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元正

摘要:中華文明源遠流長,澤被中西。儒學施“仁政”、行“王道”,漸成中國封建社會的正統(tǒng)思想?？鬃幼鳛橐淮鍖W宗師,其言行學說豐富雋永,不少現(xiàn)代學科都可從中窺見淵源。美育概念雖由席勒提出,但儒學的文章典籍早已浸潤了審美精神和求真、啟善的審美思想?？鬃右浴岸Y”“樂”為審美途徑,以完美人格的養(yǎng)成為鵠的,形成了獨具中國氣派、飽含中國風韻的審美特征。

關(guān)鍵詞:美育;禮;樂;仁

在深邃的時空長河里,在厚重深沉的文化積淀中,中國孕育和滋養(yǎng)了對自身文明乃至世界文明影響深遠的儒學思想?？鬃幼鳛槿鍖W創(chuàng)始人,其著述學說宏大豐富,涵蓋分野,包羅萬象?？鬃拥拈T人弟子將其極具魅力的人格力量和博大精深的思想統(tǒng)統(tǒng)寫進了浩如煙海的文章典籍之中,在如此浩繁的符號載體中,諸如倫理學、教育學、美學等諸多學科均能在孔子那里找到源頭。早在諸子論戰(zhàn)、百家爭鳴的春秋戰(zhàn)國時期,孔子就構(gòu)建了其獨具特色的美學理論,并將之用于教育實踐,首開中華民族美育之先河。

聶振斌在《中國美育思想探源》一文中認為,“中國古代審美教育乃至整個教育思想最早產(chǎn)生于春秋時代早期,經(jīng)過孔子及儒家的進一步發(fā)揮,才形成較系統(tǒng)的理論?！薄墩撜Z》直接記述孔子的言行思想,是儒家思想的奠基之作,被學術(shù)界稱作“東方圣經(jīng)”。管中窺豹,可見一斑,我們重拾經(jīng)典,擇取《論語》來就孔子的美育思想斟酌損益,以期能夠?qū)Ξ斚潞蟋F(xiàn)代背景下的生態(tài)美育有所啟示。

一、禮樂相濟——孔子美育實施的途徑

孔子繼承并發(fā)展了西周的“六藝”教育,即“禮、樂、射、御、書、數(shù)”。六藝教育覆蓋面廣,既有知識技能教育,也包括道德情感教育;既有音樂、舞蹈等藝術(shù)教育,也包含政治、法律教育。如此眾多的教育內(nèi)容各具特色,但都圍繞著一個中心展開——即通過飽含美感的教育來養(yǎng)成德行完美的高尚人格?！岸Y樂”教育在孔子審美教育中尤其重要。“禮”,本為祭祀祈禱的儀式,后來發(fā)展為社會行為的規(guī)范。據(jù)權(quán)威統(tǒng)計,“禮”在《論語》中出現(xiàn)了74次,均作禮儀,禮制,禮法釋。[1]孔子推崇周禮,他說:“周監(jiān)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論語·八佾》)“不知禮,無以立也?！?《論語·堯曰》)禮是“定親疏,決嫌疑,別異同,明是非”的依據(jù)?？鬃訉Φ茏又v“禮”,目的在于修養(yǎng)心性,子曰:“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君子篤于親,則民興于仁;故舊不遺,則民不偷?！?《論語·泰伯》)在這些著述中,孔子提及了禮的本質(zhì),即人們立身處事、行為規(guī)范的基本準則。篤行“禮”,就可以增進人們的親緣關(guān)系,改善社會的倫理關(guān)系,從而維系社會秩序的有效運行,進而促進社會的良性發(fā)展。

朱光潛曾說:“詩、禮、樂三項可以說都屬于美感教育。詩與樂相關(guān),目的在怡情養(yǎng)性,養(yǎng)成內(nèi)心的和諧;注重儀節(jié),目的在行為儀表就規(guī)范,養(yǎng)成生活上的秩序?！?8世紀的英國哲學家休謨曾經(jīng)說過:“美是各部分之間的一種秩序和結(jié)構(gòu);由于人性的本來的構(gòu)造,由于習俗,或是由于偶然的心情,這種秩序和結(jié)構(gòu)適宜于使心靈感到快樂和滿足,這就是美的特征,……”[2]休謨這里揭示的美的特征,實際上是美的中介論意義,從根本上講即主觀與客觀的統(tǒng)一,主張一種內(nèi)心和諧、外有秩序的生活才是合乎倫理、臻于美善的。孔子所提到的“禮”的本質(zhì)與休謨關(guān)于美的陳述顯然是相契合的。

