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敏

只為了一份承諾，只因有那份善良，妙齡女子和萍水相逢的啞巴結(jié)伴流浪，相依為命——

帥小伙竟然是啞巴

2008年夏天，當(dāng)載著周玲和小張的車子駛近江蘇儀征謝集鎮(zhèn)時，四處張望的小張開始不安分了，臉上有了喜色，激動得手舞足蹈起來，連連對周玲喊叫，意思是：就是這里!周玲這才確信，小張真的是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了。周玲頓時百感交集，四年來伴同小張四處流浪、飽嘗艱辛的情景，一幕幕在眼前閃回。

周玲家住湖北十堰農(nóng)村，父母都是農(nóng)民。周玲是個孝順的孩子，看著父母為了撫養(yǎng)她和弟妹累彎了腰，心中十分不忍。讀完初中后，周玲主動提出不再上學(xué)，她想外出打工為家里掙錢。18歲那年，周玲只身闖蕩社會，在遼寧營口停下腳來，到一家服裝廠打工。每個月一領(lǐng)到工資，她就拿出大部分寄回家。她發(fā)誓一定要讓弟弟上大學(xué)。

隨后，周玲離開遼寧，投奔了山東兗州的干媽，跟干媽同住。很快，同院的一個小伙子就引起了她的注意。小伙子頎長健壯，長得周正帥氣，而且非常勤快。小伙子每天一大早就起床，起床后總先拿把笤帚將院子打掃干凈了，然后再出門上班。小伙子獨住一個小房間，自己燒飯自己洗衣：平時跟誰也不說話，但見人總是禮貌地一笑。小伙子在對著周玲笑的時候，憨厚里還多了點羞澀。一天，周玲忍不住向干媽打聽隔壁那個小伙子是哪里人。干媽說，你是說隔壁的那個啞巴呀!猛然一聽說是啞巴，周玲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不知道為什么，她有了點心疼。干媽說這個啞巴沒來歷，誰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只知道他是一個流浪者，前幾年流浪到這以后就住下了，再沒有離開過，現(xiàn)在在一家小飯店做幫工。

啞巴經(jīng)常邊洗衣服邊燒飯，顯得手忙腳亂的。善良的周玲看在眼里就總想幫幫他。一天，周玲聞到啞巴燒著的飯發(fā)出糊味了，而啞巴正在忙著洗一床被套，就趕快跑過去將啞巴手里的被套搶過來洗了起來。啞巴感激地“哇哇”直叫。等把飯菜燒好了，啞巴就執(zhí)拗地拽著周玲，硬要留她吃飯。打這以后，他們就經(jīng)常在一起用手比畫著聊天。周玲一心想知道啞巴的來歷。啞巴除了會歪歪斜斜地寫下“杭州富陽”四個字，不認(rèn)識任何其他字，連數(shù)字都不認(rèn)識，只會比劃著手勢“哇哇”地叫。奇怪的是，周玲卻很快就能大致看懂啞巴的手語了。周玲發(fā)現(xiàn)啞巴有微弱的聽覺，能根據(jù)問話做出是和否的表示，就想著法子問他各種問題。

本來以為他是杭州富陽人。啞巴卻“說”不是，他“告訴”周玲：他的家鄉(xiāng)種水稻，吃大米，村里有一條河，他時常把鵝、鴨趕到河里去放養(yǎng)；他家里有六口人，父母在采石廠上班，哥哥和弟弟都在外面打工，他自己在家鄉(xiāng)的一家紙箱廠上班：一天早上，他騎著自行車想去鎮(zhèn)上玩，騎著騎著就迷路了。一個星期過去了，他還沒有找到自己的家。這時，他看到了一列運煤的火車，就爬進(jìn)車廂睡覺，被火車帶到了杭州富陽。之后他又到許多地方流浪，為的是找到自己的家，但每次都使他失望。說起家，啞巴黯然神傷、潸然淚下，他對周玲說，我太想家了!你能幫幫我嗎?周玲對啞巴充滿了同情，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

