地體現(xiàn)出來。這也體現(xiàn)了作者藝術邏輯的高妙之處。另外,在古代傳說中并沒有三個頭顱在金鼎中展開惡戰(zhàn)的驚心動魄的情節(jié)描述?！端焉裼洝愤@樣寫道:“王即臨之,客以劍擬王,王頭隨墮湯中,客亦自擬己頭,頭復墮湯中。三首俱爛,不可識別……”這里三個頭顱彼此沒有交鋒,而“客亦自擬己頭”也并非加入戰(zhàn)斗的行列。而魯迅在《鑄劍》里生發(fā)出來的“三頭大戰(zhàn)”,卻把小說的情節(jié)推向了高潮,生動地表現(xiàn)了眉間尺和宴之敖者的頑強戰(zhàn)斗精神和大無畏的英雄氣概。由于魯迅先生這一妙筆生花的藝術構思,把古代傳說的故事進行了成功的生發(fā)和創(chuàng)新,并運用了傳神的藝術描寫,使得《鑄劍》這篇佳作讓人讀了激情飛揚,蕩氣回腸,頓生匡扶正義、除暴安良的快感。

二、突出性格 刻畫形象

一篇小說的成功,得益于人物形象的刻畫,而人物形象的鮮明、生動,在于人物性格的突出;性格的突出,取決于故事情節(jié)中人物性格的發(fā)展。魯迅先生以他那敏銳的藝術視角,圓熟的藝術筆墨,令人信服地在《鑄劍》中寫出了眉間尺的性格發(fā)展過程:從優(yōu)柔寡斷到堅定,從軟弱到剛強,從幼稚而逐步走向成熟。這樣的表現(xiàn)過程使眉間尺的成長、成熟顯得真實可信。他堅強剛毅的性格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在不斷的矛盾中錘煉形成的。就像小說中的劍一樣,只有經(jīng)過多次的錘煉才能鑄造出一把鋒利無比的好劍。

小說的開始沒有把眉間尺的成長與復仇寫得輕而易舉,也沒有寫出他有多大的能力和多高的智慧,而是寫了他碌碌無為的生活,是他母親給他講了他父親的冤仇之后,他才懂得了自己的使命變得堅強起來。小說這樣寫道:“忽然全身都如燒著猛火,自己覺得每一枝毛發(fā)上都仿佛閃出火星來。”于是他毫不猶豫地背起了父親留下的寶劍,發(fā)誓要向國王討還血債。生活經(jīng)歷和斗爭經(jīng)驗的不足使得眉間尺的斗爭很不順利,在國王這樣的強敵面前,他沒有認識到雙方力量的懸殊,在國王出游的時候,竟要“從伏著人們的脖子的空處跨出去”行刺,若不是黑色人暗中突然捏住了他的一只腳,一定會被國王抓住的。魯莽不僅暴露了他的復仇意圖,而且使他從此陷入被追殺的危險境地。但是,眉間尺的復仇決心是堅定不移的,小說生動地描寫他十分慘烈的復仇過程。當他感到自己已經(jīng)無法親自為父親報仇時,便果敢地舉劍削下了自己的頭顱,把寶劍交給承諾替他為父報仇的黑色人宴之敖者。至此完成了他精神境界的升華。然而他的戰(zhàn)斗生命仍在繼續(xù),魯迅以浪漫主義的創(chuàng)作手法又描寫了他的頭顱在國王的金鼎中仍然充滿了戰(zhàn)斗的活力。他在國王來到金鼎邊時,帶有挑戰(zhàn)性對國王“嫣然一笑”,緊接著,國王的頭被黑色人削入鼎中,他立刻迎上前去和國王進行戰(zhàn)斗,表現(xiàn)得異常勇敢,一個抗暴復仇的戰(zhàn)士形象躍然紙上。至此,作者完成了對這一藝術形象的刻畫。

