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 輝
長期以來,我們一直認為農民不是新的生產方式的代表,在世界近現史上單純的農民運動在本質上是一種舊式的反抗,不代表歷史發(fā)展方向。據此,可否認定農民是舊的生產方式的代表?如果這個結論成立,那么就是承認農民也是封建生產方式的代表。這樣,在奴隸制被封建制取代的過程中,農民為何不能與地主同為新的生產方式代表的行列呢?至此,我們又不得不回過頭來繼續(xù)思考,農民到底是不是封建生產方式的代表?農民在封建生產方式中的地位如何?這些問題對于評價農民在整個歷史進程中的價值極為關鍵。
一、從封建生產方式的基本內容看,農民不是封建生產方式的代表
何為封建生產方式?即建立在封建土地所有制和地主剝削農民的基礎上的物質資料謀得方式。也可理解為以鐵制工具為主要標志的生產力與土地地主占有為核心的生產關系在社會生產過程中的統(tǒng)一。地主是封建生產關系的當然代表,有人以農民直接從事生產勞動而認定其是封建時代生產力的代表,故而在封建生產方式中地主與農民平分秋色。粗看起來好像提高了農民的政治地位,實質上是對封建生產方式的生吞活剝,無情閹割。生產方式包括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兩個方面,是兩者在物質資料生產過程中的統(tǒng)一。生產力是生產方式的物質內容,生產關系是生產方式的社會形式。絕對不是你一半我一半的組合,畢竟一為內容,一為形式。照上述說法,就該是農民決定地主,地主為農民點頭哈腰,卑躬屈膝,豈不謬哉?另外從生產力的“勞動者”要素出發(fā),不宜也不能得出農民是他所處時代生產力的當然代表。因為生產力是一種客觀存在,在社會生產發(fā)展過程中,體現著人和自然的生產力并不專屬某階級。生產力是不講階級性的,不能說哪個階級應當掌握,哪個階級不能掌握。任何一個社會的生產力都是一種既得力量,都是以往生產力積累和發(fā)展的產物,人們不能自由選擇生產力,任何一代人一生下來就遇到現存的生產力。所以,封建生產方式雖然是以個體生產和手工工具為基礎的生產方式,農民作為直接生產者,也不能簡單地作出他是新生產力代表的結論,而必須從生產關系的高度去看生產力的發(fā)展。
生產關系作為社會生產的內部結構,作為生產力的聯結方式,它對生產力的反作用是以其自身三方面內容,在生產、交換、流通和消費領域中,通過規(guī)定生產力人和物的要素相結合的狀況而實現的。人和物的要素相結合的狀況,既制約著勞動者的勞動態(tài)度。又制約著勞動者對于生產資料的利用和改造。衡量一種生產關系是否適應生產力,就看它能否使生產力各種要素充分地發(fā)揮作用,即看它能否充分地調動勞動者的生產積極性和主動性,使他們能從物質利益上關心勞動生產率的提高,能否使生產力中物的要素特別是生產工具得以充分地發(fā)揮作用,及時地應用科技成果,使生產資料的效能不斷得到提高,能否使勞動者同生產資料日益合理地結合起來等等,從而看這種生產關系能否允許生產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前發(fā)展。封建制生產關系的基礎是封建土地所有制,即封建地主占有基本生產資料土地和不完全占有直接生產者農民。它的一個特點是:除了封建地主的所有制外,還存在農民的家庭勞動為基礎的個體所有制,建立有農民自己的經濟,它是整個封建經濟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封建制生產關系是適應以個體生產和手工工具為特征的社會生產力而建立起來的,它有利于發(fā)揮小塊土地的小農業(yè)和個體手工業(yè)的積極作用。所以,對照著封建生產方式的基本內容,農民不是封建生產方式的代表。
二、從封建生產方式的基本矛盾看,農民不是封建生產方式的代表