一年之后，有一個老鄉(xiāng)跟她說泰安有家足浴城需要足浴技師，工錢千元左右，問她愿意去嗎?一聽可以有份穩(wěn)定的收入，周玲立即答應(yīng)。

啞巴聽說周玲要走了，頓時就著急起來，他用手比畫著對周玲說，你不是說要幫我找家的嗎?你怎么走了?情急這下他竟然還流下了眼淚。一年來，只有周玲能懂自己，她是唯一能夠跟自己交流的人；周玲教他認(rèn)了不少字，他已經(jīng)會用簡單的詞語跟人交流；周玲還在生活上不時地給他幫助，讓他感受到了親人般的溫暖。他舍不得她離開。周玲心里也有不舍，她已經(jīng)越來越感覺到啞巴對自己的依戀，但她無奈地對啞巴說，我要工作，家里需要我掙錢。

見周玲執(zhí)意要走，啞巴突然有了一個主意：那我跟你走，你到哪我到哪!

周玲同意了。啞巴高興壞了，竟然手舞足蹈起來，開心得像個小孩子。這讓周玲萬分感慨，她明白，從現(xiàn)在開始，她身上又多了一份責(zé)任，她要幫這個哥哥找到他的家!

周玲說，你該有個名字的，到了外面也可以讓人招呼，你就姓張吧，以后我就叫你小張哥哥。啞巴很開心，他喜歡周玲對他做的任何事。從此，大家都叫啞巴為“小張”。

帶著哥哥去打工

到了泰安，為了節(jié)省開支，他們住在了同一屋檐下。周玲長得眉清目秀，跟帥氣的小張走在一起，頗具夫妻相。幾乎所有的鄰居都以為這是一對美滿的小夫妻。周玲從來不作半點解釋，她覺得隨便別人怎么說好了，小張在自己心目中就是一個哥哥，是自己的一個親人，跟自己的哥哥在一起生活沒有什么不可以的。

周玲在足浴城上班，開始承擔(dān)起了帶著哥哥生活的重任。小張哪愿意靠周玲生活，再講周玲賺的錢也有限，她又要寄回家一部分。于是，聰明的他買來了一個高壓鍋，賣爆米花。后來看到做烤腸賣能賺更多的錢，小張又賣起了烤腸。

生活雖然過得簡樸，但倒也舒心平安，兩人有一種相依為命的親情。小張雖不會說話，但很懂得體貼愛護(hù)妹妹。周玲總要到午夜才下班，小張怕她一個人回家在路上不安全，就每天都到足浴城門口等候她下班，護(hù)送她回家。小張對妹妹的呵護(hù)甚至連命都愿意搭上的。一天，小張在街上賣烤腸時，旁邊另一個賣烤腸的攤販硬說小張影響了他的生意，要他離開，小張不肯，兩人就發(fā)生了爭吵，攤販仗著人多，竟然對小張動起了武力。小周這天正好休息在家，看到小張被人欺侮，立刻挺身相阻。那攤販見小周來幫小張，竟然抄起一根鐵棍就朝周玲頭上砸來。小張見狀急得大叫，一個箭步?jīng)_上前來，不顧一切地伸手擋住了砸向周玲頭部的鐵棒，頓時，小張的手臂上皮開肉綻、鮮血直流。周玲見了好心疼，不顧一切地抱住了小張，她只想用自己充滿母性的撫慰來減輕小張身上的疼痛。周玲憐惜地問他：痛嗎?小張直搖頭，卻反而微笑了。一個充滿關(guān)愛的擁抱讓他忘卻了身上劇烈的疼痛。

周玲從小患結(jié)腸炎，之后常要發(fā)作，痛得厲害時甚至在床上打滾。有次，小張見周玲實在痛得難以忍受，情急之下背起她就往醫(yī)院奔。醫(yī)生說，虧得送的及時，不然會有生命危險。醫(yī)生決定給周玲開刀治療。干媽知道了也趕來醫(yī)院照顧周玲。小張更是忙前忙后，體貼周到地照顧著周玲，燒飯、喂飯、洗衣服、倒尿盆，什么都干。干媽看在眼里，不禁感慨地對周玲說，要是小張是個健全人該有多好!周玲聽了只是笑笑，心里不由得想：健全人又怎么樣，心不好總是白搭。

過年了，周玲想家想得厲害，但她又不愿意丟下小張，便決定帶小張一起回家過年。哪知道，母親看到小張后，再一了解他跟女兒的親近關(guān)系，當(dāng)即翻臉，毫不客氣地向小張下了逐客令。母親甚至跟女兒說，你如果

要他就不要這個家!

