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 瓊 鄭小驢
一“、來說說你自己的寫作歷程吧”
謝瓊:來說說你自己的寫作歷程吧。
鄭小驢:我內(nèi)心所需要的文字,最早是苦難題材,因為現(xiàn)實太殘
酷,容不得我無病呻吟。不過我現(xiàn)在很討厭苦難,因為苦難被很多人
寫濫了。煤礦啊,民工啊,拾荒者啊,哪個領(lǐng)域現(xiàn)在沒人用心鉆研過?
而且很多人懷著悲天憫人的態(tài)度,十足可笑。我知道鄉(xiāng)村是怎樣的
一幅畫面,因為很難過,所以我不想寫了。說實話,即使寫,我也寫不
好的。
謝瓊:比如說?
鄭小驢:目前我大概分了三個方向來寫作,第一、家族歷史的
(現(xiàn)在不寫了);第二、童年感受的;第三、當下的(正在醞釀中)。
謝瓊:《一九二一年的童謠》算是典型的家族史吧。
鄭小驢:是的。這個小說和我大二寫的《一九四五年的長河》是
姊妹篇。
謝瓊:你寫的家族史,很有90年代末蘇童、北村等人的新歷史
主義的感覺。歷史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個敘述的背景和虛構(gòu)的憑借,
處于前景位置的是對一個可能完全沒有歷史基礎(chǔ)的想像性故事的
敘述。你的家族史寫作是什么樣的?主要依據(jù)聽來的家族傳說,還是
什么?
鄭小驢:實話說,大多是自己想,少數(shù)的靈感是父母偶爾那么一
兩句“勾引”而來的。只有粗線條是真實的,這“真實”的水分也很大。
其實和你說實話吧,我的家族實在沒什么嚼頭,世世代代都沒出個人
才出來,所以我很多都是添油加醋。
謝瓊:那你寫家族史的動機何在?
鄭小驢:因為我爺爺他兄弟多啊,這在中國很多
家庭都很正常吧,但是我想,那么多兄弟在一個家庭
里生活,肯定有想像的展開空間。特別是清明去掛花
的時候,那種感覺特別強烈?;钊苏驹谕饷?死人卻
永遠寂寥了。我懷舊,對昔日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非常迷
戀。所以我比較喜歡寫已經(jīng)遠逝的故事。
謝瓊:所以你對家族的迷戀,可能更多不是想要
弄清自己的出身和源頭等等,而是對“舊”的一種模糊
的向往吧,就是說,對“真實”本身其實并不多計較。
鄭小驢:非常對!
謝瓊:《一九二一年的童謠》里的那些詩詞,都是
你自己編的?
鄭小驢:非常遺憾地告訴你,都不是我寫的。不
過和我確實有點關(guān)系。如果沒有這些詩,我根本就沒
有欲望去寫《一九二一年的童謠》和《一九四五年的
長河》。那些詩詞是我中學的歷史老師他奶奶寫的,
他給我看了后,我就很想虛構(gòu)一個家族故事。當然我
奶奶的經(jīng)歷和他奶奶的經(jīng)歷差不多,我奶奶也是地
主婆“,文革”被害死了。我從未見過奶奶。
謝瓊:那么你寫作中的第二類,童年感受方面
的,這個不能夠靠“想像”了吧?
鄭小驢“:童年題材”的那些小說,很多都是我經(jīng)
歷過的某個難忘的瞬間,然后無限將之變型、擴展,
變成一個“虛”的小說。比如你看過的《白虎之年》,那
就全是虛構(gòu)的;《和一具薄皮棺材有關(guān)的》的靈感則
來源于我小學時目擊到的一具薄皮棺材,所以這個
小說里面的拖拉機上的女尸,是我真實看到過的。當
時那拖拉機上擺放了一些稻草,女尸就躺在上面,光
著腳,穿灰色褲子,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不過小說里
我說她腦殼破了,那就是虛構(gòu)的了。
謝瓊:那么第三類醞釀中,你在醞釀什么?
鄭小驢:當下的啊,之前我都寫很遙遠的事情,
現(xiàn)在慢慢拉近了點。比如《槍聲》、《蚩尤》、《石門》到
了八九十年代,而目前想寫的則是有關(guān)當下的一個
小說,想寫一個“80”后的女孩內(nèi)心的空虛和墮落的故
事。歇斯底里的那種。
謝瓊:這不成了你剛才所說的“他們的風格”
———你學不來的那種了嗎?