封建生產方式的基本矛盾實質上是封建社會的基本矛盾,就是地主與農民的矛盾。對生產資料的不同占有決定了地主是剝削階級,農民是被剝削階級。既然是矛盾就要講對立統(tǒng)一??上У氖?,我們以往過分夸大了其斗爭性,忽視了其統(tǒng)一性,割裂了其內在聯系的完整性。其斗爭性一面當然可以理解為后者反抗前者的剝削和壓迫,而統(tǒng)一性更主要表現在這種封建的社會關系在很長的歷史時期內是適應生產力發(fā)展的。最起碼。在反對奴隸制的過程中,農民扮演了地主階級政治追隨者的角色。農民比奴隸優(yōu)越的地方便是人身不再完全被地主所占有,能擁有部分生產資料并領租或分租地主土地后,能建立自己的經濟。但是在地主與農民這對矛盾中,農民處于矛盾的次要方面,處于從屬和被支配地位。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農民對地主有很強的人身依附關系,由此決定了它不是一個能自由表達自己意志的獨立而又成熟的階級,甚至很難從完整意義上講農民是一個階級(馬克思對農民曾比喻為馬鈴薯),這種依附關系當然是由封建生產關系決定的。農民由于少地或無地,必然租種地主土地,通過地租這種超經濟強制手段,造成了農民對地主的人身依附關系,農民人身不自由,使農民以人身作為土地的附屬物而形成對土地的依附。由此。鞏固發(fā)展了封建剝削制度。馬克思指出,在東方一些土地國有的地方,地租和賦稅合一,“在這種情況下,依附關系在政治方面和經濟方面,除了所有臣民對這個國家都有的臣屬關系以外,不需要更嚴酷的形式”。而社會性質、政權性質是由矛盾的主要方面決定的,在封建社會是由地主決定的。在我國,中央集權的君主專制政權,是與地主制經濟相適應的上層建筑。在地主制經濟下,農民束縛于封建制度,被固定戶籍,負有徭役、丁賦等義務,不能隨便遷移或改業(yè),也不能自由選擇田主和退佃,農民的人身依附關系決定了他斗爭的性質和質量。筆者在《馬克思為什么這樣評價農民》一文中有論述,此處不再贅述。但據此我們可以認定農民不是封建生產方式的代表。
從歷史上看,奴隸是完全無人身自由,農民是不完全具有人身自由,而工人人身是完全自由的,這顯然是奴隸、農民所不具備的。即使如此,工人也并不是一產生就成為新的生產方式的代表,也從屬于資產階級,是資產階級的政治附庸。我們并沒有得出工人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代表這一結論。資本主義機器大生產造就了現代意義上的工人階級,使他們成為唯一真正革命階級,成為舊社會的終結者和新社會的締造者。在此意義上。工人才被作為新的生產方式的代表。所以,判斷農民是否為封建生產方式的代表,農民人身不完全自由顯然不能視而不見。農民連他自己都代表不了,還需要別人代表,他能代表什么?當然,在封建生產方式之下,農民備受剝削、壓迫、奴役,歷史創(chuàng)造性受到很大的壓抑,聰明才智得不到充分發(fā)揮,他們雖然創(chuàng)造了社會的物質、精神財富,但其本身并沒有成為社會的主人。這是歷史局限和階級局限所造成的。對此不應苛求。其實關于生產方式代表這一問題,不能籠統(tǒng)地認為構成其基本矛盾的兩大對抗階級均可代表。因為生產方式是劃分社會類型的基本標志,人類社會的歷史歸根到底是生產方式依次更替的歷史。作為生產方式的代表,他必然代表當時歷史發(fā)展的方向,反映著其本身的政治愿望和經濟要求,規(guī)定著社會性質和政權性質,農民顯然不具備這些。我們再看,封建社會晚期出現的農民對地主人身依附關系松馳現象,這主要是社會發(fā)展的結果,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興起的必然要求。能否完全講這是農民直接斗爭的結果,恐怕也很難說。而人身依附關系的松馳,并不意味著農民的解放,恰是農民衰落的開始。至此,離封建生產方式的崩潰已為期不遠,資本主義的社會化大生產要得到發(fā)展,就必須把農民的小生產連同地主經濟連鍋端掉。前門剛拒虎,后門又遇狼,農民的小生產注定要被消滅的。而農民要不被消滅,就只有通過破產(是被迫的)加入無產階級隊伍。只有從這個角度看,農民才是新的生產方式的代表,但已不是原來意義上的農民,他必須經歷脫胎換骨的蛻變。
注釋:[1]《中國大百科全書》經濟卷P167
[2]《馬恩全集》第二十五卷P890~891
[3]《歷史學習》1998年第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