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也還是那座山,梁也還是那道梁,碾子是碾子,缸是缸,爹是爹來,娘是娘”曾幾何時,只要聽到這首民歌,我的腦海里就不由地想起我的家鄉(xiāng),總覺得這首歌就是唱我家鄉(xiāng)的情景。

我的家鄉(xiāng)地處黃土高原上的晉北,那里氣候寒冷,一年只能種一茬莊稼,每年的五至十月份,忙著春種秋收,從十一月至次年的四月份,便一直閑來無事。于是,人們就流傳著“半年忙乎半年閑”的說法。確實,家鄉(xiāng)的冬天格外長,其實這里就沒有春天,所謂的春天就是狂風(fēng)大作,飛沙走石。當(dāng)人們從窯洞里貓醒出來,剛看見一縷春天的尾巴,就即刻進(jìn)入了盛夏。

老年人總結(jié)說:這地方的冬天有兩個長。

按理說,閑有閑福,難得有如此長的休閑,可還有句老話叫閑生是非。用當(dāng)?shù)乩习傩盏恼f法,農(nóng)民天生就是忙碌的命,經(jīng)得起忙,可耐不住閑,一閑就閑得心上長草,閑得兩手發(fā)癢,不知道抓撓點啥,就瞎抓撓。黃土高原上的冬天也確實冷,人們就整日貓在窯洞里,不是夫妻吵嘴,就是鄰居打架;不是耍錢賭博,就是流長飛短,一時間烏煙瘴氣就彌漫開來。鄉(xiāng)村兩級干部還有派出所,最頭疼的就是這漫長的冬閑,整日里不是調(diào)解矛盾,就是處理糾紛,嘴上便罵罵咧咧:都是這閑給鬧的,要是像夏秋那樣忙,哪會有這么多的閑是非?真是越閑越窮,越窮越閑,折騰吧。更讓人們可氣的是,每年這時候,信用社的人也來湊熱鬧,夏秋忙時,人們在地里忙找不到人,冬天冷人們躲在屋里,一逮一個準(zhǔn)兒,一堵堵一窩兒。有錢的經(jīng)不住說服就還幾個,沒錢的就賴著臉說: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信用社的人不走,就在熱炕上陪他們閑侃吧,反正有的是閑時光。

江河日映斜陽,夜浮冷月。日子一年一年過去了,過了多少這樣的日子,誰也說不清,能說清楚的就是這樣的日子多少年來一直都沒改變。

也不知是哪一年,鄉(xiāng)里來了個年輕的信用社主任。他也常來冬日里的窯洞,但不只是為收貸款利息,還喜歡跟村民們嘮。他說這半年長的時間,就這么閑著,真是浪費了,太可惜了。農(nóng)民們就駁他,不閑怎的,就這天寒,這地凍的,還能像夏天一樣忙活? 也有村民嘆口氣說,他娃在南方念書,回來說人家那地方冬天也暖和,一年能種兩、三茬莊稼呢,一年四季綠油油的,真不賴。于是,眾人一陣吧咂嘴,羨慕得不行。

“不用眼紅人家,咱們也能?！蹦莻€信用社主任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大話。

人們一下愣住了,忽地又轟然大笑了,說:“吹啥牛啊,你說咱這兒的冬天也能種地?”

另一個接著說:“你能把冬天的尾巴割了,給夏天安上?能把冬天變成春天?日能的你!”

“能!咱能把冬天變成春天。”信用社主任竟口氣沉穩(wěn)。

“你是玉皇大帝?老天爺也得跟著四季的腿走道兒,你憑啥?”眾人又大笑。

“憑咱們蓋日光溫室大棚!”主任嘴里吐出個新詞兒,眾人沒聽說過。

“那是個啥玩意兒?這么日能?”

“其實也挺簡單,有的地方早用上了。”主任笑笑說。

“咋弄的?”有人感了興趣。

“就是在冬天把地用塑料布裹起來,里面用鋼筋架起來,棚里就熱起來,莊稼和蔬菜就能長起來,你們就能忙起來,鈔票就會多起來,光景就能富起來”

