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本刊特約博客 王俊秀

松原高考亂象

■文/ 本刊特約博客 王俊秀

吉林省松原市的高考作弊已經(jīng)產(chǎn)業(yè)化，考場秩序混亂已久。

孩子出考場，很多家長問的第一句話就是：“抄到了么？”

新聞提示 6月12日，針對社會廣泛關(guān)注的吉林省松原市高考大規(guī)模“舞弊”事件，松原市政府副秘書長來建華作出公開回應(yīng)：高考結(jié)束前，公安機關(guān)相繼破獲兜售高考作弊器材或利用現(xiàn)代通訊工具傳遞高考答案的案件14起，控制犯罪嫌疑人34人，收繳竊聽、竊照、無線語音發(fā)射裝置683套。

收獲意外線報

6月5日下午，我接到一份關(guān)于吉林松原高考舞弊的匿名舉報信，于是叫了同事張國一起赴松原實地探察情況。

6月6日，我們到達目的地后，兵分兩路，一路進入市區(qū)，一路到了縣里。不料，舉報人突然失蹤，電話停機，線索中斷。按照舉報信中提到的線索找到某賓館，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停業(yè)。

我只好通過某報記者聯(lián)系到另一線人，與其在某地接頭，了解大致情況并拿到相關(guān)證據(jù)材料。張國在離考點較近的賓館住下。飯后去各考點摸底，看到墻上貼著各種售賣作弊器材和答案的小廣告，于是撕了兩張。

張國到了縣里，扮成學(xué)生混進校園打聽情況，收獲重要情報：兩名老師出售作弊器材被抓獲，還打聽到一個高考移民。這位女生與張國相談甚歡，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甚至對張國提出看其身份證的要求都滿口答應(yīng)。于是張國詳細掌握了這名女生的情況：她有兩個身份證，半年前剛從某地來到扶余，她父親為她辦理了這里的戶籍，但她連身份證上所寫的地址在哪里都不知道。

身份離奇暴露

6月7日一早，我按照小廣告上的電話打過去，第一個呼叫轉(zhuǎn)移，第二個打通了，但說不知道高考答案的事，打錯了。正納悶時，電話回過來了，問我在哪里，我說在松原。7：45左右，我給他打過去，說剛才說話不方便。對方說買答案的人挺多的。告訴我全套答案一萬五，單科數(shù)學(xué)六千，保證單科130分以上，需要配合器材使用，問我有沒有器材。我佯裝給一個親戚買，器材家屬已經(jīng)聯(lián)系購買了。他說讓我上QQ，把帳號告訴我，說把錢打過去就給我答案。

此時距離考試只有一個小時了，要不要阻止？唯一的辦法就是報案。如果以普通公民身份報案，很難引起重視，只能以記者身份，但這就意味著身份暴露，很難再進行暗訪。我隨即跟報社領(lǐng)導(dǎo)匯報此事，報社領(lǐng)導(dǎo)認為應(yīng)該報案。10點左右，報社向吉林省教育廳和招生辦報了案。中午12點左右，我隨民警到了松原市公安局寧江第一分局。

我給他們出示了舉報人發(fā)給報社的傳真，并介紹了賣答案的情況，提出希望配合公安機關(guān)將犯罪嫌疑人抓獲。于是，我在公安局的電腦上打開QQ，和原來聯(lián)系過的賣答案的人在QQ上交流，說打款的事，但他此時不再提此事，說弄錯了。當(dāng)著3位民警的面，我再次按照對方撥過來的電話號碼打過去，說起打款的事，沒想到對方早有準備，跟我說：你叫王俊秀吧，是中國青年報的。你找我什么事？

聽得出來，他就是我早上聯(lián)系的人，他怎么突然叫出了我的名字和單位？而且顯得對一切了如指掌。那一刻，我感覺有些毛骨悚然。我當(dāng)場向民警提出質(zhì)疑，我在舉報之前從未向任何人說起我的名字和單位。民警表示一定會認真調(diào)查此事，讓我作了筆錄。一位民警告訴我，這些人很有手段，也許他們購買了器材，可以監(jiān)聽到你的所有通話和短信內(nèi)容。

我感覺到，在沒弄清楚是誰透露自己身份之前，自己通話和短信都不再安全。于是給張國打電話，告訴自己的處境，讓他自己開展工作，不要輕易與我聯(lián)系。此時，張國正在扶余考場進行暗訪。他偽裝成大學(xué)生，從山東來，叔叔闖關(guān)東到了東北，堂弟今年高考，回來照顧一下，交流一下經(jīng)驗。他大學(xué)生的身份沒有引起懷疑，很多家長還很感興趣地跟他聊天，因此獲取很多重要信息，那些家長把購買答案詳細經(jīng)過透露給了張國。