孔子的“樂教”思想源于西周?！皹方獭痹诳鬃涌磥碛兄匾毺氐淖饔?。孔子常?！岸Y樂”并稱,他認為一個人的道德修養(yǎng)要“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 (《論語·泰伯》)。意思是“讀《詩》使人振奮,守禮可使人立足于社會,而音樂則能讓人完成學業(yè)并形成好的思想修養(yǎng)。”子曰:“禮之用,和為貴”(《論語·學而》),即“禮”之為用,要由音樂來輔助,“禮”才能發(fā)揮積極的意義?？梢娍鬃訉σ魳返慕袒饔煤V信不疑。另外,孔子本人還有著深厚的音樂造詣,他曾在魯國“學琴于師襄”,去齊國“聞韶樂,三月不知肉味”。當然孔子不僅僅把音樂作為賞心悅耳、愉悅感官的工具,更將其作為感化教育學生的良方?？鬃釉捌呷詹换鹗?藜羹不糝”,卻“弦歌鼓琴,未嘗絕音”(《莊子·讓王》)。說的就是孔子用弦歌教化弟子,即使困于窘境,也堅持用音樂鼓勵自己和學生,要堅持信仰和操守。

孔子作為一位熱心救世的教育家,其美育理論與實踐須臾也離不開政治上的教化?？鬃映缟袕膱蛩吹街芄亩Y樂之治,歆慕那種在美的浸潤中實現(xiàn)的理想社會?！皹芬舱?圣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故先王著其教焉?！?《禮記·樂記》)意思是“音樂可以使人心歸善,感人肺腑,并且能移風易俗?！币魳费葑嗑挥行?便能使人目明耳聰,心氣和平,改易風俗,天下臻于至治。在音樂的情感陶冶中,去實現(xiàn)社會的美滿和諧。禮樂相濟,在禮數(shù)的秩序規(guī)范下,在音樂的熏陶感化下達成人與人的和睦相處,這種“和”就是一種“大美育”?？鬃泳褪且眠@種“大美育”來治國冶情,從而使個人實現(xiàn)發(fā)展,使社會得以進步。

二、完美人格——孔子美育思想的旨歸

孔子所處的時代,是各種思想相互激蕩的時代;所處的社會,是禮崩樂壞的社會。正是在這種動蕩的歷史背景下,孔子懷揣悲天憫人的救世情懷,言傳身教,游說于各諸侯國之間,意圖重塑人性,樹立一種以“仁”為核心的高尚的理想人格。

縱觀整部《論語》,孔子講“仁”達109次之多?？鬃釉f:“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論語·八佾》)他認為沒有仁,就談不上禮,沒有仁,也就談不上樂,即所謂“仁是禮之本,無仁非真禮”?？梢娍鬃右浴岸Y樂”為途徑的審美教育,其精神旨趣就在于“仁”?？鬃诱f“克己復(fù)禮為仁”,或曰“能行五者(恭,寬,信,敏,惠)于天下,為仁矣”,或曰“仁者愛人”。“仁”的本質(zhì)究竟是什么呢?那么究竟什么是“仁”的本質(zhì)呢?孔子講“仁者愛人”,“仁”就是對同類的相愛的感情,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一種德行。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論語·里仁》)按照朱熹的解釋,盡己之謂忠,推己之謂恕?！爸摇奔词恰凹河⒍⑷?己欲達而達人”,“恕”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梢哉f“仁”的內(nèi)涵包容寬廣,但其核心乃是求美求善的心理情感和精神境界卻是毫無疑問的。

如何看待“禮樂”之手段與“仁”之目的這兩者之間的關(guān)系呢?“仁”與“禮”相對,“仁”是內(nèi)發(fā)于心的,孔子強調(diào)“為仁由己”,即把是否遵循“仁”作為主體自主的選擇;而“禮”是外制于人的,即社會所定的行為規(guī)范、法律條文?？梢哉f“仁”是“禮”的內(nèi)在心理依據(jù),“禮”是“仁”的外在行為表現(xiàn),兩者是道德意志和道德行為的結(jié)合,意即只有認識到了“仁”的高尚性,并決心用“仁”支配自己的行為時才產(chǎn)生了守“禮”的道德行為?？鬃訉ⅰ叭省币曌鳌岸Y樂”的價值本源,把“禮樂”視作實行“仁”的途徑,著力在“禮樂”藝術(shù)教育上做功夫,形成了一種以“禮樂”藝教為手段、人格道德教育為心理基礎(chǔ)的美育體系。