一連串的“起來”,真把村民們的脖子給拽了起來,眼睛也聽得亮了起來,手腳不停地抓撓,恨不得馬上干起來。

就這樣,在村黨支部和信用社的支持下,幾個膽大的農(nóng)民先蓋起了溫室大棚。周圍的人們一看冬天里竟能長出綠葉,就信了,一個接一個地跟著干起來。這里缺水,信用社又支持眾人合伙打井,有了水,更是枝繁葉茂,滿眼都是綠。鄉(xiāng)政府還專門從縣里請來老師給村民講溫室大棚的種植知識,怎樣防治病蟲害,人們白天干活忙,就晚上加班學(xué)。一時間忙得手腳不停,腦子也忙起來,今天琢磨著怎樣種好菜,明天思量著如何賣個好價錢。村民們春夏秋忙著種地,冬天里忙著種菜,嘴上喊著忙死了,手腳卻不肯停下來。在網(wǎng)上,我看到了當(dāng)?shù)氐囊患覉蠹埳下暦Q:當(dāng)?shù)氐臏厥掖笈飶氐捉Y(jié)束了塞北農(nóng)民半年忙碌半年閑的歷史,創(chuàng)造了寒冬里的春天,是北方農(nóng)業(yè)史上的一次真正的革命。

縣里也出面了,把這個鄉(xiāng)村規(guī)劃成全縣溫室種植基地的一個小基地,還引進(jìn)了什么“名、特、優(yōu)”,實現(xiàn)了什么“精、細(xì)、嫩”。后來,全村的人大都蓋起了溫室大棚,有的一家就蓋了好幾個.還有的人靠著過去冬閑練就的好嘴皮,竟然坐火車、乘飛機,走出去搞推銷了?；貋硪贿M(jìn)村就興奮地問人:“你在天上尿過尿?”那人一愣,反問:“你尿過?”“當(dāng)然了,在飛機上呀。”一陣大笑。

后來,為了讓外面的運菜汽車進(jìn)來,鄉(xiāng)村兩級還修了路,村村通油路。有的村民還專門買了汽車搞蔬菜運輸,馬路上各種拉菜的大車、小車,一輛接一輛,錯車時,還相互鳴笛示意,牛氣得很。

再后來,信用社又支持鄉(xiāng)里成立了蔬菜集貿(mào)市場,還在市場旁邊建起了脫水蔬菜廠。村里有的人就進(jìn)廠當(dāng)了員工,整日里穿著干凈的工作裝,用過去那雙沾滿泥土的手按在了印滿洋字碼的按鈕上,指揮著一條條的流水線。村里識文斷字的人說,這就叫“產(chǎn)、加、銷”一條龍。村里孩子有時吃著方便面,然后大叫起來:“爹娘,你們看,這小袋里的干菜葉上面寫著咱村脫水蔬菜廠的名字啊!”于是就自豪得不行,吃得更香了,嘴咂吧得聲音更響了。娘便上來拍一下孩子的腦門說,吃飯聲音別太大,不文明。

去年過年,我回到了家鄉(xiāng)。天氣挺冷的,外面下著雪,沒地方去。想讓我娘找?guī)讉€要好的兒時伙伴來家喝喝酒,打打麻將。我娘出去轉(zhuǎn)悠了半天,最后一個人回來了,說:“誰也找不著,都在溫室里忙著哩。要見面,你就直接去大棚里見他們吧?！?

我只好頂著寒風(fēng)自己出了村,來到曠野上。大地白雪皚皚,那一座座大棚排成行、連成串,一排又一排,一眼望不到頭,既氣派又好看。

走進(jìn)一個兒時伙伴的大棚,眼前頓時溢滿了春意,紅彤彤的西紅柿,綠油油的大蔥,直溜溜的黃瓜,還有好多叫不出名字的新品種?；锇橐患胰苏椭^忙碌,沒發(fā)現(xiàn)我,我也不忍打擾他們。我環(huán)視了一下大棚,發(fā)現(xiàn)在他們大棚的鋼筋架上,掛著個小收音機,里面播著市場信息。我正聽著,忽然聽到伙伴在大棚里一邊干活一邊唱起了信天游:“羊羔羔吃奶雙膝膝跪,吃水水不忘那打井的人。雙腳踏上幸福路,越走路越寬,越走路越寬”

編后語:閻雪君,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國家一級作家。已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300多萬字,其中出版《原上草》、《今年村里唱大戲》、《桃花紅杏花白》長篇小說三部。本文以幽默風(fēng)趣的小故事做奠基,把農(nóng)村信用社新型改革創(chuàng)新服務(wù)理念所帶來的新氣象展現(xiàn)給大家,讓讀者們想象在美麗雪景的背后,一個個如花蕾般的大棚透著綠油油的青色,給我們帶來了濃濃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