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方舟
我9歲的時候,就在考慮將來怎么教育我的小孩。我的想法是這樣的:我生了孩兒,我爹娘肯定很喜歡,抱著不肯撒手,我就順勢把小孩兒丟給他們,讓我的爹娘來養(yǎng)。養(yǎng)到幾歲呢?我的最高想象是10歲。那時我的小孩兒不再找我吃奶,不再尿床,不會動手抓我,認得一些字了,會做加減法了,見到人會立正了,會喊爺爺阿姨了……總之,最討厭最難搞的幾年過去了,那時候我再接回來自己養(yǎng)。
我的小孩兒會跟我沒有感情嗎?不會的。
我爹娘至今都不知道,我五六歲時,就在偷偷地看有關胎教的書。八九歲時,就在看教育小孩的書。有一次,我去三伯家吃飯,看到路上有個十分詭異的地攤,擺攤者有一只球璃眼睛,守著一張破舊的白麻布,麻布上面放著一小堆書,有顏色印出了黑框的童話書,還有封皮印了一瓶花的厚厚的《劉墉全集》,我問了問價,10元錢。我吃完飯路過地攤,拿著從我媽那里討來的錢,買了這本《劉墉全集》。這是我買的第一部“全集”。我媽認為我不認識幾個字,根本看不懂。但是這本書的封皮很快就被我看掉了,只有一張卡紙代替封皮。后來,由于被我長期翻閱,并被我長期丟在衛(wèi)生間的凳子上,它自己發(fā)生了顯而易見的變化:越來越膨脹,越來越松軟,最后脹得很像一只新鮮出爐的大吐司面包。
我是向往受劉墉的教育而長大的。在《劉墉全集》中,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我不是教你詐》,我邊看邊想,做劉墉的小孩兒還蠻好的。他的一兒一女,都被教育得十分出色。劉墉簡直是教育全才,又中又西,又爸又媽。他兼有媽媽們的妖嬈和爸爸們的矜持,這十分難得。
比如《我不是教你詐》,其中講了很多駭人聽聞的社會險惡的故事,但歸根究底,還是東方式君子的狡猾。劉墉教育小孩,跟我被教育的方式,有一致的地方。比如父母不僅要做小孩兒的良師益友,在小孩兒還沒有男女朋友的時候,還要兼任小孩兒的伴侶,兼任小孩兒的哥兒們姐兒們。我媽也自稱教育專家,但跟劉墉比,就粗糙了很多。我媽通常嚇嚇我就算了,并不對我做個人品性的進一步要求,方式也不是和風細雨的。比如前一段時間,我考砸了,很郁悶。我媽就打電話陪我聊天說:“你不是抑郁癥吧?抑郁癥不好治呀,好多人最后自殺了!”我嚇了一跳,倒也嚇好了。
把小孩兒教育好,得把一生都搭進去,這讓我覺得很畏懼。而教育小孩的法術,其高妙和詭異程度,就是上帝也不見得能領悟。
薩特說:“生孩子,何樂不為;養(yǎng)孩子,豈有此理!”深得我心啊!我看教育小孩兒的書看得太早,至今造成難言的心理陰影。那就是:我害怕教育小孩兒!
我九歲的時候,還盤算著把小孩兒交給我爹娘來養(yǎng);看到了劉墉的一系列教育小孩的書之后,我就想:我要是生個小孩兒,交給劉墉來養(yǎng),豈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