鄭小驢:我的是他們的那種風格嗎?你說的是
“80后”的那種吧?一點都不同!我寫的是這一代人
里的確存在的現(xiàn)象,比如很多“80后”女孩,沒文化
但漂亮又不甘心貧窮,想嫁給有錢人,結(jié)果被騙了,
然后家里又逼著她早點結(jié)婚,或者親戚給她做媒。她
在家人面前表現(xiàn)一直很乖,所以她違心地嫁了,然后
離婚,但是又有孩子了,結(jié)果她就患抑郁癥了……
哈,故事就多啦!
謝瓊:啊,我沒發(fā)現(xiàn)小驢這么三八!
鄭小驢:我從抑郁癥開始寫。小說敘述難度很
大,因為全部采用對話,而且那女孩子的故事是通過
心理醫(yī)生和朋友的敘述牽引出來的。全篇全部都是
對話。
謝瓊:聽上去有些意思。你的小說總是很好看
的。
鄭小驢:我不認為我小說好看啊。不過我可以給
你講段很有趣的童年往事。我從小生活在農(nóng)村,那里
沒電。我們的學校和家相隔好幾里,然后突然有一天
小伙伴們就纏著我,讓我講“武俠小說”給他們聽。那
個時候我真的沒看過武俠小說,都是自己瞎編的,不
知怎的,就講下去了,搜腸刮肚地幻想下句話該講什
么好———一部長篇就講完了。所以我小學的時候人
氣特高,上學放學的時候,都有很多人等著我一起
走。我覺得我的想像力比一般人要豐富,可能得益于
小時候的生活經(jīng)歷,我那個時候每天早晨睜開眼就
可以“放電影”,看到墻壁上的斑點變來變?nèi)?其樂無
窮的。就像放電影一樣,很多斑點可以連接在一起。
那個時候我看到什么都能立馬展開幻想。現(xiàn)在好像
沒了,看到一個斑點,幻想半天還是斑點。
謝瓊:你的小說很明顯地表現(xiàn)出一種對“敘述”
的迷戀,或者說,對“編故事”的迷戀。一個事件,因為
敘述人和敘述的不同,可能表現(xiàn)出完全不同的結(jié)果。
《槍聲》和《石門》都是這樣。從前我以為你這種著迷
是受了閱讀的影響。比如,拉美的小說,或者說近一
點的,尋根文學和先鋒文學的影響?,F(xiàn)在看來你天生
就是這樣的孩子,只不過后來通過閱讀這些作品和
學習它們的敘述技巧,你找到了表達幻想的途徑。
鄭小驢:你說得很對。我完全認同。
二“、你的小說中引起我好奇心的因素”
謝瓊:你的小說中有不少引起我好奇心的因素。
比如鬼怪;比如人的陰暗心理;比如民俗、返祖、異形
等等。
鄭小驢:是的,這些寫起來我得心應(yīng)手,寫當下
生活我就相形見絀了。我親眼見過鬼。這讓我對未來
充滿了恐懼。
謝瓊:不僅是鬼,你在小說中對本地的民俗生活
似乎也很著迷。大到生死事件,小到生活器具。
鄭小驢:是的,民俗生活我們湘西南很豐富,我
相信每個生活在農(nóng)村的作者,只要他愿意去留心觀
察都可以搜集到很多。我們這里近年來在搞一個“梅
山文化”探討,《蚩尤》就是寫梅山文化的。以后還想就
此寫個好點的小說出來。
謝瓊:但這種民俗生活應(yīng)該有很多和現(xiàn)代生活
格格不入的部分吧?而且在漸漸消亡?而你的執(zhí)迷是
一種并不愿真正回去的懷舊,還是真的渴望那種民
俗的、自然的生活,反感當下的現(xiàn)代生活?