那么是否做到了“仁”就可以達到孔子理想中完美人格的巔峰了呢?孔子美育思想中的“禮樂”教育和道德教化都以人格境界為旨趣,不僅在“禮樂”藝術(shù)教育中追求完美人格的“道德境界”,并且在道德教化中追求人格的“藝術(shù)境界”,兩者相互貫通,各有側(cè)重。如果說遵“禮”守“仁”的“道德境界”追求的是一種理性自覺的話,那么“藝術(shù)境界”中所追求的是一種超乎理性的情感體驗,即一種審美境界。這種更高一層的審美境界便是儒家所力倡的“天人合一”“物我合一”的精神境界。

《論語·先進》中記載了孔子與子路、曾皙、冉有和公西華四位弟子之間的一段對話,子曰:“以吾一日長乎爾,毋吾以也?！本觿t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意思是說“因為我比你們年長許多,沒有人肯啟用我了。你們平日說人家不了解我啊!假如人家了解你們,那么你們怎么辦呢?”子路回答:“千乘之國,被逼迫在幾個大國中間,外憂內(nèi)困。我去治理,及至三年,可以使民眾有勇氣,而且懂得大道理。”孔子聽罷,撇嘴笑之。冉有接著答道:“國土縱橫各六七十里或者五六十里的小國,我去治理,及至三年可使民眾富足。至于修明禮樂,那就等待賢德君子了?！惫魅A則說:“不是說我有能力了,只是我愿意這樣學習:宗廟祭祀或者諸侯盟會,我愿意穿著禮服,戴著禮帽,作一個小小的司儀?！笨鬃佑謫?“點!爾何如?”曾點說:“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這段對話中既有愿意修明禮樂的冉有,也有甘做禮儀表率的公西華,孔子都沒有贊同他們的志向,卻對“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的曾點大為贊同。借曾點之口孔子向世人表明了他對人與自然合為一體、超脫功利、追求閑適的審美境界的追求與向往。在這種境界中,人不僅能夠認識到自己是社會的一員,應(yīng)當遵循規(guī)范與法度,于社會有所貢獻,更重要的是要意識到人和宇宙萬物是一體的,要知天,事天,樂天,這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同時也是孔子審美教育的鵠的,完美人格的終極旨歸。[3]

三、孔子美育思想對中國現(xiàn)代美育理論的啟示

在孔子的美育思想中,無論是對理性功利“道德境界”的追求,還是對感性超功利的“藝術(shù)境界”的推崇,都沒有偏離儒家傳統(tǒng)所謂“美育和德育之不可分離”的觀念。

王國維曾說:“孔子教人‘始于美育,終于美育。”所謂的“始于美育”,就是孔子講“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從而達于道德教化;他還與學生一同“玩天然之美”“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這不獨是一種感官快適,更是孔子對“純粹美”的追求,對崇高人格的向往。所謂“終于美育”就是借此養(yǎng)成“純粹”“無欲”之“我”,進入“無希望、無恐怖、無內(nèi)界之爭斗,無利無害,無人無我,不隨繩墨而自合于道德之法則”的境界。這種境界,對個人而言,就是高尚圣潔;對于社會來說,就是理想國。[4]

孔子美育思想是王國維等在新文化運動語境中所力倡之“審美功利主義”的理論基石。可以說孔子的美育思想構(gòu)成了中國現(xiàn)代美育的兩大傳統(tǒng):道德功利主義和審美功利主義。前者主張以審美和藝術(shù)的手段(禮、樂)作為政治和道德說教的工具,要求審美和藝術(shù)直接“服務(wù)于”政治和道德的目的;后者主張為人生的美學,反對審美藝術(shù)直接充當政治或道德的工具,而是要求審美和藝術(shù)作用于人生境界的提升和完美人格的養(yǎng)成。中國現(xiàn)代美育的內(nèi)涵就是通過審美的“超越性”和“普遍性”使國人的本能和情感得到解放和升華,擺脫物欲和私欲,最終形成完整的人格和高尚的德行。

由此可見,孔子的美育思想以其歷史的穿透力和跨越時代的生命力,深刻地影響著后世的美育理論和實踐,形成了區(qū)別于西方美學的獨特傳統(tǒng)。他的美育思想滲透在理性社會秩序的建立和理想人格的達成過程中,提供給我們“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審美態(tài)度和生存方式。在此,我們從孔子美育觀中吸取精華,這些精華在推動當代美育建設(shè)和人格塑造中都有著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和巨大的社會倫理價值。

參考文獻:

[1] 楊伯峻.論語譯著[M].北京:中華書局,1980.

[2] 北京大學哲學系美學教研室.西方美學家論美和美感[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0.

[3] 袁濟喜.論中國古代審美教育的實施[J].文藝研究,2000(1).

[4] 王國維.孔子之美育主義,王國維文選(第三卷)[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