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石林

我的朋友安迪是一個曾經(jīng)在陜西生活過多年的香港人，比一般陜西人還喜歡吃羊肉泡饃，我請他到深圳“老西安”，這個店的羊肉泡饃是自稱八絕之一的，那兒就是深圳陜西食客的天下，最絕的是電視里放“貓和老鼠”，用陜西話配的音，安迪在那兒吃飯，笑得臉都快撮成包子了。

我到香港，安迪輪著請我吃各國美食；他來深圳，我只請他到深圳“老西安”吃羊肉泡饃即可。去年他去陜西出差，特意打電話，用他那香港話摻和著陜西話說，他在西安“喋”（吃）羊肉泡饃呢！我覺得這人可能有“氣味依賴癥”，一聞見羊肉味兒他就像打了雞血似地興奮。“氣味依賴癥”是個很奇怪的東西，斯琴高娃就有“牛羊糞味兒依賴癥”，在外地拍戲，劇組乘車路過一個村莊，看見村邊圈著一群牛羊，趕緊讓司機打開車窗，讓牛羊糞的味兒飄進來，她表情極美地閉著眼睛拼命吸氣，十分愜意地享受著。我特意問過她這事兒，她笑了，又仰臉閉上眼睛抒情地說：“??！那是多么美妙的味兒?。　?/p>

這種“氣味依賴癥”如果受到阻礙會怎么樣？比如會不會因為一個饅頭引發(fā)一場血案？可能的。古代，就曾為了一碗羊肉泡饃，的確發(fā)生過戰(zhàn)爭，還把一個國家給滅了。

事發(fā)戰(zhàn)國——中山國國君用羊肉泡饃（羊羹）宴請各級干部，分到大將司馬子期那兒沒有了——這個可以有！這個真沒有！做羊肉泡需要時間，經(jīng)夜熬煮，才肉爛湯濃，不是煎雞蛋那么快，況且那個時候人的心眼實誠，不會給里邊兌點兒開水什么的。一碗羊肉泡沒吃著，多大點兒事兒??？可是，司馬子期很生氣，后果很嚴重，他一氣之下叛國，跑到楚國去了。楚國當時正想吞并其他小國呢，司馬子期懷著一碗羊肉泡饃的仇恨，勸說楚國攻打中山國，并將自己掌握的中山國的軍事情報悉數(shù)奉獻。結(jié)果，中山國被滅了。中山國君要是早知道自己因為羊肉泡饃做少了，不夠分，導(dǎo)致司馬子期生氣引敵滅國，一定后悔得自己恨不能變成一只羊，直接跑到司馬子期肚子里去！這事兒見《戰(zhàn)國策·中山策》。《戰(zhàn)國策》因為上海某博士考證是“臥槽泥馬”一詞的出處，而變得可疑起來，你要說什么東西出自《戰(zhàn)國策》，有人會懷疑這個到底有沒有？這個還真有：“中山君饗都士大夫，司馬子期在焉，羊羹不遍，子期怒，走楚說王伐中山，中山君亡?！?/p>

司馬子期吃不到羊肉泡饃而大怒，很可能就是他有“羊肉泡饃依賴癥”。但這個除了能說明羊肉泡饃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就是深受歡迎的美食以外，不具有其他說服力。能說服人的恐怕還是這種世故解讀：因為領(lǐng)導(dǎo)給的羊肉泡饃不是一般的羊肉泡，在習慣望風梯榮、迎風接屁的朝廷，別人都吃到了，獨獨你司馬子期吃不到，原本可能是廚房少加一瓢水，或者分羊肉泡饃的侍者沒掌握好分量，但是別人會聯(lián)想到你不受領(lǐng)導(dǎo)重視，領(lǐng)導(dǎo)故意給你難堪……司馬子期在別人呼啦呼啦吃羊肉泡饃的響聲里，感到了巨大的孤獨和憤懣。于是，他“拉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