鄭小驢:首先我是個很懷舊的人,其次那些古老
的民俗文化的確正在慢慢被經(jīng)濟大潮同化。我不大
喜歡當下的都市生活,我這么想,等我五六十歲了,
我就回我老家去,把房子修葺下,過段田園生活。這
是我內(nèi)心的最理想的生活,不過也許你會講我太消
極。我本就是個很消極的人,沒辦法的事,我不愛和
別人爭一些東西。
謝瓊:你講到消極,我恰好就對你作品中那些心
理陰暗消極的人物非常好奇。比如《槍聲》中的鄭時
通,《秋日的殺戮》中的博等等。他們都是些極度自私
又把自己藏得很深的人。在作品中你能感覺到他們
的陰暗,那種陰暗是非常抽象而模糊的,只靠一些隱
晦的、經(jīng)過轉(zhuǎn)述的細節(jié)支撐起來;又似乎是天生的,
作品極少提示性格形成的原因。你年齡不大,為什么
會這么關(guān)注這種性格呢?
鄭小驢:我從小就目睹著人的死亡。喝農(nóng)藥的、
上吊的、跳河的多得很。我還看到一個父親用菜刀把
老婆和兩個孩子干掉了。那兩個孩子剛好是我隔壁
班的。第二早上學的時候就再也沒見到他們了。據(jù)說
是因為那女人偷人。還有,和我讀小學的同學游泳死
了,初中的同桌她喝農(nóng)藥了,高中的同學騎摩托撞死
了。都是一個班的?,F(xiàn)在我的回憶,都是丑陋的東西,
幾乎沒溫存的記憶。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所以我是個
問題少年。我得這樣說。如果我不寫作,我以后可能
一事無成。
謝瓊:那你覺得,寫作這些陰暗,對你個人來說,
是會加重心中的陰暗回憶,還是有助于把它們排遣
出去,讓內(nèi)心變得明亮起來呢?
鄭小驢:我不企圖靠文字來排遣消極和陰暗,這
是不可能的。有些人天生敏感,永遠改不了。我從小
就生活在一個極度封閉的環(huán)境中,沒有鄰居,沒有同
伴,大多數(shù)情況下我都是一個人待在家里瞎想。慢慢
地,就變得很敏感了。我的叛逆和萌芽80后那種文
字里的叛逆,完全是兩碼事。比如,我從來就不會寫
有關(guān)愛情的小說,太奇怪了。而且還沒成功地戀過
愛。對愛情也很憧憬,也充滿了恐懼和迷茫。因為我
相信我不能好好愛一個人,而且很自卑。所以我筆下
的愛情是膚淺的,遠沒有北村寫的《周漁的喊叫》里
的那種愛情那么溫潤,簡直就沒法比。所以我很想哪
天見見北村,去取經(jīng)。
謝瓊:現(xiàn)在我大概了解清楚你作品中陰暗的緣
由了。接下來我們談?wù)勀阕髌分械摹胺底妗爆F(xiàn)象。在
《白虎之年》和《蚩尤》中,那些返祖的人和返祖的生
活,讓人一下子想到拉美小說,以及中國的尋根小說,
比如韓少功的《爸爸爸》。不知道你是不是有意為之。
鄭小驢:《白虎之年》,我是反諷和寓意的東西多
了點,你說的拉美文學,可能是殊途同歸吧,因為這
個小說我寫的返祖現(xiàn)象是出于科幻的構(gòu)想。你細心
點的話,應(yīng)該讀到了這樣一句話:“我隨身都攜帶著
一盒火柴,這是我的一個秘密。在無邊的黑暗中,我
總是走一段路,便擦亮一根火柴。溫暖的火焰小心翼
翼地被我捧在手掌心,就像一個小燈籠?;鹧鏈缌?
世界又重新回到了萬劫不復(fù)的黑暗中。”這個小說里
涉及到我去年某段時期的生活狀況:孤獨。所以很多
文字都是有感而發(fā)?;鸩窨梢宰鳛橐环N隱喻嗎?“白
虎”應(yīng)該是所有人心中的一個烏托邦。因為每個人都
害怕孤獨。但是孤獨無處不在。而火柴總有熄滅掉的
時候。
謝瓊:的確,我很自然就會把火柴讀作一種隱
喻。如果我把你《白虎之年》看作一個完整的隱喻體
系的話,我會把火柴當作最后一種文明之物的象征,
還能給你溫暖。而返祖的世界其實是異常冰冷的。
鄭小驢:你說對了一半,之前我確實想寫成火柴
的出現(xiàn)是作為文明世界的一個象征的。但后來我覺
得還可以多加點意思進去。就像我剛才說的,火柴總
有熄滅的時候,再說假如人們都不會使用火柴了呢?