晚上，我“盛情難卻”，應(yīng)邀與宣傳部官員一起吃飯。席間，官員說了很多關(guān)于往年高考及保送生的情況，于是一一記下。（為了完成潛伏任務(wù)，我不得不辜負他們的信任，將他們叮囑不能見報的內(nèi)容寫到了稿子里。）

張國似乎不太放心我的處境，找了個未知電話又給我打電話，我敷衍幾句掛掉。深夜，張國又打來，電話里說：你能聽出我是誰吧。我只好回應(yīng)了幾句。掛掉電話后，擔(dān)心張國又要老打電話，他那條線暴露，想來想去，給他發(fā)了條短信：我明天自己出去轉(zhuǎn)轉(zhuǎn)，你別老是不放心，動不動打電話來問這問那的，煩死了。

張國似乎明白了我的用意，回了條短信：好，那我明天帶孩子去看電影。你從吉林寄來的松子收到了。

我看后忍不住大笑，但稍感寬慰，理解了最后一句的意思是我發(fā)送的情報他已收到。

記者被反跟蹤

6月8日，進入考點再次暗訪。在與家長閑聊時，一位家長突然問：你為什么問這些？你是干什么的？賣器材的？我尷尬地笑了笑走開。

中午，我與《瞭望東方周刊》記者王立三接頭。他將張國掌握的情報帶給我。

當(dāng)天下午，我將張國拿到的情報送到公安局一一核實。我徑直走到一位大隊長辦公室，一個民警送來材料，瞥了一眼，上面寫著：扶余縣公安局……老師劉艷華……高考作弊器材……隊長迅速將材料遮住。我猜測上面說的應(yīng)該是扶余縣那兩位被抓的賣作弊器材的老師，于是向其提出想了解這一情況，并告訴對方已獲得很多信息，想證實一下。來自省公安廳的一位隊長告訴我，是有兩位老師被抓，一個叫劉艷華，另一個姓何。

張國在考場繼續(xù)暗訪，穿梭于家長人群間探聽各種消息，突然看到一個考生在跟一個非考生也非家長模樣的人在交流，并用手機在對什么東西。他湊過去，聽到他們在說：有的我怎么沒收到??？怎么可能呢？是啊，你看，你是從17題給我傳過來的……

張國跟蹤這幾個人，想進一步截獲情報，并偷拍了照片。不料，在跟蹤過程中被發(fā)現(xiàn)，于是被反跟蹤。為擺脫，張國躲進一個商場，對方走了出去，但很快又返回來，張國趕緊從后門溜走。誰知，竟又與另一跟蹤者狹路相逢，雙方怒目對視良久，張國奪路而走，上了一出租車，并躲在了座位上。對方4人還在跟蹤，張國心跳加速。此時，正好一輛公共汽車過來擋住了跟蹤者視線，終于甩掉尾巴。張國隨便跟出租車司機說了個地方，下車后又換了輛出租車回到賓館。

我利用在公安局的“休息”時間，弄到了張國遇到的那位高考移民的有關(guān)戶籍信息，看到其變動日期是2008年11月24日。之后，我又打車又去了松原紀委和市政府監(jiān)察部門，分別送去接到的舉報信復(fù)印件。

晚飯時，招生辦主任專門到了賓館向我介紹了今年高考的情況。我向招生辦主任提出想了解那位高考移民的報考信息，其表示答應(yīng)。

晚上，我將當(dāng)天收獲的情報一一發(fā)回。張國大喜，驚呼：天哪，你把那個女生的情況都搞到了？

“潛伏”任務(wù)完成

6月9日清早，我和王立三相約見面，他稱有一些情報交給我，雙方約到教育局門口見。

在教育局門口，一位男士盯著我看了半天，問道：昨天我不是說你是賣器材的嗎？怎么到這兒來了？我想起來了，他就是在五中門口閑聊的那位家長。我只好如實跟他說自己是記者。這位家長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告訴我他兒子在昨天上午考試時，答題卡被搶，正要到招生辦討說法。該家長情緒激動，向我展示了他兒子摸底考試的成績單，排名全班第二。我還看到了監(jiān)考老師給他出示的一張證明，證明考場上試卷被搶一事。

一會兒，王立三也到了，再向家長了解相關(guān)情況。但此時家長開始有些顧慮，不愿再說，他希望通過正規(guī)途徑解決問題，不想節(jié)外生枝。

招生辦主任終于到了，但他們進了辦公室迅速將門關(guān)上，我與王立三被關(guān)在門外。但家長激動的講述聲音很大，我與王立三在門外聽得一清二楚。

家長被送到長春后，我與王立三又一起采訪了招生辦主任，并看到了張國遇到的那位高考移民女生的報考信息。

中午，我們匆匆離開松原去了長春。我坐晚上的火車趕回北京。此時，張國已經(jīng)從哈爾濱坐飛機到了北京。

第二天，我在火車上接到張國打來的電話：稿子發(fā)了。應(yīng)是今日最熱新聞。我松了一口氣，這次的“潛伏”任務(wù)終于圓滿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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