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祿
新天地的名氣越來越響了,響到你無法忽視它,如果你對快速嬗變的城市有興趣的話。正因如此,質(zhì)疑它的聲音也變得響亮起來。前不久,阮儀三教授在一次會議上作了題為《從石庫門看上海建筑百年文脈》的演講,認為保護石庫門,應該原樣原修,讓它們延年益壽,而不是返老還童。
阮教授還說了:“如果上海所有的老建筑都像新天地那么保護,就錯了,那都是假的。那樣的話,上海就會變成一個假的老上海?!?/p>
事實上,不光阮教授,還有許多文化人對新天地都頗有微詞,甚至批評的激烈程度不亞于阮教授。但是,所有的罵聲都無法改變新天地作為時尚地標的存在,無法擊潰越來越旺的人氣。但是,如果大家都能冷靜地看問題,會發(fā)現(xiàn)新天地是一個很值得分析的案例。新天地當年開工建設(shè),一開始開發(fā)商也沒有很具體的設(shè)想,只能摸著石子過河。我作為記者參加過一兩次所謂的“諸葛亮會議”,在當時房地產(chǎn)形勢不景氣的背景下,我覺得他們是準備屏一段時間的。開發(fā)商想得比較多的是如何聚集1人氣,如何帶動周邊地區(qū)的開發(fā),這無可厚非吧。如何展現(xiàn)老上海的風貌,也是題中應有之義。至于石庫門房子,他們當然看到了內(nèi)在價值。讓它活起來,或許是最直接的追求。
現(xiàn)在最為人們詬病的就是,這一片的石庫門房子被掏空了,原住民走了,拎馬桶、洗衣服的老媽媽沒了,捧著飯碗看人下棋、看人吵架、斗蟋蟀等場面也沒了,弄堂成了歷史標本,一具空殼I但是,說這些話的人不想想,在新天地開工之前,有多少人對石庫門的改造重視過?當時有多少石庫門里弄包括花園洋房、獨幢別墅就糊里糊涂地被推倒了,取而代之的是毫無個性的盒子式建筑。再說,祖孫三代擠在一間亭子間里的居民,是否就愿意一直“原生態(tài)”下去?再拎只馬桶、端只飯碗供游人參觀?這個答案就不必由我來回答了吧。
新天地成功了,它最大的效應就是讓政府和房地產(chǎn)商看到了石庫門的商業(yè)價值和文化延展性,新天地從逆勢而為到憑風而上,其操作過程很值得借鑒,為企業(yè)資本、民間資本改造舊城區(qū)積累了寶貴經(jīng)驗??梢哉f,沒有新天地,恐怕也不會有后來雨后春筍般涌現(xiàn)的創(chuàng)意產(chǎn)業(yè)園區(qū),不會有石庫門以及老洋房的大幅升值。石庫門保護利用的意識得以彰顯,也許就從新天地開始的吧。新天地甚至影響了北京的四合院保護,杭州、寧波、成都等城市后來都著意克隆新天地,也都在不同層面上獲得了成功。
上海還存有不少石庫門房子,它們的價值越來越顯現(xiàn)了,但七十二家房客的格局,說到底也非原生態(tài),而是一種被扭曲的生存環(huán)境。像阮教授所謂“前門媽媽,后門奶奶,看門的印度阿三”的情景一去不復返了。當下的石庫門草根生活,不衛(wèi)生,不方便,少有隱私,多有摩擦,有悖人性,不利于構(gòu)建和諧社會,改造它是政府的責任。近年來改造石庫門里弄房子的方法包括造個單獨衛(wèi)生間和廚房,群眾非常贊成,那算不算破壞了原生態(tài)?如果整片街坊復原,回到它一幢一戶的原貌,那一定不是原住民,而是富人了。再看看迎世博的大上海,凡沿馬路的石庫門房子都在整容,有些房子的外墻還做了壁爐的煙囪,違章搭建的廚房外還貼了具有羅馬建筑的花式欄桿,磚頭縫都是工人一筆一筆畫出來的。事實上,里面的居民還在使用馬桶,洗澡的地方也沒有,那算“延年益壽”呢還是“返老還童”?這個,阮教授難道眼開眼閉啦!
其實,石庫門老建筑的保護可以有多種方案,新天地只是一種模式,它的貢獻就在于增強了人們的保護意識,讓人們——包括阮教授們,看到石庫門在當下延續(xù)生命的可能性和必要性。如果沒有新天地,肯定會有更多的石庫門成為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