這個小說牽涉面很廣,但是我無法將它們一一寫出
來。比如在人的臉上貼上標簽,這本身就是件很好笑
的事?!拔沂侨?不可以吃,也不能殺?!边@句話我也沒
好好挖掘下去。所以弄得有點混亂,要是寫成一個中
篇可能會好點。
謝瓊:你的小說是很重視語言和敘述推敲的。這
讓我好奇,你心目中理想的小說,或理想的小說語言
是什么樣的?
鄭小驢:語言美,就像一座房子外表裝修得非常
精致,看上去非常舒服,所以很重要,而小說的思想
則是內(nèi)裝修了,如果走進房子里面一瞧,毛糙不堪,
那肯定不行,因為人是住在里面對吧。很多大師語言
都很美,你看納博科夫、格拉斯等。最早的幾個小說
我也比較注重語言。語言是我的長項,所以很多句子
寫起來讓我得心應(yīng)手。目前我更注重思想性的東西,
從《槍聲》、《石門》等你可以看出來。這幾個小說語言
是放在其次的,而且寫得很樸實,我更想靠小說的那
種內(nèi)在的推動力去完成一個作品。
謝瓊:嗯,對你小說中我感興趣的主題和問題,
現(xiàn)在都比較清楚了。
三“、為寫作和生活的關(guān)系而苦悶”
謝瓊:我覺得很多寫作者,尤其是年輕的寫作
者,都會因為寫作和生活的關(guān)系而苦悶。具體地說,
包括寫作對于生活或?qū)τ谏鼈€體的意義,以及為
了寫作要放棄的生活中的其他時的矛盾。
鄭小驢:這個問題,好像誰都會遇到。最起碼目
前的社會情況下,除非福樓拜、普魯斯特等貴族之
家,他們不用為生計發(fā)愁,可以慢悠悠寫,一部小說
可以毀了又重寫。而現(xiàn)在幾乎不大可能,那樣我們都
得餓死吧?
謝瓊:沒錯。不過我要先問你寫作對你而言的意
義,也就是,你為什么要寫作?
鄭小驢:我為什么要寫作,這個問題我在心中一
直讓我感到疑惑。直到我寫了《槍聲》后,我才慢慢明
白,有些東西我不寫出來的話,會讓我非??鄲灪筒?/p>
安。就是那種惶然的感覺。所以我必須寫,為自己而
寫。之前我有寫日記的習慣,在每篇日記當中,我虛
構(gòu)一個叫做“可兒”的女子,每天我就對著她傾訴。非
常好笑的事。迷上寫小說之后,我才發(fā)覺,我真的需
要寫作來打發(fā)掉我內(nèi)心的不安,需要文字來充實自
己的內(nèi)心。我是個有缺乏感的人,甚至有些焦慮。寫
文字對我而言,是種非常平靜的生活。所以我不是為
了寫而去寫的人,是內(nèi)心之所需,必須得寫。
謝瓊:那么未來,你準備持久地寫作下去,甚至
成為專職作家嗎?如果是,你會不會擔心你的這種心
態(tài)和寫作動機不能持久?如果不是,你寫作的終點在
哪里?
鄭小驢:我不知道……很多事情我都很迷茫
……現(xiàn)在先把工作穩(wěn)定了再說吧。徐則臣有次和我
說,年輕的時候多去經(jīng)歷些東西,太早成為專業(yè)作家
不是件好事。就這個問題,如你看了李修文的《鮮花
與囚籠》一文,自然知道。我討厭職業(yè)作家的這個稱
呼,把寫作作為一個職業(yè)是不好的,最起碼對我而
言。如你說的“持久性寫作”,我想我會的。如果我覺
得我的文字同他人比還過得去的話。目前我應(yīng)該是
成長期,感覺到有點進步了,不像以前那么盲目地寫
了。比如敘述的技巧、語言,氛圍的營造等,比去年寫
的要有進步。之前我覺得寫一個小說,要寫人物的內(nèi)
心,非常難。所以很多事情都靠語言來解決。而現(xiàn)在
我覺得干脆直面人物的內(nèi)心來寫,少玩些花招,一招
致命的好。最近我看卡佛的某些短篇真好,極簡主
義,處理得非常流暢和簡潔,并且有力量。我從不看
我已經(jīng)發(fā)表了的作品。覺得寫得很幼稚。
謝瓊:在你談寫作時,我發(fā)現(xiàn)你現(xiàn)在的生活似乎
也處在一種迷茫的狀態(tài)中。我知道你現(xiàn)在做《大家》
的編輯,而且在很努力地推出一些“80后”年輕作家
的作品,除此之外還能談?wù)勀悻F(xiàn)在的生活狀況和狀
態(tài)嗎?