周玲怎么能不要自己的家呢?但她也無論如何不能放心小張一個人離去，考慮再三，她決定跟小張一起回山東去。周玲跪在了父母的面前，哭著說，原諒女兒不孝!說完就和小張一起黯然回到了泰安。

周玲是個孝女，不想跟家里人作對，她表示：我一定要幫小張找到他的家，他要是回到家人身邊，我就可以放心離開他了。那以后，周玲加緊了幫助小張找家。僅根據(jù)小張自己提供的一些不確定的線索，要想在全國范圍內(nèi)幫他找到家，無疑是大海撈針。但只要有一點點可能，周玲就一定要去嘗試一下。一次電視里放介紹廣東菜的節(jié)目，小張指著一個名叫“獅頭鵝”的菜肴激動地叫喊起來。他說：這種菜他在家吃過的，堅持認(rèn)為出這種菜的地方就是他的家鄉(xiāng)。次日，周玲就帶著小張?zhí)ど先V州的火車。但一到廣州，小張一看到充滿南國風(fēng)情的環(huán)境和建筑，就連連搖頭，說不對。

為了有更多的時間用來打探、尋找，他們索性在外面流浪起來。他們往往是到一個地方停留一段時間，一邊打工一邊尋找。如果一時找不到打工的地方，他們就自己批一些小商品來賣。至于住宿，有錢就找便宜的旅館：沒錢就在車站的候車室的長椅上捱一晚上；實在找不到車站候車室，就在馬路邊席地而睡。每在這時，小張總是不睡，自覺地?fù)?dān)當(dāng)起了護(hù)衛(wèi)妹妹的責(zé)任。周玲常常一覺醒來，看到小張坐在自己身邊警惕地注視著四周。再一看，小張將身上的外衣蓋在了自己的身上，而他只穿著單薄的襯衣。周玲的眼睛濕潤了。

轉(zhuǎn)眼三年過去了，周玲帶著小張，足跡遍及江蘇、安徽、河南、江西、浙江、廣東等六省，也不知道到過多少地方，但結(jié)果總是令他們失望。又喜又悲的結(jié)局

2008年夏天，周玲帶著小張流浪到了杭州富陽。小張一下子激動起來，這是他以前待過的地方。小張憑著記憶找到了里山鎮(zhèn)曾經(jīng)收留過他的項明華老人家里。老人見小張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很是感慨。聽說小張至今還沒找到家，鄰居們都為他感到惋惜。眾說紛紜中，有人出主意說，何不找媒體幫幫忙呢?周玲一想也對，次日便找到當(dāng)?shù)貓笊?。那家報社深深地同情小張，也被周玲的善良俠義感動，于是向26家報紙、電視臺的同行發(fā)出了協(xié)查信件。

很快，有了反饋。江蘇儀征謝集鎮(zhèn)的一個居民提供了一條線索，說謝集鎮(zhèn)過去有家紙箱廠，廠里有個啞巴職工，而且也是十多年前走失的。其他的一些情況跟小張所說都很相像。

周玲有種直感，儀征謝集就是小張夢寐以求的家!

當(dāng)載著周玲和小張的車子駛近謝集鎮(zhèn)時，四處張望的小張開始變得不安分了，臉上有了喜色：當(dāng)車子停在了紙箱廠門口時，看到熟悉的廠房，小張激動得手舞足蹈起來，連連對周玲喊叫，意思：就是這里!周玲這才確信，小張真的是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了。

正好小張昔日的一個同事路過，見到小張大吃一驚，認(rèn)了半天才半信半疑地問：你不是瞿生林嗎?

小張也認(rèn)出了同事，激動的一把抓住他，“哇哇”亂叫。那同事感慨地對周玲說：小張的真名叫瞿生林，當(dāng)年他突然失蹤，讓全廠人都十分焦急，也想辦法尋找了好久，想不到他今天突然回來了!瞿生林的家就在離這不遠(yuǎn)的瞿莊。

還沒等同事把話說完，“小張”，也就是瞿生林，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朝家里奔去了。

瞿生林看到自己熟悉的家了，激動地一頭撲上去，趴在墻上傷心地哭，哭累了又蹲在地上哭?？傣纳挚?，周玲也跟著哭了起來。周玲的哭里有喜有悲，攙雜著復(fù)雜的情感。瞿生林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家，這無疑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他長達(dá)十二年的苦苦企盼，自己伴同他四年的艱難尋找，多么不容易啊!然而，瞿生林跟家人團(tuán)圓的同時，也意味著自己跟瞿生林的分別!想到這點，周玲不由得悲從心起，很難平靜了。