同時,作者把另一藝術形象宴之敖者也刻畫得栩栩如生。宴之敖者是眉間尺無法親自完成的使命的堅強繼承者。這位黑須黑眼睛的黑色人,外表給人以冷峻之感,而內心卻像火一般熱,他做事果斷。他否認自己替眉間尺去復仇是出于“仗義、同情”。他對眉間尺說:“聰明的孩子,告訴你罷,你還不知道么,我怎么地善于報仇。你的就是我的;他也就是我。我的靈魂上是有這么多的,人我所加的傷,我已經(jīng)憎惡了我自己!”從這一番話可以看出,宴之敖者所說的話是代表了勞苦大眾的共同心聲。他與眉間尺以及廣大的被壓迫者,有著共同的仇恨,他對遭到國王壓迫與殘害的人們的苦難感同身受,他已經(jīng)自覺地把自己的復仇斗爭與以眉間尺為代表的廣大的勞苦大眾的復仇斗爭完全融為一體。在重然諾、輕生死、敢擔當這種文化精神上,與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俠士們有著共同的特點,但宴之敖者有更寬廣的胸懷,更高的精神境界,因為他要報的是“公仇”而不是私仇。在斗爭中他從容鎮(zhèn)定,足智多謀,他以善玩“異術”為名,巧妙地進入了戒備森嚴的國王金殿,他又以鼎底正在演出“最神奇的團圓舞,不臨近是看不見的”為誘餌把國王引誘了過來,并手疾眼快地把國王的頭削入鼎中,而當他看到眉間尺的頭顱在與國王的頭顱拼死搏斗時處于劣勢的關鍵時刻,毫不遲疑地割下了自己的頭入鼎助陣。這里,我們看到了一個勇敢、智慧、執(zhí)著、無私的宴之敖者。

在《鑄劍》這篇小說中,魯迅用神奇異常的浪漫主義手法渲染了這場慘烈、驚心動魄的頭顱之戰(zhàn)。當國王的頭被削入鼎中,眉間尺的頭顱便英勇地向他發(fā)起了攻擊?？释丫玫膹统饳C會終于來到了,由于王頭陰險狡猾,眉間尺的頭顱多處受傷,但他毫不畏懼,奮力拼搏。到宴之敖者的頭顱也入鼎參戰(zhàn)時,眉間尺的頭顱便向國王的頭顱發(fā)起了更猛烈的攻擊。宴之敖者的頭顱在搏斗中不但勇敢,而且非常講究策略。與眉間尺遇王頭時先在王頭的耳輪上咬不同,而是直接對準敵人的要害——把國王的鼻子“幾乎要咬下來”,使得本來正咬住眉間尺后項窩“連連蠶食”的王頭不得不疼痛地松了嘴,“眉間尺的頭也就乘機掙脫”。接著宴之敖者與眉間尺協(xié)力奮戰(zhàn),咬得王頭“滿臉鱗傷”,到最后“只有出氣,沒有進氣”,嗚呼哀哉了。在“三頭”大戰(zhàn)的過程中,魯迅用他那如神的筆觸,把除暴安良的斗爭精神升華到了很高的境界,使這場酣暢淋漓的激戰(zhàn)閃耀著燦爛的異彩。正義得到伸張,復仇取得勝利,小說寫道:“待到知道了王頭確已斷氣”,眉間尺與宴之敖者“便四目相視,微微一笑,隨即合上眼睛,仰面向天,沉到水底里去了”。這精妙的“微微一笑”四個字,完成了對兩位匡扶正義、除暴安良戰(zhàn)士形象塑造的最后定格。

三、呼喚民眾 鑄劍抗暴

《鑄劍》寫于1927年4月3日,即北伐戰(zhàn)爭的高潮時刻。從五卅運動以來,廣大群眾就斗志昂揚,氣壯山河?！惰T劍》正是這個時代的精神體現(xiàn)。在完成《鑄劍》后第四天,魯迅在一篇演講里這樣說:“與革命暴發(fā)時代接近的文學,每每帶有憤怒之音,他要反抗,他要復仇。”“宴之敖”是魯迅1924年用過的筆名。給《鑄劍》中的黑色人命名為“宴之敖者”是有意而為之的,這是魯迅人格在這一藝術形象上的投影,是魯迅戰(zhàn)斗精神的寫照。魯迅對舊世界向來懷著一種“時日曷來,予及汝偕亡”的英雄氣概來進行決絕的斗爭的。這種精神我們還可以從《野草》里的《死火》《這樣的戰(zhàn)士》等篇章里感受得到。在《鑄劍》里,無論是眉間尺還是宴之敖者,他們都表現(xiàn)出了非凡的斗爭意志,甚至在頭顱掉了以后還要繼續(xù)戰(zhàn)斗,“不克厥敵,戰(zhàn)則不止”。在他們身上迸射著壯美的精神火花,寄托著魯迅的戰(zhàn)斗理想。魯迅借“鑄劍”這樣的歷史題材,用神異離奇的藝術手法,表現(xiàn)了豐富的社會內容,具有極大的認識價值與審美價值。

(責任編輯:張 晴)

作者簡介:張清河,濮陽職業(yè)技術學院人文科學系副教授,從事中文教學工作。

參考文獻:

[1] 《魯迅全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

[2] 《中國古代短篇小說選》,花山文藝出版社,1984年版。

[3] 高中《語文》第1冊,人民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