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光　錦傳濤　任　兵

基本案情

2008年3月29日下午3時許,鄭州某學院女學生張某、袁某某在鄭州市二七路224號保羅國際美容美發(fā)(河南)有限公司剪發(fā)的過程中,店長金小英授意理發(fā)師程勇、杜海非為被害人服務時多做項目多消費。程勇、杜海非明知二被害人選擇的是38元和68元的“洗剪吹”服務項目,卻采用不告知被害人價格的方法,以被害人的頭發(fā)有缺陷需要護理為由,誘騙二被害人接受多項服務。期間,董事長葉劍文了解情況后,指示程勇、杜海非必須讓被害人辦理該店9800元的會員卡。當晚8時許,二被害人結賬時被索要7826元理發(fā)費,在其無力支付上述費用時,金小英、程勇、杜海非為達到葉劍文的要求,強迫二被害人在店內聯(lián)系同學籌錢,并對其進行看管,直至當晚10時許,二被害人借到錢后以9800元辦理了該店會員卡并用于支付“理發(fā)”費用6013元(打折價)后才得以脫身。

分歧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本案應定詐騙罪。葉劍文等人在給被害人提供服務時,明知被害人選擇了低價位的服務,為了謀取利益,卻采用不告知價格的方式為被害人提供高價服務,欺騙了消費者,騙取了其錢財。

第二種意見認為,本案應定敲詐勒索罪。葉劍文等人先以隱瞞價格的方式為被害人提供高價服務,后以被害人實際享受了高價服務這一事實相要挾,索取其錢財,屬于敲詐。

第三種意見認為,本案應定強迫交易罪。葉劍文等人先欺騙被害人接受高價服務,后強迫其結賬,就是強迫其接受高價服務以完成交易,其行為已符合了我國刑法中強迫交易罪的構成要件。

第四種意見認為,本案應屬于民事糾紛,不應按犯罪處理。兩個消費者沒有詢問價格,并且事實上享受了高價服務,具有一定的過錯。葉劍文等人對兩個消費者沒有造成人身傷害,情節(jié)一般。該種行為通過行政處罰或者民事訴訟就能予以規(guī)范,不宜按罪處理。

評析意見

筆者認為,第三種觀點是合適的,其他三種都具有一定的瑕疵,理由如下:

第一種觀點看到了保羅公司的欺詐行為,但是沒能正確理解我國刑法中詐騙罪的構成要件。我國刑法對詐騙罪的規(guī)定,其構成模式是:行為人虛構事實或者隱瞞真相——被害人陷入錯誤認識——被害人基于錯誤認識而自愿交付財物——行為人獲得財物——被害人遭受損失。本案中,葉劍文等人雖然為謀取利益對被害人隱瞞了消費項目和價格,但是被害人并不是主動地接受了這些服務的,而是在不知情的情形下被動地享受了相應的服務。更為關鍵的是,她們不是在陷入錯誤認識后而自愿支付上述遠遠超過其自身消費能力的費用,而是在夜間、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被幾個陌生人限制人身自由后被迫借錢支付上述費用的。這樣的一個事實顯然和詐騙罪成立要件所要求的必須具備自愿交付這一條件是不相符的,因而本案不應定詐騙罪。

第二種觀點相比第一種觀點,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因為葉劍文等人在為謀取非法利益的前提下,正是以被害人事實上消費了一定的服務項目相要挾,而被害人也正是在心理和身體上受到強制以后被迫支付費用的,所以從客觀行為和主觀意圖來看,行為人的行為符合敲詐勒索罪。