很快，鄉(xiāng)親們都圍攏來了，都驚喜地問長問短。失蹤了十二年的人竟然突然回家了!人們奔走相告，整個瞿莊都?xì)g騰了。瞿生林走失的那年是20歲，如今該有32歲了；瞿生林的父母以前確實是在采石廠工作，瞿生林有一哥一弟一妹：弟弟瞿生平如今事業(yè)發(fā)達(dá)，在無錫開了好幾家日本料理店，還把爸爸媽媽都接到無錫去享福去了，所以家里沒人。當(dāng)年瞿生林失蹤后，全莊的人都很著急，鄉(xiāng)親們連著幾天一大早就開著拖拉機(jī)出去尋找，把附近的幾個鄉(xiāng)鎮(zhèn)都找遍了；家里人更是心急如焚，他媽媽都哭昏過去好幾次。

此刻，在無錫通往儀征的公路上，瞿生林的弟弟瞿生平正駕著小車，帶著爸爸媽媽還有妹妹往家里趕。莊里有親戚打電話告訴了他們瞿生林突然回家的喜訊，他們立刻放下手里的一切事情，趕回家來。

生林終于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媽媽了，母子倆大哭著抱在了一起，遲遲不肯分開。其他親人也都抱著生林痛哭，述說著他們對他的思念。

漸漸，他們知道了伴在瞿生林身邊的周玲，知道了周玲這幾年為幫助瞿生林所付的一切，都好生感動。生林的失而復(fù)得對瞿家來說是一件喜事；周玲的出現(xiàn)，對瞿家來說更是件喜上加喜的大喜事。他們都看出了周玲跟生林之間的深厚感情。弟弟瞿生平真誠地對周玲表示，你是我們瞿家的大恩人，我會一輩子好好報答你!我看你不但善良，而且肯吃苦、很能干，你就在我的公司干吧，我這里很需要人手!

媽媽更是直率地說，原來我總說我家生林命苦，哪知道他卻有這么好的福氣，像周玲這樣好的姑娘就是打著燈籠都難找啊，我真希望周玲能做我們家的媳婦!

然而，周玲面對著瞿家人的熱情挽留卻抱歉地說，謝謝你們!可是，我必須回家了。說出這話的時候，她強(qiáng)忍著內(nèi)心的不舍。四年的朝夕相處，情同兄妹，勝于兄妹，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分開的!

瞿莊的父老鄉(xiāng)親們聽說了周玲的事也都大為感動，都來勸周玲留下。大家都喜歡上了這個情義深重的姑娘!周玲也很感動，她謝了好心的鄉(xiāng)親，還是決定離開。

她是背著生林悄悄走的，她跟瞿家人說，先不要跟生林說，他會很難過的。

周玲自己何嘗不難過?但她答應(yīng)過媽媽，一旦幫“小張”找到家，她就回家的。

她決定選擇做一個孝女。

瞿生林如今在弟弟的日本料理店里做廚師。弟弟給他買了一臺助聽器，他已能聽清楚別人說話，而且也能用周玲教他學(xué)會的字表達(dá)自己的情感。他對別人說得最多的是我想周玲!我希望她回到我的身邊!

筆者采訪周玲的時候，她正在家里養(yǎng)病，她的結(jié)腸炎又發(fā)了。她告訴筆者，自己身體好的時候，也到附近的服裝廠打工，不論是操持家務(wù)還是經(jīng)濟(jì)上家里都很需要她。爸爸受傷了，弟弟上大學(xué)開銷很大，家里的經(jīng)濟(jì)負(fù)擔(dān)依然很重。如今25歲的周玲依舊是孑然一身。家里安排她跟好幾個人相親過了，但她似乎覺得都沒有緣分。

瞿生林的弟弟妹妹經(jīng)常會來電話，對她熱情相邀。

周玲說，我何嘗不想去，但一想到媽媽的態(tài)度，我就沒有了信心：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不過，困惑中的周玲始終為一件事感到欣慰，她真誠而又滿足地說，我終于幫他找到家了，做這件事我自己心甘情愿，不圖任何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