鄭小驢:目前的生活狀況不是很好。有好些老師
正在幫助我,比如海男等,她盡她的最大力量在幫
我,很感動。對于那些幫助過我的老師和朋友,我都
一直銘記于心。我不想太麻煩他們。很多事情窩在心
里吧。這樣的經(jīng)歷對于一個剛寫作的人來說,都會遇
上的。海男和我說,她二十幾歲的時候,也是在昆明
的出租屋里拼命寫。目前在這里惟一的好處就是安
靜,沒有什么東西可以干擾我,我在這邊很少交際,幾
乎沒朋友。這樣也好,不過很容易走入極端。
謝瓊:你說的“不是很好”,是指?
鄭小驢:我目前的工資剛夠吃飯和房租,所以我
必須得寫些,你應(yīng)該明白。很多人說我為什么去年能
寫那么多,而且狀態(tài)保持得好,我想讓他們來這里待
一個月就知道。去年上半年沒找到合適的房子,一直
住在不足五平方米的民房里,真的窒息啊,沒有網(wǎng)絡(luò)
也沒電視,晚上快餐完了,就回家看書和寫字。有時
也覺得很絕望地望著天花板,但是現(xiàn)在回憶起來,感
覺從未有過的充足。“心如止水”這個詞可以用來形
容我當時的心情。
謝瓊:很多人是在苦難中寫出杰作,物質(zhì)條件優(yōu)
裕以后,或者成名以后就寫不出來了,作品中那種尖
銳的批判或反抗意識沒有了?!?0后”中也有這樣的
作者。你呢?
鄭小驢:有這個情況,我應(yīng)該就是這樣的人。我
好像已經(jīng)沒有以前那么勤奮了,估計是現(xiàn)在住的地
方條件好了。
謝瓊:得,那您還是苦著吧。
鄭小驢:哈哈,你咒我呀。不過現(xiàn)在也好,很安靜
呢?;旧喜怀鲩T。沒誰能打擾到我。昆明這座城市
怎么說呢,天氣非常棒,走在大街上,赤裸裸的太陽
毫不客氣地親吻著你。云都被曬死了,所以天晴的時
候一片藍,中間一個紅圓圈。再者,比較安靜,不喧
嘩。大街上都是慢悠悠的人。
謝瓊:爾后是和寫作與生活相關(guān)的一個作品問
題。我感覺目前為止,你作品中語言敘述的高度成
熟、過分注重想像的作品世界,和生活直接或間接經(jīng)
驗的欠缺形成了矛盾。
鄭小驢:這確實是個問題……
謝瓊:而且可能是年輕寫作者普遍具有的問題
之一。一方面是因為年齡和閱歷,另一方面,這一代
比前輩們更加自閉,封閉在自己的生活中,難以以敞
開的心態(tài)和周圍人溝通、接納周圍的不同,導(dǎo)致間接
經(jīng)驗也變少了。
鄭小驢:是的,所以我在題材上一直在取巧。具
體來說,我目前的寫作題材有兩個方面吧,比如寫家
族歷史,那本身就是遙遠的事情,你可以盡情去想
像、虛構(gòu),沒有什么經(jīng)驗可言,所以我愿意去寫,比如
《1921年的童謠》,小說里一直有條主線,我認為也
是過去幾十年甚至上千年來農(nóng)民的普遍心態(tài):能吃
飽飯,衣食無憂,這就是天堂。其次,我寫內(nèi)心失常的
幾個小說,那個不需要經(jīng)驗,只需體驗和假想就行。
你完全可以塑造一個心理極度幽暗和變態(tài)的人物形
象,我想沒誰會說這個不可能存在對吧?和這兩種題
材相反,我現(xiàn)在還不會去寫我還缺少經(jīng)歷的當下社
會題材的小說。比如愛情、比如求職、婚姻、比如購房
等等,我去寫,肯定寫不好或者遠比不上中老年作家
所寫的那么老辣。
謝瓊:對,沒人會說你寫的某種人不存在。但是
在塑造這個變態(tài)人物的時候,因為實際閱歷的缺乏,
