邴繼福

父親幫我把行李擱上火車，開車前，在窗口囑咐：別忘了，不管干啥活，一定得認真啊!

下鄉(xiāng)前幾天，“認真”兩字把我耳朵磨出了繭子。父親是農(nóng)民，沒念幾天書，不懂多少大道理?？稍诖謇铮司墭O好。用他的話說：就是辦事認真，有信譽。父親常說：人過留名，雁過留聲啊。辦事不認真，會被人指脊梁的。

老爹的名言，我牢牢記下了。

下鄉(xiāng)干的頭一個活，是拉磨。我牢記老爹的名言，認真對待，嘗到了“認真”的甜頭。當時，農(nóng)場條件挺苦，住帳蓬，喝泉水，頓頓白菜湯。

為了改善伙食，泡了一百多斤黃豆，李連長領我和少川去磨小豆腐。沒借著牲畜，只好人抱磨桿拉。少川沒干一會兒就溜了，苦了李連長和我。

我從沒拉過磨，抱著磨桿圍著石磨轉，幾十圈就迷糊得要吐。老爹的名言讓我把磨拉完，給李連長留下了好印象。

第二天，李連長在大會上表揚了我，讓我當采購員。我特高興，給爹寫信說：我按你的話做了，得到了重用。老爹求別人寫封回信，大意是：這樣干下去，錯不了。

夏收大會戰(zhàn)開始了，為了改善伙食，場子派我到鎮(zhèn)上采購副食品。

弄了滿滿一“解放”貨，我押運起早出發(fā)，想早點趕回農(nóng)場，場里急用。按往常，中午能到農(nóng)場。汽車司機當天得返回。

剛下過雨，道有點滑?？焐挝鐣r，司機餓了，想要根麻花墊吧一口。其實，我早就餓了。那十箱油汪汪的麻花，饞得我直咽口水。想吃一根，突然記起老爹囑咐的話，沒吃。

司機要吃，我沒給，還勸他說：再過十多分鐘就到了，食堂有熱乎飯。司機一臉的不悅，又把車開走。沒出兩分鐘停了，說：車壞了，麻溜卸貨!道兩邊都是樹林，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一車貨扔在這兒咋辦啊?

我性格也挺犟，心想，卸就卸，硬是一個人把貨卸完，累得滿頭大汗。司機挑過車頭扔下一句：你這小青年少有，真死性!便把車開跑了。我心里說，我這叫認真!

荒涼的山道上沒有行人和汽車，我守著貨待了好幾個小時。太陽落山了，肚子餓得直叫。想吃根麻花，又想起老爹的話，強忍著饑餓，啥也沒動。

小半夜了，李連長帶人找來，用拖拉機拉著木爬犁，把貨拉回了農(nóng)場。

還以為李連長能表揚我呢。沒想到，當他聽完原委說了句：干工作認真沒錯，也不能太死性啊!會戰(zhàn)著急改善伙食，干等你也不回來，場長急眼了!

沒想到，第二次采購時，換了別人。我問連長咋換人了，他說：別問了，干啥都是革命需要，要服從組織分配。

我覺得話里有話，沒敢深問。后來聽說，是場長不讓我干的。原因是，這么死性的人，不適合干采購。

我的頭“嗡”地一下：真沒想到，我工作這么認真，結果卻適得其反。那天夜里，我哭了，含淚給老爹寫封信，說了自己的委屈，詢問我究竟錯在哪里。

一直沒收到回信。這件事，對我打擊挺大。過年回家時，精神還有點萎靡。

我對老爹的“名言”產(chǎn)生了懷疑，問：認真和死性的區(qū)別究竟在哪里?老爹只是一口接一口地抽煙，抽得直咳嗽，也沒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