但如果籍此就將本案界定為敲詐勒索,那么就有兩個難以逾越的障礙。其一,從客體上看,敲詐勒索罪侵犯的是財產權,其行為通常不是發(fā)生在市場交易過程中,也不會侵犯自愿、平等的市場秩序。但本案是發(fā)生在服務者和消費者之間,發(fā)生在商業(yè)活動中,葉劍文等人的行為不但侵犯了被害人的財產權,更是侵犯了正常的市場秩序,其侵害的法益范圍是敲詐勒索罪的客體所不能包含的。其二,敲詐勒索罪無論是定罪還是量刑都主要依據(jù)侵財數(shù)額,葉劍文等人給被害人使用了一定的洗染用品,這些物品都是具有一定價值的,應當從侵財數(shù)額中予以扣除,但是保羅公司的這些洗染用品大部分是通過非正常途徑獲得的國外產品,沒有明碼標價,在國內也沒有同類產品,并且這些產品屬于市場調節(jié)價,沒有固定的價格,因此這些洗染用品的價值是無法確認的。更困難的是,保羅公司理發(fā)師為被害人提供了理發(fā)服務,如何評估理發(fā)師手藝的價值?因此,如果該案定敲詐勒索罪,那么就無法確定該罪的犯罪數(shù)額,在訴訟時,更是無法進行,無法定罪量刑,無法實現(xiàn)罪刑相適應。因此,該案定敲詐勒索罪不但理論上存在障礙,更會導致訴訟上的困境。

第三種觀點是在正確概括犯罪事實后結合法律規(guī)定得出的正確結論。根據(jù)我國《刑法》第226條的規(guī)定,強迫交易罪是指以暴力、威脅手段強買強賣商品、強迫他人提供服務或者強迫他人接受服務,情節(jié)嚴重的行為。

首先,從客體上來看,該罪是發(fā)生在市場交易過程中的一種犯罪,它不但侵犯了被害人的財產權,而且侵犯了自愿、公平的市場秩序。保羅公司作為市場經營者,其員工強迫被害人支付高額費用,不但侵犯了被害人的財產權,而且侵犯了市場秩序,因而其行為符合了強迫交易罪的客體要件。

其次,從客觀行為來看,葉劍文等人雖然沒有對被害人實施暴力,但是當被害人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突然面對保羅公司拋出的遠遠超出其消費能力、數(shù)額高達幾千元的消費清單時,顯然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并且在夜間被幾個陌生人限制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不交錢不讓走人。從案發(fā)的時間、地點、雙方心理優(yōu)勢的對比來看,當時的那種氛圍足以對被害人的心理造成一種事實上的威脅,而這種威脅正是葉劍文等人刻意制造和追求的。另外,葉劍文等人的上述行為發(fā)生在被害人結賬之前,也就是說是發(fā)生在交易過程中的。因此,葉劍文等人的行為已符合了強迫交易罪中的威脅要件。

最后,本罪的成立要求情節(jié)嚴重。葉劍文等人在限制被害人人身自由讓其借錢結賬時,讓其在休息區(qū)休息、陪其聊天、為其端茶倒水,其手段算不上嚴重。但是,他在限制被害人人身自由的情況下向其強行索要9800元的“天價”,其直接危害結果不可謂不嚴重;兩位被害人為了支付高額費用,在不敢告知家長的情況下,千方百計向同學四處借錢,導致其本就過著清貧的學生生活卻背負了大量債務,特別是該事件經新聞媒體報道后,兩被害人深陷社會輿論漩渦,這樣的一種間接危害結果更是嚴重。葉劍文等人作為服務業(yè)的經營者,強迫消費者結賬,接受、認可其高價服務,已經具備了強迫交易罪的主體和主觀要件。

第四種觀點認為該案不能按犯罪處理,源于持該論者對社會危害性把握的偏失。民事欺詐行為屬于違法行為,刑事犯罪也屬于違法行為,兩者的區(qū)別在于社會危害性不同。當一種行為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民法或者行政法規(guī)不足以調整時,就應該由刑法來調整,就應被界定為犯罪。筆者在論述第三種觀點的合理性時,已充分闡釋了葉劍文等人行為的社會危害性,對其適用刑法予以調整是適宜的。試想,如果該案適用民法或者行政法予以調整,且不說被害人能否得到賠償、其合法權益能否得到救濟,單是就已經被嚴重侵犯的市場秩序而言,其能否得到糾正就很是令人懷疑,更不用說該案能否起到警示作用,達到一般預防的效果了。刑法的謙抑性要求刑法只能是最后一種調整社會關系的手段,但是也不能置嚴重侵害社會的行為于不顧。

點點評:一種行為是否構成犯罪,構成何罪,需先弄清事實,然后正確理解法律規(guī)范,將事實與法律規(guī)范來回對照,只有事實完全符合法律規(guī)范即某罪的犯罪構成要件時,才能對該種行為作出正確的法律評價。