細節(jié)的選取和內(nèi)心的挖掘可能就會浮于表面想像而
缺少直抵人心的力量。
鄭小驢:這個就是功底的問題了,我不得不說我
現(xiàn)在還沒上路或者正在開門打算出發(fā)。就像一個稚
嫩的孩子,你讓他挑一百斤的擔,顯然很難,但是過
了幾年,你再讓他試試吧,興許他還真挑起來了。真
的是時間問題,如果你真有才華的話。相信再過幾
年,我寫的小說和現(xiàn)在又不同。
四“、80后需要勇氣,也需要時間”
謝瓊:《文學界》這次做“80后”作家專輯,你是
其中一個。我想你一定在不同場合被歸入“80后”的
陣營,不知每次感受如何?無所謂嗎?因為那不過就
是個年齡的劃定?還是會覺得自己和“80后”不同,
不應(yīng)該被相提并論?還是很有認同感和共鳴呢?
鄭小驢:雖然有些別扭,但是慢慢就習慣了。但
是我和他們的風格是迥異的,我寫不來他們的那種
類型的小說,同時我筆下的文字,對他們而言,同樣
也是陌生的。
謝瓊:你說“我和他們的風格是迥異的”時,心里
想到的“他們的風格”是什么樣的呢?
鄭小驢:這個要分階段。我最早知道的“80后”
是《萌芽》雜志的那種風格,如果我一直讀《萌芽》,可
能我一輩子也寫不了小說,因為那對我而言,是一個
陌生的世界?,F(xiàn)在想來“,80后”剛開始走紅的時候,
很多文字是不成熟的。那個時候他們也就十幾歲吧?
可以原諒啊,豆蔻年華,誰不愛抒情。我現(xiàn)在暫時做
文學雜志的編輯,目前接觸的“80后”是“后80后”
———允許我這樣說,他們目前的寫作風格有點像“70
后”的徐則臣之于早期的衛(wèi)慧、棉棉的類型。
謝瓊:看來真是成也《萌芽》敗也《萌芽》。多少人
心中的“80后”都是“萌芽”體的。那你應(yīng)該也接觸過
不少同齡人和同齡作家,整體來說,你覺得這一代人
寫作的希望或說出路在哪里?
鄭小驢:我覺得目前還未形成一股成熟的力量。
我個人認為,我們這一代成熟的作品問世少則還需
五年,多則十年。至少目前我還未讀到讓我內(nèi)心為之
震撼的“80后”小說作品(或者很少)。不過我可以
說,這一代里的某些人正在厚積薄發(fā),積蓄著力量,
如果他們某一天如拉美文學一樣爆發(fā)了,不足為奇。
我相信每個人都有宿命的,你要是有當作家的決心,
誰都阻攔不了你。卡佛的自述有句這樣的話很有意
思“,你做好了忍饑挨餓十年的準備了嗎,而且在這
十年當中,干各種做牛做馬的工作,忍受各種回絕、
遺棄和挫折?如果這樣過了十年,你還在寫,你有可
能成為一個作家?!蹦憧?成為一個作家多難啊,所以
我對“作家”的期望值很高的。
謝瓊:那么,你所說的有厚積薄發(fā)的潛力的這
“某些人”,具體是指怎樣的一批人,有什么樣的品
質(zhì),為什么讓你如此有信心?
鄭小驢:說老實話,我的論斷其實也沒把握,未
來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上。寫作是馬拉松,當代某位作
家說了,他好多作品是留不住的,但是一定得寫,因
為你永遠都不知道你好的作品會在什么時候?qū)懗伞?/p>
我們現(xiàn)在寫,更多的是在靠激情和年輕的想像。等激
情一過,肯定有一大批人“落馬”。真正留得住的,一個
年齡段也就那么多?!?0后”需要勇氣,也需要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