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寧
路過許多個城市,僅僅是路過。
我記得在A城,下車后迷了路,一個人提著大大的箱子,不知道于車水馬龍之中,該邁向何處。那是我第一次去一個遙遠的城市旅行。
青年旅社的房間是在網(wǎng)上定好的,出了車站,便找不著北。那時的我,不過18歲。捏著一張皺巴巴的地圖,站在公交站牌下,鼓足了勇氣,朝一個看上去還算面善的女子走過去。當我將要去的旅社名字說出后,便低下頭,等著女子熱情的指點或者冷漠的拒絕??墒?,我等了足足有一分鐘,卻沒有任何聲音。我慌亂地抬起頭,看見女子依然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站在隊伍中,等著公交開來。
我以為女子沒有聽到我的問話,便提高了聲音,謙卑地重復了一遍。這一次,女子終于回轉(zhuǎn)過身,朝我看過來??墒?,她只是看看,不帶一絲的表情,然后便裝作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繼續(xù)等待自己的行程。
我終于在女子毫不留情地穿越重重障礙,擠上緊急剎車的公交后,徹底地失望。站在A城初春的涼風里,覺得那種冷,像某一種菌類,迅速地繁衍、膨脹,直到最后,將我吞噬。
也就在這時,身后有人拍拍我的肩膀,說:“嗨,小姑娘,你剛才所問的青年旅社,我正好路過,要不,我們拼車吧?!蔽一仡^,看見一個壯碩的男人,微微笑看著我。想起報紙上報道過的那些案例,我緊張地立刻提箱朝前走了兩步。男人在我的恐隘中,突然間笑開了,露出整齊的牙齒:“傻丫頭,怕我吃了你不成?我不過是順路,想要找個人平攤路費,省點錢罷了。”
我終于放松了警惕,表情柔和下來,答應與他同行。我記得一路上他一直在笑,偶爾會問我?guī)讉€問題,但大部分時間里,是他一個人在講。這個城市的種種內(nèi)容,在他溪水般嘩嘩流淌的講述中,像藍天印在水里的清晰倒影,刻入我的記憶。
到了青年旅社,他卻很固執(zhí)地拒絕了我所應分擔的一半車費,而且,因為我的堅持,近乎不耐煩地催促我趕緊下車走人,因為他要趕時間上班。當我提了箱子下車的時候,他還在與司機侃著當日的小報新聞。
等到穿過天橋,我在馬路邊上停下來,買了一份當日的報紙,一扭頭,看見~輛出租車,正從身旁經(jīng)過。那輛車里,競坐著那個與我同行了一路的男人。他將手放在窗戶上,向我做了一個可愛的致意的動作。
車行的方向,是往我們來時的路,逆行而去的。看著越行越遠的車影,我突然間就對這個陌生的城市,充滿了無限的感激。
后來,我再也沒有去過A城,但我卻不斷地在報紙上、電視中、網(wǎng)絡里,看到A城的名字,以及與之相關(guān)的新聞,甚至娛樂八卦。我總是能夠在鋪天蓋地的消息里,敏銳地捕捉到A城的氣息,那種清新的、溫情的、濕潤的感覺,吸引著我,讓我將與A城擦肩而過的所有記憶,像一頭老牛般,不斷地反芻。
此后,我又去過許多個城市,路過,或者短暫地停留,然后離開。我常常忘記那些城市里知名的旅游勝地,忘記被過度渲染的名吃或者名人,忘記它曾經(jīng)代表的某種榮耀或者象征,但是,我總是在孤單的行走之中,想起那些結(jié)實地將我簇擁過的路人,想起那些一閃而過的動人微笑,想起一句言語的柔軟,或者,是一個掌心的溫度。
這樣的想念,才是一個城市,于一個路人最真實的所在。亦是如此的所在,才讓我在不斷地路過許多城市的時候,不再只是一個匆匆的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